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在九華寺的大殿上完香,便領着丫鬟下了山,路上仔細留意着外面的動靜。
她跟陳朔約好了,陳朔安排人扮作走投無路要賣孩子,她假裝路過買下凝珠當乾女兒,以後含珠進侯府替替他們照顧阿洵,由她來照顧招人疼的凝珠。
沒走多久,就聽前面有婦人呼救,方氏挑開窗簾看看,果然瞧見了衣衫襤褸的凝珠,嬌嬌小小地跪在婦人身邊,扭頭朝馬車這邊望來,小臉白白淨淨,一雙杏眼哭得跟核桃似的,可以想象這兩晚小丫頭自己住時有多害怕。
方氏心疼極了,忙命車伕停車,她要下去接人。
誰料剛下去,忽有馬蹄聲傳來,伴隨着喊母親的聲音,方氏大驚,轉身看,真的是長子文庭,可是兩個兒子去洛陽請名醫了,明明寫信說三日後回來的,怎麼提前了?
“娘,我提前回來了,聽說您來了這邊,就過來接您。”周文庭隔了幾步遠翻身下馬,深深吸了一口氣纔看向路旁跪着的小丫頭,平靜而疑惑地問,“這是……娘想買她?”
八歲的凝珠不認得他,緊張地望着方氏。
方氏忙道:“是啊,她過不下去,要賣女兒,我在車上看這孩子乖巧可憐,模樣……”
周文庭知道母親會說凝珠模樣像自己的小姨母,所以他及時打斷道:“嗯,正好我身邊缺個丫鬟,就讓她給我當丫鬟吧。”說着不給母親反應的機會,將腰間的荷包放到了婦人身前,伸手就要去扶凝珠起來。
上輩子他回來時,母親已經收了凝珠當乾女兒,導致他連訴情的機會都沒有,等她與齊智離開京城,他想不明白齊智爲何會被調走,去找母親表兄要個答案,才知曉了她真正的身份。三天前他忽然在洛陽客房醒來,一切都回到了他十五歲這年她即將進周家大門的時候,周文庭便下決心,這輩子絕不再與她錯過。
只要不是兄妹,他們之間就沒有阻礙了。
給這個陌生人當丫鬟?
這跟姐姐方氏告訴她的不一樣,凝珠害怕,怕自己再也見不到姐姐,眼淚又落了下來,無助地望着方氏。
方氏那個心疼啊,拍開兒子的手,將小丫頭拽到了自己這邊,摟在懷裡道:“讓個孩子給你當丫鬟,你也真狠得下心,想要丫鬟回去我送你十個八個,這丫頭合我眼緣,我要收她當乾女兒。走,咱們去車上坐,不理他。”
方氏決定耍橫,扶着凝珠上了車。
周文庭沒有阻攔,卻在母親上車前將人拉到了一旁,堅持道:“娘,我就想要她當丫鬟,年歲大的心思活泛不老實,小廝們伺候的不夠盡心,您就別跟我搶人了。”
方氏不依,堅決不許。
母親不許,周文庭也耍賴不讓她上車,跟見到了心愛的寶貝似的,拒不鬆口。
方氏真的快氣倒仰了,沒料到平時懂事穩重的長子撒潑起來竟然比小兒子還氣人,眼看馬車裡的小姑娘擔心地往外望了一眼,方氏沒辦法,只好將兒子又往遠處扯了扯,簡單地將事情原委告訴了他。
周文庭早有準備,假裝沉思片刻,低聲道:“娘,既然如此,凝珠更應該給我當丫鬟。一來她只是我名義上的丫鬟,平時穿戴教養咱們照樣會教給她,我也不會真讓她伺候我,二來如果她成了母親的女兒,將來免不了出門做客,遇見的人越多,越容易出差錯,在她姐姐取得姑父信任前,咱們不能冒險,必須步步謹慎。而做了我的丫鬟,凝珠既可以避免沒必要的應酬,又能隨我去侯府做客,少不了她們姐妹相見的次數,您說是不是?”
方氏遲疑。她提出認凝珠當義女,外甥心裡並不願意,怕姐妹同時在京城出現容易出事,實在是看不得姐妹倆哭得那麼傷心才答應的,現在兒子的這個法子確實更穩妥,只是,含珠願意嗎?凝珠會不會覺得委屈?
知道她擔心什麼,周文庭再次保證道:“娘,只要咱們將凝珠照顧得好,她姐姐不會多想的。”
方氏想了想,道:“我先跟你表哥他們商量商量,要是含珠不願意,就還認作女兒。”
周文庭點頭同意。
沒什麼好擔心的,含珠事事以妹妹的安全爲先,絕不會拒絕這個提議。
含珠確實沒有反對,柔聲講道理給妹妹聽,凝珠信任姐姐,乖乖地點頭。
接下來幾日姐妹倆還是在一起,對周家人熟悉了,含珠更加放心,楚傾回來那天,含珠默默看了妹妹一眼,無聲囑咐她聽話,然後就上了馬車。
當天凝珠就搬去了周文庭的院子,周文庭住東屋,安排她住後院。
姐姐走了,大公子不用她幹活,凝珠躲到牀上偷偷哭去了。
“爲什麼哭?”周文庭在牀邊看了一會兒了,見小丫頭哭得發抽,跟上輩子姐姐走後一樣難過,他卻比上輩子更心疼,坐到牀邊,將小丫頭轉了過來。
凝珠嚇了一跳,看見是他,不想在他面前哭,伸手抹淚,“大公子……”
“喊我大哥。”周文庭拉住她手,溫柔地替她擦淚,“阿凝只是我名義上的丫鬟,是做給外人看的,私底下的時候,你喊我大哥就好了,我也把你當妹妹,你有什麼傷心委屈都可以告訴我,不用將我當外人。”
他嘴角含笑,明亮的眼睛裡是跟姐姐看她時一樣的溫柔親暱,凝珠突然不怕了,怯怯地問:“真的可以喊你大哥嗎?”
周文庭笑着點頭,“當然,不過不能讓旁人聽見。”
秘密往往能讓兩個人更親近,凝珠看着面前俊朗的少年郎,乖乖地點頭。
“那你哭,是想姐姐了嗎?”周文庭熟練地摸了摸小丫頭腦袋。
凝珠揉了揉眼睛,又點了點頭。
“過幾天我就帶你去看她。”周文庭低頭看她,看不夠。
凝珠心裡高興,還是點頭。
周文庭笑了,“你怎麼只知道點頭,不會說話了?”
凝珠破涕爲笑,仰頭看他,“大……大哥對我真好。”
周文庭目光在她臉上流連,柔聲道:“以後會對你更好,好了,看你哭得臉都花了,先洗把臉吧。”
凝珠本能地又要點頭,對上少年會笑的眼睛,有點不好意思,低頭穿上鞋子,去那邊洗臉。
周文庭坐在牀上看不遠處的小姑娘,長長地舒了口氣。
都安排好了,接下來,只需要等她長大了。
五年後。
周家的莊子上,周文庭翻身下馬,再伸手去接馬上的小姑娘,“下來吧,我扶你。”
凝珠剛剛被他抱着跑了一圈馬,小臉紅撲撲的,信賴地俯身,由周文庭撐住她腋窩將她提了下去。雙腳落地,凝珠習慣地要往裡走,一擡腿才發現腿痠得厲害,差點跌下去。
“慢點,我先扶你走兩步。”周文庭穩穩攙着她,不放心地道。
凝珠摸了摸大腿裡側,小聲抱怨道:“下次再也不騎馬了,一點都不好玩。”
周文庭笑着聽着,並沒當真,小姑娘的喜好變來變去,現在是吃到苦頭了,過幾天忘了疼肯定還想騎。
走了幾步,凝珠腿不酸了,丟下兄長,她先去屋裡沐浴,剛剛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不舒服。
周文庭目送她進屋,他也回房沐浴更衣。
一刻鐘後,周文庭先去了廳堂,桌子上丫鬟們已經擺了一盤水靈靈紅豔豔的櫻桃,周文庭捏了一顆,酸甜可口,想到凝珠最愛吃櫻桃,就吩咐小丫鬟再去洗一盤,然後打發丫鬟們退下去,別在旁邊礙眼。
凝珠絞乾頭髮纔過來,進屋先看到了那兩盆櫻桃,情不自禁笑了,快走幾步坐到兄長下首,“大哥怎麼不吃啊?”說話時自己捏了一個放進嘴裡。
周文庭笑着陪她吃,吃着吃着目光就停在小姑娘脣上挪不開了。
櫻桃紅,她的脣更紅,櫻桃剛洗過,她也剛洗過,身上有淡淡的女兒香飄了過來。
周文庭突然口渴,但他不想喝水。
可是她……
十三歲了,不小了,至少可以定親了,他不急着做旁的,但好歹得讓她知道他的心意,別再只把他當哥哥。
想要又怕她不喜歡,不做點什麼心頭又有把火往全身肆虐,腦海裡天人交戰,終於在她無意沾了櫻桃汁在嘴角時,周文庭忍不住靠了過去。
他捱得太近,凝珠一邊嚼剛送進去的櫻桃一邊看他,漸漸地發現了兄長的不對勁兒,那眼神,好像跟姐夫看姐姐時有點像。凝珠心裡沒來由發慌,含糊不清地問,“大哥看我做什麼?”
“你這裡沾了櫻桃汁。”周文庭指着她嘴角道,聲音低啞。
凝珠恍然大悟,緊跟着爲自己的胡思亂想臉紅髮燙,垂眸,伸手就要擦。
“我幫你。”周文庭一把攥住她手,語氣不容拒絕。
他俊美的臉近在眼前,凝珠突然很緊張,緊張地什麼都忘了。
周文庭喉頭滾動,剛要隨心所欲,發現她一邊腮幫子鼓着,想也不想就道:“把籽兒吐了。”
凝珠習慣聽他的話了,趕緊扭頭吐籽兒,吐完了,她轉過去,想讓他鬆手她自己擦嘴,誰知眼前俊臉一晃,緊跟着就有陌生的有點清涼的軟貼到了她脣角。
凝珠瞪大了眼睛。
周文庭看見了,見她沒有生氣沒有躲避只是呆呆的,他像是得到了鼓勵,再也壓抑不住兩輩子的想念渴望,猛地將她摟到懷裡。
她本能地掙扎,開口時卻被他趁虛而入,陌生的感覺,像是羽毛在她心尖兒上撩。
凝珠沒了力氣,小手抓着他衣襟,隨波逐流。
他好像在罰她,罰她吃了太多的櫻桃,所以現在他把她的脣當成櫻桃,一遍又一遍地要。
可她不是啊,她有點疼了。
“大哥……”趁他親到了別處,凝珠急着喊停,不懂他爲何要這樣做。
“凝珠,嫁給我吧。”一經打斷,周文庭理智恢復了過來,埋在她肩窩平復,然後他擡起頭,捧着她發燙的小臉,又親了她一下,“凝珠,我喜歡你,我不想當你大哥了,想娶你爲妻,你呢,你喜歡我嗎?”
凝珠杏眼裡如蒙了一層水霧,透過那水霧,她看到了男人幽深的黑眸。
可她不懂他怎麼就喜歡她了,也不懂爲何心跳的那麼快。
她美麗的眼睛勾人的魂,周文庭忍得辛苦,捧着她臉又問了一遍,“凝珠喜歡我嗎?”
凝珠不知道,只有臉越來越紅。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周文庭捱得她更近,幾乎臉貼臉。
他的脣快要碰上她,凝珠想到那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慌了,推着他道:“我,我要問問姐姐,還有舅母……”
“不用問她們,只要你願意,我就能娶你。”周文庭現在就要她回答,盯着她慌亂的杏眼,手心裡都是汗,“凝珠,你喜不喜歡我,你真的不知道嗎?那我剛剛親你,你喜不喜歡?”
凝珠臉登時更紅了,羞於回答,也不敢看他,小姑娘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周文庭怔住,看着她緊閉的眼緋紅的臉,心裡得了答案,他笑,再次壓住她脣。
她那麼喜歡跟他在一起,怎麼會不喜歡他?
上輩子他輸在自己的遲鈍上,他都不清楚是否喜歡她,她單純簡單,更不會往旁處想。
這輩子他早早佔了她的心,她定會喜歡他,回去他再告訴母親,母親那麼疼凝珠,沒了身份的阻隔,肯定也會高興他討了如此好的兒媳婦給她。
這世她的幸福,由他來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