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姑娘,方纔在堂上,你到底發現了什麼疑點?”
一下堂,梅青方便迫不及待的詢問孟漓禾,他要看看,是否當真有他遺漏的地方。
孟漓禾嘴角一彎,只覺自己並未看錯人。
一般的官員,甚至一般的人,在自己已經下了結論之後,很不願再去聽別人的意見。
而這個梅青方,不止沒有半絲不願,反倒肯主動聆聽別人的聲音。
這個人,不管將來官職做到幾品,都將會是一個好官,明官。
只不過,從他的斷案方式來看,這個人,喜歡從正面的方向去思考問題,而且十分講究證據。
這本不是個錯誤,但就現代刑偵學的觀點來說,一定是個缺陷。
也許,自己可以順帶提點他一下,給他一個系統的感覺,畢竟,古代人斷案,靠的是摸索和經驗,並不像現代人一樣,已經成爲了一門學問。
想及此,孟漓禾慢慢說道:
“大人,一件事想要論證它是否成立,不僅要從正面論證他正確,還要反過來推亦然。不僅要在這個要素身上成立,還要在其他相關要素上一樣行得通。”
梅青方眼睛充滿了疑惑,很明顯對於孟漓禾如此抽象的理論十分不解。
孟漓禾接着說:“大人,我們首先拿作案時間來說,有人目擊天黑之後,此人扛着斧頭出現,也有人證實,那晚他確實不在家,從正面看,他的確在時間上,符合作案時間。然而,大人反過來想一下,此人的地點在城中,而那個死者在城西,此人瘋癲一定是步行,那麼需要走多長時間方到?而且,殺人之後已是凌晨,再走回去又要多長時間?恐怕,來時經歷白天,回時經歷早市,那麼爲何大人調查了這麼久,只有一個目擊者?而且,如果明顯的瘋癲之人扛着斧子,甚至回來時可能還滴着血,這麼具有危險性的人,爲何沒有人報官?”
梅青方心裡一震,他的確沒有這樣反過來想過,如此一想,的確不太不太合理。
只是……
“那這樣說的話,那個目擊者是有意將視線引向這個瘋子?”
孟漓禾點點頭:“雖然我也未想通原因,但不排除這個可能,大人不妨再將此人傳來審問一番。”
梅青方表情凝重,忽然喊道:“來人!”
手底下的官兵很快上來。
“去將上次的目擊者帶來!”
“是。”官兵領命而去。
孟漓禾接着說道:“這就是我說的,正面成立,反推一樣要成立。”
梅青方眼前一亮,似乎終於茅塞頓開。
孟漓禾微微一笑,她就知道,這個人絕對是個聰明人,只需要稍稍引導即可。
轉過頭,繼續說道:“大人,我們繼續來說作案動機。看起來,此人的確是有收藏癖,對那些東西很是狂熱,所以,因爲喜歡的東西而殺人,的確看起來也合理。但是,我們從其他人身上想一下,僅僅被偷個工具,就拼命阻攔,最後甚至於被殺死,這樣的人的確有,但想必十分少,一般人恐怕只要不傷害自己,隨便任他搶也無所謂,而這三個人,卻偏偏全部反抗了。大人,這從其他人身上分析,合理嗎?”
梅青方心裡越來越震驚,他的的確確把關注點全部放在了作案人的身上,覺得只要作案人動機合理,按此推下去,結果也是必然,卻沒有想到,在其他人身上,這個發生的理由,根本不充分。
此時,他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人,其實仔細想的話,還有許多疑點,比如,瘋子雖然力量很大,但面對屠夫也可以在搏鬥中不受傷卻使對方致死?比如,既然如此激烈的搏鬥,爲何鄰居沒有一人聽見?再比如,死者的傷口均不致命,都是出血過多而死,那死者爲何不自救或者喊人?再比如,瘋子雖說要搶東西,但爲何鄰居的不搶,卻偏偏跨越如此大的距離去那三家?”
孟漓禾一口氣說出許多,梅青方的臉色卻從最開始的期待轉爲了陰沉,甚至久久不說話。
孟漓禾一驚,糟了,她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本來她只是想引起他的懷疑,讓他自己調查,沒想到,一不小心就禿嚕了出來。
想必,對他來說,會有些打擊吧?
這可如何是好?
萬一覺得不行再一蹶不振……
哎呀,她原本是要鼓勵他的呀!
想來想去,還是想解釋一下:“梅大人,那個……”
“孟姑娘!”梅青方卻忽然開口,黯淡的臉色已去除,望着驚訝的孟漓禾說道,“梅某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日後,還望孟姑娘多多指教,我一定虛心學習,不再犯今日之錯。”
畢竟,他今日差一點就輕易判了一個人殺人之罪,這將會是他一輩子銘記之事。
注意到梅青方竟將本官換成了我,孟漓禾簡直既驚喜又欣慰。
就是喜歡這種積極向上有正能量的學子,妥妥的!
只是,梅青方卻當真一改之前的態度,對她多了許多恭敬:“孟姑娘,此案疑點衆多,不知姑娘有何高見?”
孟漓禾有些淡淡的不適應,怎麼一副學生請教老師的模樣了,說好的朋友呢?
不過談及案子,她還是很嚴肅。
“我懷疑,是有人故意嫁禍。”
梅青方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想,只是,嫁禍一個瘋子的目的是什麼呢?”
孟漓禾搖了搖頭:“目的是什麼,我暫時也想不通,也許,是想掩蓋一些秘密,或者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掩蓋秘密……”梅青方不自覺的自言自語,忽然眼前亮光一閃,“難道說,這三個死者身上,有什麼秘密?”
孟漓禾亦是眼前一亮:“大人,我想要對三個人重新驗屍。”
知道孟漓禾的本事,梅青方自然不會拒絕。
然而孟漓禾卻還多加了一個條件。
“大人,我希望可以暗地查看,並不想大張旗鼓,目前還不知道嫁禍之人到底要掩蓋什麼,還是想轉移注意力,所以,不想讓他知道我們已經心生懷疑。”
梅青方點點頭,雖說驗屍之事在府衙進行,但關鍵時刻,確實只有自己最靠譜,當然,現在還多了孟漓禾。
於是,兩人特意支開其他人,朝着停屍房走去。
平日裡,因爲在地下,地點隱蔽,所以停屍房並沒有人看管。
如今,那三具屍體就擺放在這其中。
因案子未結,所以沒有進行下葬。
還好,停屍房因爲設在地下,裡面放置大量的冰塊,所以屍體並未腐爛。
孟漓禾裹着厚厚的棉衣,走進停屍房。
身後,是緊緊跟着她的梅青方。
停屍房內,一盞油燈忽明忽暗,隨着他們的到來,輕輕搖擺。
身旁,停着大量的屍體,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和屍臭味。
比犯罪現場的恐怖程度,明顯更多了幾個重量級。
這樣的場景,饒是梅青方都有些或多或少的緊張,然而,孟漓禾卻十分淡定自若,腳步,亦沒半點虛浮。
梅青方終於忍不住道:“孟姑娘,你……不怕?”
孟漓禾一愣,怕?
她的確怕過。
不過那還是她剛上大一的時候,那時候她剛好十八歲,花一般的年齡,卻被關在停屍間解剖屍體。
曾經,她也崩潰過,嚇的雙手顫抖,甚至夜不能寐。
但是,等她完整剖完第一具屍體時,恐懼就不在了。
屍體在她面前,就是骨骼和肉的拼接而已,真是沒什麼好怕的。
方要說不怕,卻忽然一想,這個傢伙不會是自己害怕了吧?
畢竟,他不是仵作,只是個狀元郎來着,雖然也接觸了一些兇殺案,但和走進停屍房還是不一樣的概念。
想着,壞壞一笑,故意說道:“大人,我怕,要不然,你在我前面走?”
梅青方一聽,頓時,保護欲激增,雖然事實上他確實也覺得這裡瘮的慌,但作爲男人,他絕對不能在女人面前退縮。
當即兩步走到孟漓禾前面,挺直腰板道:“別怕,我在前面帶路。”
看着他那副呆樣,孟漓禾差點笑場。
其實面對這麼多屍體,當年他們醫學院很多男生都嚇的崩潰,甚至還有的哇哇大叫,真正的嚇尿。
這個梅青方當真不用這麼逞能哇!
想了想忍不住逗他道:“梅大人,我看你嚇的都哆嗦了,你若是害怕,不然還是我一個人進去吧,你在外面等着我好了。”
“誰說我怕了?我只是覺得這裡有些冷。”說着,緊了緊自己的大衣,繼續往前走。
方纔,他哆嗦了嗎?沒有吧……
孟漓禾差點笑出聲,居然說不怕?
那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嘿嘿。
小眼珠一轉,壞心思便忍不住蹦了出來。
悄悄的伸出一隻手,扯了扯前面梅青方的衣角:“大人,你看,這是什麼?”
梅青方停下腳步,疑惑着回頭。
孟漓禾迅速做了一個鬼臉,並且舌頭伸的老長,還故意喊出一聲:“啊!”
梅青方頓時嚇了一跳,不自覺向後退去,腳下卻一個不穩,生生向後倒去。
孟漓禾一驚,下意識伸手抓住他的手,想把他拉住。
然而,跌落姿勢已定,梅青方的身體重量又遠遠高於孟漓禾的。
孟漓禾不僅沒將人拉住,反倒覺得手上也被一扯,身子便控制不住的直直向前倒去。
一下,便壓在了梅青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