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裡,幾個小孩在平靜下來之後覺得……餓了。
他們讀完書沒吃午飯就忙着跑了出來,先去了尤家又來前門找人,然後大哭一陣也費精力,餓了就對了。尤則旭便說在客棧裡吃點,就帶他們出了屋子,到用於就餐的廳裡坐下。
這麼個小客棧,平日裡來這兒住的也沒什麼貴客。他們這般一折騰,旁的房客一打聽這幾位的來路都害怕,匆匆忙忙的全都退了房溜了。掌櫃的和小二眼下心裡也怵得慌,這幾位小爺說要吃東西容易,但他們上哪兒弄能滿足他們的吃的去啊?倆人躲在櫃後磨嘰了半天,最後還是掌櫃的哆嗦着上了前:“那個……幾位爺。”
幾人擡眼一看他,他好懸沒直接給跪下。
他吞了口口水:“幾位爺啊,我們這兒也……沒什麼吃的,離這兒不遠倒有幾家京裡的名店,要不您幾位……”
“哦,不用。”尤則旭開口打斷了他,沒注意站在身後的掌櫃一瞬間臉都成苦瓜了。他想了想,笑說,“他們幾個餓了,不想再去別處。這樣,你們這兒的清湯麪不錯,一人給來一碗,每碗要兩個蛋,再添碟醬牛肉,就行了。”
掌櫃的一琢磨,這位爺已在他們這兒住了幾天,這幾樣東西是他先前叫過的,他說行應該就是行。他心裡就有了點底氣,賠着笑應下,說這就去做。和婧則把張銀票往桌上一放:“給您添麻煩了,算我們賠。”
謝晟掃了一眼銀票的數額,禁不住想笑。但對他來說這也不是很有所謂的事,就也沒說什麼,由着那掌櫃的一臉忐忑地收下。
幾碗面端上來,小男孩們風捲殘雲。已用過膳的和婧跟謝晟不餓,還在低燒的尤則旭也沒什麼胃口,就偶爾執箸往他們碗裡添片醬牛肉什麼的。他們三個心裡都有點不安生,覺得這一羣小的折騰得也太大了,回去之後怎麼跟長輩們交代啊……
幾個小的吃完麪後心滿意足,剛趴在桌上歇一會兒,外面傳來敲鑼聲:“避讓!都避讓!淨街了淨街了!”
那幾個還在繼續趴着並無反應,和婧謝晟尤則旭同時一凜。
三人起座就往門口走去,到門口駐足一眺,遠遠過來的車駕果然是王府的。
“得,母妃來了。”和婧一吐舌頭看向謝晟,謝晟看向尤則旭:“麻煩大了。”
片刻後,玉引走下馬車,就見和婧低着頭站在客棧大門中央,謝晟尤則旭一左一右,三個人同時見禮,一個道“母妃”,一個喊“姑母”,一個說“王妃”。
玉引看看他們:“那幾個呢?”
三個人往旁邊一讓,裡面正消食的男孩子們往外一瞧,阿祐反應最快:“母妃!”
他蹦蹦跳跳地就過來撲玉引,玉引沒好意思太打擊他,雖不高興還是把他抱了起來。
不過她自始至終冷着一張臉:“行了,都回府去,回去再說。”
.
約莫一個時辰後,逸親王府裡一片沉肅。
玉引一路上都沒露半點笑,幾個孩子再小也知道她不高興了,後半程基本沒人說話,乖乖窩在馬車裡待着。
進府後,她半步不停地徑直去正院,孩子們也都不敢吭聲。
待得到了正院,玉引進堂屋到主位上落了座,趙成瑞上前壓着聲稟說:“尤家聽說這事了。尤則旭的母親急得不行,已經候了一會兒,您看……”
玉引掃了尤則旭一眼,放緩神色:“沒你的事,回前頭休息吧。身體不適就叫大夫來看看,你母親也在,別讓她擔心。”
“王妃……”尤則旭想替幾個男孩辯解兩句,玉引直接將目光挪向了謝晟:“阿晟也回去吧。”
“姑母。”謝晟低着眼,遲疑道,“和婧是好心,也沒跟着他們胡鬧,您……”
“和婧不用你操心,回去。”玉引口氣生硬。謝晟與尤則旭相視一望,都不敢再多說話,深深一揖,從正院退了出去。
屋子裡便只剩了一幫男孩還有和婧。玉引看看他們,吩咐說:“把夕珍夕瑤蘭婧也給我叫來。”
幾個孩子低着頭誰也不敢吭聲,等了一會兒,人到齊了。
玉引板着臉:“在他們去尤家鬧事之前就知道這些打算的,跪下。”
一幫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很快矮下去好幾個。然後幾個男孩一瞧別人都跪了,他們幾個犯事的哪能反倒站着呀?
玉引一陣眼暈。
全!軍!覆!沒!
她氣得一拍桌子:“翅膀硬了是吧!尤家家主論輩分比你們大兩輩,你們真敢把他從家裡拎到前門!”
“可是他……”阿禮想爭辯,被玉引一喝:“你住口!”
玉引瞪着阿禮道:“尤其是你,那是你親外祖你知不知道?大庭廣衆你對他又踢又打,傳出去了讓外人怎麼看你!”
“大哥是想幫則旭哥哥,母妃別生……”阿祚急得要起來辯解,“氣”字還沒說出來,被玉引吼了回去:“你不許起來!”
阿祚乖乖地跪了回去。
“當了世子你就來勁是不是?敢騙着母妃自己出門這麼支使護軍,你是不是功課太少了閒的沒趣兒?”
阿祚扁扁嘴,不吱聲了。
剛纔被她喝止過一次的阿禮這回開口開的特別小心:“母妃……”
玉引鐵青着面色看向他。
阿禮皺皺眉頭:“不怪阿祚,騙您的是我,出主意的也是我……您別生氣,我們就是想幫幫表哥。”
“……”一瞬間,玉引很沒“骨氣”地消了些火兒。
她本來是氣不打一處來,家裡的一幫孩子結伴到前門鬧事她能高興嗎?而且細節也很讓她搓火,她聽說出主意的是阿禮,上門去跟尤家家主叫板的卻是阿祚,當時就在想阿禮這麼當這個大哥哥可太不對了,遇了事把弟弟推到前頭,自己在後面蔫壞嗎?
阿禮這麼一說,倒起碼這一環不是這麼回事,這幾個孩子還是知道相互護着的。
但她還是維持了一下板着臉的模樣:“和婧蘭婧夕珍夕瑤。”
四個女孩子肩頭一緊。
玉引問:“這事你們先前知道多少?”
四個女孩全盯着地,半晌,和婧擠出一句:“都知道……”
玉引緩了一吸:“阿禮阿祺阿祚阿祐,還有則明。”
五個男孩後脊一僵。
玉引問:“你們覺得這事誰的錯最大?”
五個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喊出一句:“我!”
然後“我我我”我成一片。
要不是這錯誤太嚴肅,玉引真的忍不住要被逗笑。
最後她還是先把他們都壓制住了,冷言冷語地說:“這事會惹出多大麻煩、要怎麼辦,等我寫信給你們父王,讓他拿主意。在此之前你們都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着,每天多練三十張字,少一張都不行!”
.
錦官城,已忙了數日連覺都不能好好睡的孟君淮原本心煩氣躁,看完玉引寫的信後,卻大笑着栽倒在牀上。
哈哈哈哈這幫孩子!真不錯!夠義氣!有膽識!雖然這事辦得真欠點考慮吧,可最大的阿禮今年才九歲,也真不能指望他們有多少“考慮”。
他好生把這封信“品讀”了幾遍,將能想象到的畫面全想象了一番,然後才斂住笑。
要罰嗎?那還是必須得罰……
還是得讓他們明白這件事真的欠考慮,總不能由着他們天天到前門去鬧。再說,他不在府裡,玉引一個人管着上上下下就夠累的了,不能再讓這幫小的給她添亂。
孟君淮就嚴肅認真地回了封信,交給信使說:“加急送回去,讓王妃別太生氣。”
幾日後,玉引接到了孟君淮的回信。
信上是這麼寫的:“男孩瞎胡鬧,賞頓竹筍炒肉;女孩隱瞞不報,賞道竹筍炒肉。同時。”
玉引:“……”
她細琢磨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如果沒理解錯,他的意思應該是……女孩一人賞一道“竹筍炒肉”這個菜,男孩的那個“竹筍炒肉”是賞頓板子!
還“同時”,孟君淮你可太壞了。
玉引因爲“其中深意”而笑了一陣,接着就把這事交代了下去。阿禮阿祺還有尤則明交給珊瑚,阿祚阿祐交給琥珀。這倆都是她親信的婢子,絕對能把握好度,不會把孩子們打壞。
於是當日下午,一間廂房裡,珊瑚關上門,拿着竹板板着臉:“三位公子,誰先來啊?”
“……”阿禮和阿祺低頭站着,偷眼相互瞅瞅,到底是出主意的阿禮先趴到了羅漢牀上去。
珊瑚一邊擼袖子一邊說:“褲子脫了。”
阿禮:“啊……”
珊瑚瞪眼:“‘竹筍炒肉’懂不懂?得有肉才行。公子自己不動手,奴婢就喊宦官來幫忙了。”
“哎你別……!”阿禮趕緊吼住她,難爲情得都快哭了。
隔壁的廂房裡,琥珀的話跟珊瑚差不多,第一句是“誰先?”第二句是“把褲子脫了”。
結果第二句的話音未落,已經趴好的阿祚翻起身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琥珀姑姑!”
他笑得特別甜,琥珀硬繃着那張冷臉:“幹什麼呀?”
“您別打我們唄……”阿祚抱緊她,又連連向阿祐遞眼色,阿祐立刻爬到她腿上賴着,還可憐兮兮地給她出主意:“您就……就跟母妃說打完了嘛!不要真打……”
嘿這倆臭小子……
忠心耿耿的琥珀當然得把這話稟給玉引,玉引聽完也笑,然後微笑着說:“這倆,一人加十板子,帶到西屋打去,去吧。”
很快,就聽到哥倆在西屋哭天搶地。
與此同時,四個女孩正齊刷刷地看着眼前的竹筍炒肉面色慘白。
這道菜放在平常沒什麼,但現在可讓她們虛的慌了。她們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弟弟們正因爲犯了錯在旁邊“竹筍炒肉”呢,而如果她們提前把這事說了,他們可能就不用挨這頓板子了,她們也有錯的。
現下父王母妃用這種法子要她們記住這事兒,她們覺得還不如也揍她們一頓呢……
玉引時不時瞟她們一眼,然後又繼續看書,心下堅定點頭:嗯,孟君淮這法子挺好的!一邊記吃,一邊記打。一會兒她再着重誇誇他們這樣看中兄弟情分是對的,這事就可以過去了,孩子們還是都不錯!
她邊想邊又翻了一頁書,讀了兩行,餘光睃見趙成瑞進了屋來。
玉引看過去,趙成瑞停下腳,躬身說:“端柔公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