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埃克斯特的輕步兵緊握着手裡的釘錘,帶着沉穩的呼吸,有節奏地敲擊左手的厚木盾牌,緊緊跟隨前方隊友的腳步。
作爲黎羅克大隊屬下的十幾名作戰隊長之一,他三十出頭,已不是第一次上戰場。
北地的男人,無論農夫、獵人、工匠還是樵夫,生來就是要執劍作戰的——有時候甚至連女人也是如此。
在戰場上揮灑熱血,與最強大的敵人一決生死,倖存者痛飲勝利的美酒,何等快意,何等光榮。
每一次揮舞釘錘,感受着敵人體內若有若無的骨裂聲,都讓他更加興奮和激動。
比如現在,這名三十餘歲的作戰隊長快意地嘶吼,邁開腳步跟上同伴,把釘錘狠狠敲進一個回防不及的星辰人頭頂。
他怒吼着抽出釘錘,鮮血噴灑上他的臉龐。
下一刻,作戰隊長毫不猶豫地撲向前方那個補上來的星辰人。
但他們——這羣星辰人真是硬氣啊,他這麼想着,揮盾把對手撞得一歪。
這種程度的傷亡,換了一般的軍隊,早就士氣崩潰,四散而逃了吧。
除非他們是精銳。
除非他們有個同樣硬氣的稱職指揮官。
作戰隊長敏捷而老練地閃開對手的一記兇險突刺,劍鋒掠過他的右額。
“嘿,你是個老兵。”
作戰隊長大笑出聲,一錘把敵人砸退。
“咯噔——砰——喀嗤!”
一陣馬蹄聲與碰撞聲,以及劍鋒斬開鎧甲的聲音,從側方傳來。
一個渾厚而兇猛的男聲從戰馬上傳來:“……我們去找倫巴!”
原本結陣防禦的星辰人齊齊精神一振,大喝一聲,邁開腳步,跟着戰馬上的騎士,倒衝向埃克斯特人。
作戰隊長神情一動:他們要突圍了。
只是,爲什麼是向着北邊?
雖然北邊的包圍確實比斷龍要塞一側薄弱些……然而即使突破了,面對的也是大公的軍營,以及其他更加精銳的軍隊,不是麼?
而且……那個衝出陣勢的騎士?
那是個殺氣騰騰的男人,有力地揮舞着一把大劍,劍光閃動間帶起一個頭顱,還有飆散的血肉,胯下的戰馬撞飛兩人。
他的背後綁着一個小孩,一把銀黑色的大弓……
等等!
作戰隊長的瞳孔一縮。
那是……那把弓?
下一秒。
“他!”
“是他!”
埃克斯特的步兵作戰隊長瘋狂地大吼,像是找到了最豐厚的戰利品,再也不管身前那個喘息着的星辰老兵。
他興奮地磨着牙,義無反顧地衝向那匹馬。
作戰隊長瘋狂地暴喝:
“王國之怒!”
許多埃克斯特人渾身一震,向着馬上的男人轉頭。
作戰隊長舉盾過頭,防衛着男人的大劍,手上的釘錘朝着馬腹擂去。
但那把大劍沒有如預想般劈來,然後再被他的盾牌格開。
而是在那個男人的手中一顫,向下一刺一抽。
作戰隊長只覺得自己的右鎖骨上一涼,劇痛襲來。
戰馬掠過身側,他雙膝一軟,鮮血從肩部涌出。
但他仍奮力送出手上的武器。
釘錘劃過馬腹,在已然傷痕累累的戰馬身上再拉開一道傷口。
戰馬悲鳴着,連同那個男人一起摔倒在他的前方。
嘿嘿,至少……我攔下了王國之怒的坐騎。
作戰隊長吃力地想道。
盾牌脫手,作戰隊長捂着肩部冒血的傷口,感受着深入肺部的疼痛,竭力舉起釘錘,想要砸向那個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以及他背後的男孩。
然後,我的最後一擊……殺死了王國之怒……他這樣想道。
但這個念頭剛剛出現,一個穿着斗篷的嬌小身影從後趕來,彎刀急襲,把他抓着釘錘的右手削落。
“啊!”
作戰隊長不甘心地怒嚎出聲。
下一秒,從背後趕來的傑納德一劍斬落他的頭。
“沒錯,”傑納德喘息着對屍體道:“我是個老兵。”
怒火衛隊的士兵們一個個地捨命猛衝而來,頂開攔在路上的敵人,奮力爭搶到阿拉卡·穆的身邊。
普提萊等人此時才堪堪跟上阿拉卡的身後。
戰場因爲星辰人的突圍,變得混亂起來。
“王國之怒!他在這裡!”不少埃克斯特的士兵興奮地大喝,消息在戰場上迅速傳開。
前方、側面、後部,無數的埃克斯特人,像是聞見鮮血的鯊魚一樣,狂吼着包向這裡。
“真的嗎?”後方的懷亞不滿道:“他就像個靶子!還揹着殿下!”
“別懷疑你的指揮官!”普提萊也從馬上跌落,他急急行進在士兵們突擊用的三角陣型中:“至少相信王國之怒的威名——殿下在他的身側纔是最安全的!”
泰爾斯緊張地趴在阿拉卡的背上,強忍着剛剛從馬匹上摔落的眩暈感:“現在怎麼辦?”
阿拉卡冷厲地雙手握劍,劈開一個左側敵人的輕甲,任對方躺在地上哀嚎。
他看了看不近的鐵拳旗幟,又看着前方的扇形區域裡,洶涌圍來的無數個敵人,寒聲道:“坐騎只能帶我們到這裡了。”
“衝擊隊形!”阿拉卡大喝一聲,渾身一震,貼着他的泰爾斯清晰地感覺到,阿拉卡的心臟搏動加速,身軀開始發熱,肌肉膨脹,並有節奏有規律地顫動着。
彷彿一頭準備好,即將開始獵殺的掠食野獸。
他馬上意識到……這是阿拉卡的終結之力——他的視野裡,阿拉卡如一道洶涌的火山,內部不斷髮出沉悶而恐怖的爆炸波動。
阿拉卡咬緊牙關,右手持劍,左手握上劍脊上的皮套,把武器拖在身後,衝向面前的複數敵人。
怒火衛隊僅存的士兵們條件反射一般跟上他的兩側,跟隨他們的指揮官,義無反顧地奔向對手。
阿拉卡突在最前方,像是楔子的最尖端。
最前排的五把兵刃同時向他呼嘯而來,三把對着頭胸而來,兩把分襲左右。
下一刻,阿拉卡從喉嚨裡爆發出憤怒的吼聲,後腿在地上一蹬,矮下身子,衝進兵刃包夾的範圍裡!
被綁緊的泰爾斯儘量縮着頭,緊緊貼着阿拉卡的肩部,饒是如此,他還是感覺到至少三把兵刃呼嘯着掠過頭頂。
阿拉卡暴喝一收,雙臂血管賁張,傳遞出爆炸也似的力度,巨大的雙手劍兇猛劃出,在空中帶出一道血色的弧線!
“噗哧……”
三把兵刃,連帶着三隻小臂,脫離了主人的掌控,無力地從半空中墜落。
鮮血濺落在泰爾斯的額頭上,讓他咬牙皺眉。
每次都要這麼血腥嗎?
阿拉卡理也不理左右襲來的兵刃,嘶吼着撞進正前方那個抱着右手慘嚎的步兵懷裡,兇悍地一肘把他擊倒。
兩側的怒火衛隊只比阿拉卡慢了一個身位,同樣怒吼着撲上,在阿拉卡漏過的兩把兵刃攻入他左右要害之前,攔下敵人。
左邊的衛隊士兵成功地把劍刺進對方的小腹,一把推開痛得尖叫的對手,顧不上結果他,繼續跟着阿拉卡突擊向第二排敵人。
右側的衛隊士兵則不幸地被砍進肩胛骨,但他依舊奮不顧身地前衝,把敵人撲倒在地,另一個士兵看也不看地跨過地上扭打的兩人,補足錐形的衝擊陣型,再度向前。
一秒多的時間裡,身爲陣形的最尖端,兇悍的阿拉卡就突前了一個身位,突破第一排敵人。
他速度不減,繼續前突。
但他的近身範圍內,迎面而來的是五名經驗豐富的老兵組成的小隊,三人持盾握刀,兩人執斧,警惕地盯着阿拉卡。
“王國之怒,”中間一人沉聲道:“你過不去……呃!”
他的話還沒說完,阿拉卡就兇猛地一劍突刺而出,直直戳入他的盾牌,可怕的力度與衝擊的勢頭下,劍身從另一邊突出,沒入敵人的胸膛。
但劍鋒卻卡死在了盾與胸骨中。
敵人痛哼着,仍奮力固定阿拉卡的大劍,努力在死前,讓周圍的三人取走他的性命。
一道斧刃最先呼嘯而來!
阿拉卡沒有絲毫猶豫,他臉色狂熱地揮出左拳,用可怕的力道,狠狠擊打在大劍劍身中央!
鏘地一聲,大劍斷折!
阿拉卡嘶吼向前,一腳踹倒第二個持盾老兵,接着左腕揮出,擦在斧刃的側面,把斧刃頂離自己的頭顱。
在敵人震驚的眼神下,斧頭滑過阿拉卡的左小臂,帶走一片皮肉。
阿拉卡手上的斷刃在持斧者反應過來之前,就刺入了他的脖頸。
最後兩個敵人怒吼着攻向阿拉卡,但後者看也不看他們,只是一心繼續向前衝擊!
與剛剛一樣,落後一個身位的兩側怒火衛隊捨命撲上,爲王國之怒帶走剩下兩人的威脅,這一次兩側的人都不走運,雙雙失去了生命,但後續的衛隊士兵依舊奮不顧身地撲上,保持隊形的完整與阿拉卡身側的安全。
泰爾斯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們——怒火衛隊的劍盾兵們,在用生命掩護阿拉卡的側翼,讓後者不受打擾地、專注突破正面與中央的敵人,最大限度地保證他無人能擋的可怕衝擊力。
兩秒多,阿拉卡突破了第二排。
身前再次迎來下一批敵人。
當前的兩名敵人手持長矛,矛尖緊緊指向阿拉卡的心臟,下定決心,無論阿拉卡如何前突,都要靠矛尖的移動把他逼退。
另外三人則緊緊掩護他們的身側。
但阿拉卡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只聽他暴喝一聲,爆炸波動的終結之力涌上右臂,像火山爆發一般,猛地擲出手上破損至極的斷刃!
死亡的呼嘯持續了零點幾秒,殘留血肉的刃尖,正扎入當先一個長矛手的臉部。
他猛地一顫,手中指向阿拉卡的長矛,無力地垂落。
“不!哥哥!”他邊上的另一個長矛手淒厲地嘶吼起來。
阿拉卡臉色猙獰,他雙手探上垂落的長矛前部,順勢一抽,再把到手的長矛兇猛地推出!
終結之力隨着捅來的矛杆再次爆發,另一個瘋狂嘶吼的長矛手,被攻城錘般的力道結結實實地撞中胸口,在悶哼中不支倒地,嘶聲戛然而止。
長矛在阿拉卡的手上再次回收,然後被後者當作棍子,在巨力揮舞間,狠狠掃擊向剩下三人的下盤!
阿拉卡面不改色地掉轉矛頭,刺死倒地三人的其中一人,然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前衝。
兩側的衛隊再次跟上,順帶解決剩下兩人。
“你能維持這樣的衝擊多久?”泰爾斯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敵人,看了看遠處的鐵拳旗幟,在心裡計算着時間和距離,在阿拉卡耳邊問道。
“足夠久。”阿拉卡沉聲道,衝向一個持劍的敵人:“只要我的衛隊還在。”
五秒,阿拉卡突破第三排。
在泰爾斯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阿拉卡穩穩地投出長矛,刺中迎面一人的大腿。
手無寸鐵的王國之怒奮力前衝,閃過一道劍擊,卻也在右臂上留下一道傷口。
衛隊的士兵再次洶涌撲上,用勇敢與犧牲爲他解決兩側的敵人。
瘋狂的怒吼聲中,一道斧刃破風來襲,王國之怒看也不看地趕前兩步,抓住投出的長矛杆,把那個抱着大腿咬牙的敵人拖倒,同時迅捷回身,用矛杆格擋住砍來的斧刃。
“啪!”矛杆斷裂,阿拉卡像是早有預計一般,握着斷裂的矛杆,一個旋身,斷矛狠狠抽擊在執斧者的鼻樑上!
執斧者悶哼閉眼的關頭,王國之怒甩開斷矛杆,準確地一把握住執斧者兩手間的斧柄,把他拉向自己。然後阿拉卡一個令人發寒的猛烈頭槌,狠狠砸在對手本就受傷的鼻子上,在對方眩暈倒地的當口,奪來他的斧頭。
阿拉卡越過他,以及抱着被長矛刺穿的大腿喘氣的敵人,繼續突擊。
八秒,阿拉卡突破第四排敵人,衛隊一人死亡。
十一秒,阿拉卡用斧頭砍破兩人的頭顱,突破第五排,衛隊兩人死亡。
十六秒,這次來了兩個明顯是軍官的鍊甲步兵,阿拉卡一斧頭砍退一個盾兵,又花費了一些時間,終於奪來一柄短劍,刺進兩個軍官沒有保護的眼睛與咽喉,突破第六排。
十九秒,阿拉卡輕鬆地飛劍刺穿一人的習慣手,然後以敵人爲盾牌,卡住兩人的斧刃,扭斷他們的脖子,用其中一人的斧頭砍破第四人的胸膛,第七排突破,衛隊一人死亡。
泰爾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看着赤手空拳的阿拉卡,以勇猛暴烈的氣勢與本能般的戰鬥技巧,搶奪敵人的兵刃,衝破無數對手的攔截。
難道這就是……前世那個中二病所說的“騎士不死於徒手”?
在王國之怒的衝擊下,埃克斯特的輕步兵陣線像薄紙片一樣,被他以訓練跑步一般的速度,迅速穿透。
“見鬼,他不會累的嗎,”身後氣喘吁吁的懷亞一劍切開地上哀嚎敵人的喉嚨,驚愕地看着阿拉卡的衝擊:“我們一路小跑,根本就沒停過啊!”
“你第一次聽他的外號嗎?”普提萊輕哼一聲。
一邊的埃達只是抿着嘴:這傢伙,面對複數敵人、多重打擊時的動作,比五年前更流暢了呢。
幾分鐘的時間,他們已經突破了二十幾排的敵人。
但兩側的怒火衛隊依然在不斷犧牲。
泰爾斯擔憂地意識到:阿拉卡的牙咬得越來越緊。
他的喘息也越來越急。
他的體力……還能撐多久?
阿拉卡冷着臉,把手中的釘錘釘進它原主人的臉,一把推開慘呼的敵人,嘶吼着邁步衝向下一個人。
那是個軍官,甲冑齊全,手裡一柄嚇人的雙面大斧。
他在大聲號令着什麼。
好像是個指揮官——泰爾斯聽着對方的號令,皺眉想道。
王國之怒是一個傳奇。
埃克斯特的士兵們都聽過他的名號——以及有關他的戰場傳說。
那個可怕的男人體內蘊藏着整個星辰的怒火。
從來沒人擋得住他發起的衝擊。
至少作爲黎羅克輕步兵大隊指揮官的瑪門·黎羅克是這麼聽說的。
直到他今天也親眼見證這一點。
黎羅克——這個身高六尺半的北地漢子深深皺起眉頭,他一邊看着自己的大隊被對方如入無人之境一樣穿透大半,一邊摩挲着自己的雙面斧頭,舔了舔牙齒,躍躍欲試地看着前方的阿拉卡。
以黎羅克的超階實力,本可以做一個重甲刀斧手的作戰隊長,但那些該死的重鎧甲實在是太貴了,而且……他更喜歡做一個指揮官。
許多殺紅了眼的戰士會失去理智,只剩瘋狂,疏於防禦,少有智謀。
但他不會,黎羅克深知戰場的真理不在殺傷,而在存活。
黎羅克深深吸進一口寒氣。他看向突破而來的阿拉卡,看着他背後的泰爾斯,看着他兩側的衛隊士兵,露出輕笑。
我找到你的弱點了。
王國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