魚尾過焦尾,魚身撫琴身。
俞燮甲的動作實在談不上雅觀二字,但他所彈奏出的琴音卻着實稱得上一流。
琴天闌擅長撥動第五絃水羽絲,以仙意操控,鎮壓自己的魔性,使得自己能隨時保持理智,不會深陷自己所營造的仙夢幻境之中,也不會跌入修行途中的重重魔障,真正會被琴音劇烈影響到的只會是聽者。
俞燮甲依照琴天闌之餘韻在高空撫琴,琴聲所過,雲霧散開。
無論是沿途的飛鳥,還是下方一衆魔門之人,亦或者就潛藏在他對面不遠處的柳乘風,都算得上是他的聽者。
有人聽不清卻聽得懂,有人聽得清卻聽不懂。
前者大多面露焦急之色,後者則大多面露疑惑之色。
八門門主之中在音律上有較高造詣者屈指可數,自魔血碑中領會了琴天闌部分仙意的俞燮甲又在虛空之上與柳乘風交戰,剩下的六門門主自然大多屬於後者。
倒是幽魔門門主褚東流的正妻沈吟竹神情頗爲正常,眉宇間隱約還有幾分陶醉之色,她似乎自俞燮甲的琴聲中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沈姐姐精通音律?”雨妃弦也已自俞燮甲割股下酒的震撼中恢復,瞧得沈吟竹的模樣,她旋即如此問道。
沈吟竹看了看她,淺笑道:“精通談不上,只是略懂一二而已。”
雨妃弦微微抿嘴道:“沈姐姐太過自謙了,在場所有人中,我只觀察到你的感受最爲豐富,如果連你都只能算作略懂一二的話,小妹對於音律只能算是一竅不通了。”
沈吟竹道:“早年就聽說雨門主擅長以琵琶作曲,配合山水煙雨真經,乃是一絕,既可增添風雅,也可殺人於無形之間,似雨門主這樣的人物,豈會對音律一竅不通?至於我,不過是此刻僥倖有些心得罷了。”
大衍魔門門主石襄樊突然道:“那不知褚夫人可否將自己的心得說出來,分享一二?”
沈吟竹頷首道:“自然可以。如今柳門主步入了悟道境,我們七門本就處於更加不利的劣勢,若再不團結一心,共同進退,結果只能是被柳門主一一吞併吶。”
她這話並未使用傳音,而是直接當面說出,哪怕東面三十二席之中還有着幾位天魔門的長老在此,她也沒有什麼顧忌。
既然你柳乘風敢在魔門會武之日憑藉一己權威強行更改魔門會武的規矩,那麼我沈吟竹也不介意將以往只在暗中涌動的潮浪變作明流。
反正是非曲直,利益取捨,這些大人物們心中都有一杆權衡的秤,她只要稍稍挑明,剩下的事情具體要如何行動,便自然有人安排。
槍打出頭鳥?
這話倒是不假,但在她沈吟竹的心中,她從來就不是什麼被困在樊籠中的小鳥,這些年她雖然一直屈居在褚東流的幕後,但只要她想,她就能變成一頭展翅翱翔的飛鷹。
這世上從來只有飛鷹捕食獵物的道理,哪有飛鷹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法則?
幾名天魔門長老互相交換了
一下眼色,並未立即出聲,而是安心做起聽衆。
將這一幕看在眼裡,沈吟竹心中更是冷笑不已。
“連這些個天魔門長老都如此沉得住氣,柳乘風啊柳乘風,你怎麼就敢在一步入悟道境後就如此大張旗鼓?難道就因爲你被譽爲八大魔門的最強者?呵呵,名義上的東西,從來就未必代表真實啊!且不說那位隱匿在暗中的存在,就說這俞燮甲,也夠你喝上一壺的了......”
“連天魔門的諸位長老都在等着聽沈姐姐的高見,沈姐姐可莫要再賣關子了。”雨妃弦輕聲細語道來,話中催促之意卻是格外明顯。
沈吟竹倒也不惱,灑脫笑道:“魔血碑,諸位門主想必都不陌生吧。”
此言一出,各大門主皆是心領神會。
玄魔門門主應心玄率先道:“八塊魔血碑,八大魔門各執其一,每一塊魔血碑中都藏着八荒魔尊琴天闌的一段記憶。”
沈吟竹繼而道:“那不知諸位門主或是門中長老,可有人在那些記憶中有大的收穫?”
葉輕舟道:“我古魔門的越騫,曾在魔血碑前枯坐三年,悟得魔血秘法,此事在八大魔門之中流傳已久,諸位想必並不陌生,不知這可算得上大的收穫?”
煉獄魔門門主朱無懼陡然發生一道怪異笑聲:“不陌生,當然不陌生,葉兄門下的那位越騫越公子,乃是響噹噹的魔道大才,據說在龍庭境初期之時就能與龍庭境巔峰修士一戰,此等跨境作戰能力,真可謂是世所罕見!只不過我曾聽到消息說,在那座巨塔之內,越騫敗給過當時聲名鵲起的琴魔秦一劍,葉兄對此事可有印象?”
葉輕舟瞥他一眼,冷笑道:“葉某還沒有到老糊塗的程度,近兩年才發生的事,怎會沒有印象?我不單單記得越騫敗給了秦一劍,還記得朱兄門下的曲不散也在秦一劍手中吃過癟,噢,朱兄年輕時創下的鬼火煉獄大陣似乎也被那琴魔所攻破,對不對?”
朱無懼皮笑肉不笑,兩眼之間陰冷光芒竄動,但念及懸在八大魔門之上的柳乘風,他還是改變了一下語氣,道:“其實咱們兩人之間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一來那琴魔秦一劍是雨門主的人,二來他早已死在了巨塔之中。你我二人好歹也算有些身份,何必爲了一個死人言語相激?”
葉輕舟這才道:“此話勉強入耳。”
雨妃弦卻是道:“兩位既然知道秦一劍已經是個死人,還提他作甚?莫不是打算在我傷口上撒鹽?”
朱無懼哈哈一笑,道:“羅剎魔門人才密集,少了一個琴魔,不還有九大聖女?再往上,像這位安師正安兄弟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我在他這個年紀,纔剛剛摸到問道境小成的門檻,他卻早就晉入了問道境圓滿多年,比我強多咯。”
本在藉助姜榆罔視角觀察上方俞燮甲與柳乘風戰況的秦蒼聽得此話,連忙道:“朱門主大器晚成,步入悟道境都是遲早的事,在下不過是年輕時候有些運氣,加之遇上了名師指導,這才僥倖有此成就。”
朱無懼道:“安兄弟實在謙虛了,早就聽說你槍法自成一派,別具一格,迄今無人能破,那一式月
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更是不可多得的絕技,有空的話,真想與你切磋切磋,安兄弟應該會給我這個面子吧。”
秦蒼拱手抱拳道:“若有幸與朱門主切磋,在下榮幸之至,還望朱門主到時候手下留情。”
“哈哈,好!”
朱無懼大笑之際,沈吟竹突然插話道:“妾身也曾聽過安長老的槍法乃是魔門一絕,不過令師所慣用的兵刃似乎是九節鞭,妾身很好奇,安長老的槍法是如何修煉成的?是自學成才?還是說受了那魔血碑的啓發?”
早已動用搜魂之術將安師正的生平記憶融入腦海,秦蒼立時不加思索道:“在下自幼家貧,未曾認識我師尊仲叔子之前,靠的是乞討爲生,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我於一處荒郊野嶺之中拾得一柄長槍,也就是在下如今所用的柳梢頭的前身。那柄槍乃是魔兵,兇性十足,一開始在下根本無法控制,只能任由其反噬,但當反噬進行到一定程度後,它卻是自行中止,反倒拖着我施展槍訣,久而久之,勤加練習,又自行有所感悟,便成了如今這般槍法,與魔血碑並無關聯。”
聞言,沈吟竹並未感到失望,而是繼續追問道:“槍法與魔血碑並無關聯,但安長老作爲羅剎魔門的重要長老,應當與魔血碑接觸過吧,感受如何?”
秦蒼道:“在下最大的感受便是源自八荒魔尊琴天闌的琴聲,五絃五意,也可無意,就宛若落花有情時,他靜如流水,不爲所動。於是無意生仙意,超脫於世,死寂者可復生,悲憫者可樂觀,唯獨......”
彷彿一下抓到了重點,沈吟竹立即問道:“唯獨什麼?”
秦蒼坦言道:“唯獨他的琴遇上古青雲的劍時,仙意之中不禁多出了其他道的糾纏,讓他不再是他。”
應心玄忽而面色一變,失聲道:“難道那個傳說......”
沈吟竹猛然打斷道:“不管傳說如何,都已成古事,與今人無關。俞門主不是琴天闌,柳門主也並非古青雲,前者可以通過陽魔門的魔血碑領會到了部分琴中仙意的超然意境,後者卻不可以,同時也不可能掌握古青雲劍道的精髓。因爲他的心太雜,他的心太大,容不下純粹的琴,也容不下純粹的劍,這三招之約,他必敗,因爲他必傷......”
後面的那句話,沈吟竹沒有再說出口。
如果俞燮甲按照事先約定的那般,只是以三招爲幌子,真正的用意是除掉柳乘風的話,那麼柳乘風即便談不上必死,身受無法癒合的重創想來是逃不了的。
因爲在她的探測中,俞燮甲在撫琴的同時,也在開闢那兩道空間蟲洞。
羅剎魔門有溯光越空鏡,據傳可看到過去,預見未來,最後卻因那琴魔而毀。
可海族的那件聖器仍舊在啊!
柳乘風,現在的你壓制得了今時的俞燮甲,難道還能敵過未來的俞燮甲嗎?
沈吟竹笑了笑。
竹可常青,柳卻未必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