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教習舞師便自從羣中走出來,行禮過後便將曹茹思所跳的錯誤逐一指明。
待教習舞師言罷,蘇芊芊又伏首說道:“陛下,方纔獻舞,大家有目共暏,殿內也不乏懂舞之人,若是擔心此事有誤可再問旁人。”
東陵國君面色不虞,掃過場內,冷聲問道:“諸君可有異議?”
殿內一片安靜,顯是無人有異。
曹茹思的眼裡生出絕望,她慌張地匍匐在地,顫聲說道:“陛下,求陛下明察,小女雖爲伴舞,但不敢行差踏錯,之所以亂了舞步,是因蘇小姐臨時更改,所以纔出現的問題!此事不是小女一人的責任啊!”
東陵國君神色一震,怒目朝蘇芊芊射來:“說起來,此事確與你脫不了幹息。”
蘇芊芊在心中暗自嘆氣,她早料到有此一招,只恭聲說道:“陛下,方纔教習舞師指出的錯誤並不止最後那幾處,而一開始,芊芊並沒有錯。”
明陽立時像抓到了把柄,在身後叫囂道:“那後面也錯了,主伴二人本就該相互配合,蘇姐姐爲出風頭不顧同伴,如今又來指責,怕是大好吧。”
教習舞師恭聲說道:“明陽郡主此言差矣,蘇小姐更改之處對伴舞並無影響。”
明陽依舊不服:“那也會影響到旁人。”
蘇芊芊依舊神色自若,只是在看明陽的時候,目中藏了些許意味:“因爲,我在旋轉之時,有人用暗器傷了我的腳,爲免出醜,這才臨時更換了舞步。”
聽到掌上明珠受了傷,一直靜默的蘇相卻是坐不住了,立刻招來了醫女,待聽到醫女確診,原本祥和的臉上立刻滿是陰霾:“芊芊右腳腳踝處紅腫,可有傷筋動骨?”
蘇芊芊忙按了按老父的手,低聲說道:“爹,只是小傷,別緊張。”
蘇相素來沉穩,但是隻要牽涉到了女兒,立時便換了個人似的,死死瞪着曹茹思。
蘇芊芊安撫了老父,這才垂眸看向曹茹思:“我受傷的時候,你身爲伴舞應是第一個知道的,是以便處處堵我的舞步,甚至在我拋出水袖準備自保的時候,公然擋住了我,好在我水袖的功夫練得不差,龍門陣也是舞過的,纔不至被你害的重傷。”
曹茹思的眼中布登時佈滿絕望:“不,這不……”
明陽見狀,便知曹茹思是不中用了,立即上前道:“陛下,這不能當作證據,誰知道是不是蘇姐姐之前所傷,賴到曹姐姐身上?”
醫女正色應道:“蘇小姐乃是被細小石頭之類的物體所傷,應是不到一炷香,郡主若是不信臣女醫術,可請太醫院一判。”
明陽被醫女一番迴應,面色訕訕,強撐着道:“找到兇器方可證明,否則都是信口雌黃。”
這擺明就是刁難,先不說那兇器是爲何物,即便是知道,過了這麼長時間,兇手恐怕早就暗中將兇器藏匿,哪還能尋到?
不想明陽話意剛落,始終未發一言的夜衡卻驟然出聲:“即是證據,倒也不難找。”
說話間,長翼就端着一個托盤走到東陵國君面前,恭聲說道:“啓稟陛下,小人尋到了此物!”
衆人定睛一看,卻見那小小的托盤裡放着一粒極小的珠子,質地普通,似乎隨處可見,這……的確和找到一顆石頭沒有什麼區別。
蘇芊芊拿起珠子,徑直走到明陽身邊,待對方驚諤之時,卻突然出手,朝她身邊的宮女襲去,對方猝不及防,本能出手格擋,擡手攻擊,卻被另一道身影飛快扣住。
出手之人正是夜衡。
明陽怒道:“蘇芊芊,你這是什麼意思?”
“抓兇手。”蘇芊芊笑臉吟吟,“從這珠子推斷,兇手應當是名女子,因入宮是有搜身查驗,但頭頂珍珠卻無人在意。尋常珠子傷不了人分毫,但對方若是使了內功,就會成爲利器,但物極必傷,傷口也是在所難免。”
蘇芊芊說罷,抓起宮女的手攤開向上,衆人定睛一看,頓時露出驚訝之色。
明陽隨身宮女手覆薄繭,顯是常年習武之人,此刻她手指帶着新傷,猶有血痕。
蘇芊芊擡手將宮女發上珠釵取下,指着少了珍珠的位置道:“方纔找到的珍珠還有血跡,只需看看與這處缺的珠子是否吻合……”
說話間,她將托盤珠子拿起,輕輕一扣,那珠子便嵌進了釵中。
一時間,殿內再起驚歎。
一直以旁人姿態的明陽郡主竟然會有所幹系,但仔細再一想便也能猜到一二,倘若與已無關,她怎會上竄下跳一徑挑撥?
明陽回過神時已慌了手腳,慌忙跪下:“陛下,明陽……”
東陵國君滿面霜華,厲聲喝止明陽的聲音:“朕與芊芊親若兄妹,你們竟如此害她,來人,拉下去仗責五十大板!”
庭杖出手極重,哪是身嬌肉貴的閨閣千金可以受之,曹右相連忙上前求情,卻被東陵國君揮手止住:“右相,朕今日若赦免了他們,他日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個人來挑釁君威,蔑視皇權。”
國君往日儒雅怯懦,今日竟是難得強硬,一時間再無人出聲。
三人被拖了下去,東陵國君揮了揮手,樂聲再度響起,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般,一派歌舞昇平之像。
蘇芊芊正待隨夜衡入席,不想東陵國君卻又將之叫住:“芊芊,數月不見,你確是長大不少,朕方纔錯怪了你,你可怨朕?”
蘇芊芊回身行禮,高聲應道:“陛下言重了,奸人狡詐,手段多變,難免防不勝防。”
東陵國君扯了扯脣角,目中露出難測之色,轉而看向夜衡道:“這也得多虧了衡王,不知你是怎麼知道兇器所在之處?”
夜衡頎長的身軀立於殿中,不過稍稍斂目,便引得目光無數,此刻,他微微垂首,淡聲應道:“我看到了。”
輕飄飄的四個字,卻上令場中人心思轉了百回。
若非注意力一直在蘇芊芊身上,又怎會看到,由此可知二人感情深厚。
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將兇手鎖定,傾刻間便定下兇器所在位置,又可知其了得之處。
衆人不由心頭驚歎,不愧是西岐戰神,不論身居何處,依然能將萬事握於掌中。
東陵國君笑得卻有些勉強:“芊芊嫁得良人,真乃天大福氣。”說罷,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朝皇后道:“說起來,朕今日還得與芊芊喝一杯,慶賀一下,去把蘇相前幾日送來的桃花釀取來,此情此景,恰是時候。”
皇后聞言,臉上露出緊張之色:“陛下身體纔好,就不要飲酒了……”
東陵國君卻是面色一沉,喝道:“你想抗旨麼?”
皇后只得令人將酒送上來,親身斟了三杯。
東陵國君眼中陰鬱之色更濃,面上笑意未減,舉杯相邀。
蘇芊芊與夜衡擡手迴應,三人同時一飲而盡。
眼見他們喝光,東陵國君眼中的陰鬱之色驟然散盡,忽得大笑一聲道:“芊芊,你可怪朕將你送得那麼遠?”
蘇芊芊將酒杯放下,聽到此言,下意識看向夜衡,若桃花般嬌豔的絕色容顏微啓笑靨,彷彿一朵盛放的桃花,清靈的嗓音堅定應道:“從未怪過,芊芊謝陛下賜婚,若非如此,芊芊也不會有機會覓得今生至愛。”
夜衡沉冷的眸光隨着她的這一句話忽得變暖,就似一凍千里的冰川,瞬間消融,露出其下的脈脈春意,饒是蘇芊芊已經看慣了這張臉,依然有了片刻愣怔。
修長白皙的大掌毫不猶豫扣住她的柔荑,低醇的嗓音似錚錚琴聲,清晰悅耳:“我心亦然。”
千山萬水與君相縫,縱有千難萬阻,定不負,相思意。
東陵國君臉上的笑意逐漸僵硬,他張了張口,正要說話,突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原本其樂融融的殿內剎時一片靜寂,隨即被皇后的驚呼打破:“陛下!陛下你怎麼了!”
“酒……酒有毒……”東陵國君話未說完,身體便軟在了皇后的懷中。
傾刻間,四處守衛忽然現身,將殿內圍得嚴嚴實實,皇后轉過身,滿臉悲憤道:“蘇相獻毒酒謀害國君,意圖謀反,還不快拿下!”
大內侍衛立時上前,徑直將蘇相等三人圍在正中。
蘇相面色鐵青,連聲怒道:“荒唐,荒唐,老夫怎會謀殺陛下!”
皇后接口應道:“桃花釀是蘇相所贈,之前尚未開封,陛下飲過之後便吐血駕崩,你還想抵賴!”
蘇相厲聲道:“方纔芊芊也飲過此酒時,老夫若知有毒,怎會任由她喝下!”
皇后一愣,連忙應道:“因爲你不敢,一出口就泄露了毒計,所以拿女兒女婿一同爲你的霸業陪葬!”
蘇相氣得直捂胸口:“老夫叱吒風雲多少年,真要奪位,陛下有千百種死法,怎會使出這等昏招?”
“因爲……因爲……”皇后牙一咬,“因爲這樣纔沒有懷疑是你,你是要反其道而行……”
蘇芊芊見老父氣地臉通紅,連忙扶住他,拍着胸口順氣:“爹,爹,順着氣,順着點氣!”
“拿老夫戒尺來,拿來!”蘇相一把推開女兒,順手操起不知從何處找來的棍子,徑直越過侍衛,劈頭就朝東陵國君的身上招呼去。
殿上之臣大吃一驚,慌忙衝上前想要阻止蘇相“鞭屍”東陵國君,哪知那棍子才落到國君身上,國君竟騰得跳下龍椅,口中喊到:“丞相,我錯了,別打了,別打了……”
這一動靜,生生把圍觀衆人嚇得魂不守舍,竟是爭先恐後往外衝。
陛下詐屍了?
陛下詐屍了!
傾刻間殿內只剩下國君夫婦與蘇家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