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這一股火兒下來,就真的病了。
這場病有些來勢洶洶的意思,竟叫皇帝三天沒有上朝,留在太后的牀邊看護。
就在宮中宮外,大家都以爲太后這回要歸天的時候,出人意料的,太后娘娘竟然挺過來了。
雖然還不能起身,然而卻已經能自己說話吃飯,也能勸皇帝不要再耽擱朝政了。
叫太后一夜就恢復了大半的,不是太醫院的狗屁靈丹妙藥,而是乾氏族人往宮中的失聲痛哭。
“您若沒了,咱們乾氏可怎麼辦呢?!”這不知從哪個女眷嘴裡說出的話,叫太后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淚痕,之後,這經歷了後宮幾十年爭鬥,爲了家族一直都在拼搏的女人,竟然又活過來了。
“乾氏如此,連死哀家都不敢閉眼吶。”因皇后日夜不離的照顧,太后明顯與皇后親近了許多,此時病怏怏地靠在牀頭,看着皇后給自己吹涼了藥,送到自己的嘴邊兒上來,不由老淚縱橫,拉着皇后的衣袖傷感地落淚道,“乾氏,成也在我,敗也在我!”
因她的榮耀而崛起,然而族中以爲有了她就能安享太平,就再無能拿得出手立於廟堂的子孫,因此竟也慢慢地敗落。
她死了的那日,就是乾氏的光輝斷絕之時。
“這是前車之鑑,你要記得!”太后握住了皇后的手,很用力地說道,“不論你是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都不要叫你孃家的人不思進取,最後叫你死不瞑目!”
“母后這話兒是在病中,難免憂傷多思。”皇后溫柔地勸道,“乾氏也有出息的好孩子,還等着孝敬您呢。”
“不行了,富貴還會有,只是到底……”太后苦笑着搖了搖頭,與皇后嘆氣道,“從前,是我錯待了你,今兒,我與你說一句對不住!”
能說出這話,已經是太后的極限,皇后心有所動,只垂頭笑道,“從前如何,兒臣已經盡數全忘,且看以後就是。”
“就看以後!”太后抹了一把眼淚,見皇后面容帶着幾分蒼白,顯然這些日子真的勞累,便關切地問道,“我瞧着你的臉色不大好,可別是累着,一會兒太醫來,也給你瞧瞧。”見皇后笑着應了,太后一嘆,看着這空蕩蕩的寢宮輕輕地說道,“從前,我住在這兒,只覺得熱鬧纔好,因此幾個侄女兒的一起叫進來與你作對,”見皇后搖了搖頭,她便溫聲道,“是你賢德,只是我不能再叫你吃委屈。”
“您?”
“日後選秀,不樂意辦就不辦了,勞民傷財,我瞧着也眼花繚亂的。”太后見皇后一怔,感激地看着自己,見她容貌雖然柔美,卻也不過是尋常的美人,偏偏就對上了皇帝的眼緣,心中也生出幾分嘆息來,繼續說道,“靜貴人……我不想說別的,只你在我宮裡後頭的地方給她收拾出一個小佛堂來,以後,叫她好好兒地修修她的心!”這話總帶着的隱晦的意思叫皇后心中一跳,竟不敢去問靜貴人到底犯了什麼事兒,點頭應了。
“你很好,很好。”太后看着對自己並沒有芥蒂的皇后,突然就笑了。
宮中自然是和睦異常起來,然而落在了宮外,就真是要了命了。
不提承恩公府,哪怕太后病得要死,也沒有一個女眷能進宮去請個安,也不說承恩公夫婦知道了英王的態度惶惶不可終日,只在本是要大喜的滎陽侯府,這滎陽侯夫妻就經歷了一場心靈風暴。
太后要駕鶴西去的時候本已經很不和的滎陽侯夫妻難得同時燒香酬神高興的不行,這太后轉眼好了,夫妻倆恨不能再哭一回。
太后若沒了,這就是國喪,勳貴是要守孝的,特別是乾家的小子,一守不知得守多少年,婉婉還能嫁過去麼?滎陽侯夫人高興的是這個。滎陽侯高興的,就純粹是太后死了,皇帝就得爲老孃焦頭爛額一陣子,到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可憐的皇后她爹呢?沒準兒就不必往蜀地去了。
夫妻倆都盤算得挺美,轉眼,太后病好了。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滎陽侯今日不在家,只滎陽侯夫人在屋裡聽見了這話,頓時一側歪,差點兒厥過去。
正頭暈目眩的時候,就聽外頭有稟報,說二姑娘回府了,僵硬地想了想,猛地想起來這說的不就是討債鬼馮寧麼!滎陽侯夫人此時也裝不出慈愛繼母的模樣了,撐起一口氣搖搖晃晃地就衝到了前頭去,見了正抱着一隻悠閒地在自己耳邊嘰嘰呱呱叫的胖貓仔兒的馮寧,見她銀甲銀冠格外地清秀,心裡罵了一句不男不女的妖人,滎陽侯夫人便冷笑道,“這什麼風兒,把您給吹來了?”
馮寧橫了這女人一眼,也不理睬,低頭給扒拉自己胳膊的胖貓仔兒喂吃的。
彷彿與胖貓仔兒相處的時候,它總是在吃吃吃,馮將軍看着胖貓仔兒吃得直吧嗒嘴兒,不由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肚子。
鼓鼓的!
阿眸陛下被美人摸了肚子,羞澀地抖了抖耳朵,喵噶地叫了一聲,利落地翻過了小肚皮扭頭看着一旁。
要溫柔地對待朕呀!
馮將軍彷彿聽明白了,挑了挑眉,伸手抓了桌上的椒鹽小胡桃,擡眼看着氣急敗壞地瞪着自己的滎陽侯夫人,手上微微用力。
小胡桃應聲裂開,一隻胖貓仔兒火急火燎地湊上來去啃香噴噴的小胡桃。
“你,你要做什麼?!”馮寧的目光平靜,然而滎陽侯夫人卻彷彿見了鬼了似的,頓時退後了一步。
“你要做什麼?!”一進門,滎陽侯就見滎陽侯夫人橫眉立目地立在馮寧的面前,哪裡有平日裡自己口中的慈愛關切呢?頓時就覺得這個女人從前是在與自己演戲,吼了一聲上前不耐地將從前這真愛扒拉開來,這纔對着挑眉看着自己的馮寧溫聲道,“你回來了?父親這就給你拿過來!”
“表哥要給她拿什麼?!”見滎陽侯模樣有些不同,滎陽侯夫人急忙追着問道。
“管你什麼事!”滎陽侯不耐地推了她一把,走近了裡屋去,不大一會兒就出來,手上竟捧着一個赤紅描金的單子,見滎陽侯夫人看見這單子眼睛都紅了,還撲上來想要搶奪,滎陽侯便罵了一聲,摔開了發出哭音與自己請求的妻子的手,將這單子放在了馮寧的手上賠笑道,“這是你母親當年的嫁妝單子!”見馮寧的手一抖,眼角露出了淡淡的恨意,滎陽侯心裡突突發跳,急忙說道,“如今,父親都留給你!”
“從前,這單子爲什麼不給大姐姐?!”想到皇后出嫁時那減薄寒酸的嫁妝,再摸摸這厚厚的嫁妝單子,馮寧看着滎陽侯故作慈愛的臉沒有半分感激,只有無法壓抑的怨恨。
她姐姐吃了十幾年的苦,其實,這些苦本不是她應該承受的!
“從前,從前太太說不必給。”滎陽侯眼珠子一轉,就把自家曾經的真愛給賣了。
“如今,怎麼又給了?”馮寧譏誚地問道。
“我思來想去,竟不安心,還是給了你心裡踏實,況你也大了,沒準兒哪天就要嫁人,這得有嫁妝不是?”滎陽侯特別像一個爲閨女着想的慈愛的父親。
滎陽侯夫人看着那嫁妝單子眼珠子都紅了,聽了這個,大聲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滎陽侯轉頭厲聲問道。
從那日開始,這人就納了一屋子的小妖精,不管她如何舍下臉來央求,都不進她的房了,況因這個,府中的下人漸漸也不大聽話起來,那些侯府的姬妾竟然還敢聯合起來欺壓她。滎陽侯夫人早就受不住這些,只拿銀子做自己的主心骨兒,誰知道滎陽侯竟然奪了這嫁妝單子,還叫她怎麼活呢?此時她便忍不住冷笑道,“誰家會娶一個男人呢?!想嫁人,做夢呢!”
“混賬!”滎陽侯反手就給了她一個大耳瓜子!
胖貓仔兒探身從桌上摸了一把小瓜子兒塞進了臉上露出淡淡笑容的馮寧的手上,叫她給自己扒皮。
圍觀真愛火拼的時候,就得嗑瓜子來的!
馮寧顯然也覺得這戲演的不錯,見滎陽侯夫人跌倒在地哭起來,也不管,只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嫁妝單子,一一看過,合上與也有點兒心疼銀子的滎陽侯頷首道,“如此,我就去點庫。”
見滎陽侯一臉肉疼,滎陽侯夫人已經撲上來要與自己扭打,馮將軍屍山血海混出來的英雄,只一隻手將滎陽侯夫人往一旁一提一丟,就將她丟了出去,只是這軌跡與滎陽侯大人的行動路線有點兒重合,就聽連聲尖叫,胖貓仔兒扒着馮將軍的肩膀一看……
倆真愛在地上滾成一團,滎陽侯大人彷彿更要命些,捂住了自己的腰滿臉都是汗。
“手滑了。”馮寧見屋裡的下人急忙來扶起了倒吸氣兒的滎陽侯,很沒有誠意地說道。
“不礙事兒,是她的緣故,竟撞到我了。”滎陽侯急忙搓着手笑道。
這個模樣,實在叫馮寧噁心透頂,覺得還是嫁妝更要緊些,轉身就往後院兒去了。
庫中的財物早叫滎陽侯預備好了,就算從前有用掉的,也叫他補足,馮寧算了算,覺得滎陽侯這回大出血沒準兒怎麼睡不着呢,心裡冷哼一聲,正要叫人進來拉走,卻敏銳地聽到這庫房之外,傳來了少女的哭聲與打罵聲。
胖貓仔兒本就在財寶上打滾兒,聽了這哭聲急忙一軲轆爬起來,貓眼兒鋥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