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大廳裡的談判氣氛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復仇的戰爭?”
“進攻星辰?”
坐在長方桌旁的萊科大公目光微微凝聚,交握的雙手筋節微動。
“所以,這就是你在星辰使團到來之前散佈謠言,極力渲染努恩王與星辰王子不和的原因,”萊科大公的嘴角微微拉起:“以及將國王之死嫁禍給星辰的原因。”
“我已經厭煩了重複,”倫巴瞥了壓一眼,語氣生冷:“這並不是謠言。”
不全是。
他靜靜地盯着四位大公。
“然後呢?”
特盧迪達露出一個有趣的笑容:“你覺得整個埃克斯特都會相信你?頭腦發熱,不計代價地奔赴戰爭?”
“戰爭總是有代價的——我記得這是某個帝國人家族的族訓。”
“南垂斯特,”羅尼大公擡起目光,緩緩地道:“戰必有價。”
倫巴從奧勒修大公的身邊離開,轉向特盧迪達和羅尼,表情冷酷堅毅,語氣不容置疑。
“他們會相信的,”黑沙大公果斷地道:“失蹤的星辰王子正在我的手上,不妨讓他一直失蹤下去。”
“而我還捏着亞倫德家族的繼承人——作爲刺殺國王的現行犯。”
奧勒修大公想起那個特殊的男孩,不由得微微一怔。
“居然連白鷹家族的繼承人都……”威蘭領大公眯起眼睛:“還真是準備充足啊。”
倫巴沒有理會他話語裡淡淡的譏刺。
“哪怕沒有這些棋子,”大公冷厲的目光掃過另外幾人:“只要有你們的背書,我們也能以君王之仇的大義之名動員出師,將舉國的怒火投射向星辰——撕毀《要塞和約》的人是他們。”
四位大公默契地沒有出聲。
“哀軍南下,我們將動員到自光輝之戰後最充沛的兵力,我們五個加上龍霄城和烽照城,七個甚至更多的大公將再聚旗下。”
倫巴踏前一步,緩緩舉起右手,聲音沉鬱。
“而星辰王國?”
“他們北境不穩,要塞空虛,兵力稀少,”倫巴的眼神越來越可怕,似乎望見了他預想中的未來:“世界上最強悍的軍隊,在復仇之火中滾滾前行,無論要塞抑或北境皆不能擋,我們將勢如破竹——堅如永星城,也不是不能一望。”
特盧迪達大公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這跟拿下龍霄城有什麼關係?”
倫巴回過頭來。
“戰爭將改變一切,”他淡淡地道,語氣裡的冷酷即使常年身居高位的四位大公聽了,也不禁爲之一寒:“包括沃爾頓家族旗下的封臣們。”
聽見這句話,奧勒修大公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若爲主君復仇,”查曼·倫巴捏起他的拳頭:“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龍霄城和烽照城都必須是南征軍的主力。”
他緩緩轉過身,面對着壁爐上那個空空如也的槍架,眼裡燃燒起莫名的情緒:“我們是聯軍的領導者——而龍霄城和烽照城的頑固貴族們,只會在戰爭中隨着他們的軍隊一起沒落甚至磨滅,沃爾頓家族的籌碼從此損失殆盡。”
羅尼大公狠狠地皺起眉頭。
“當我們攜帶着十二年前失之交臂的聲威和戰利,凱旋歸來之時……”倫巴冷冷道:“他們就不再是麻煩了。”
“他們不會有機會反對你們。”
“到了那時,還有誰敢,還有誰能,還有誰會對你們共同統治下的龍霄城、烽照城指手畫腳?”
“連里斯班首相都無法異議——那時他早已不是首相了。”
“等到大家都在忍氣吞聲中默認了這種情況,等到那個沃爾頓的孤女早夭,除了歷史學者,沒人會再記得沃爾頓家族。”
倫巴猛地轉過身,語氣斬釘截鐵:
“共治誓約依然有效,不過締約人變成了八位大公。”
“正如共治誓約之上的十一個簽名,譚恩等著名家族的簽名仍在,但他們已經永遠消失在歷史之中。”
“但我們埃克斯特,唯有變得更加強大。”
大廳裡安靜了下來。
倫巴默默地等待着大公們的回覆。
他知道這是好跡象:大公們知道,他的計劃是可行的。
只是……
“你知道,這個提議很有趣。”特盧迪達晃了晃腦袋。
“嘿!”羅尼大公不爽地打斷他:“你們在說的,可是廢立一塊埃克斯特建國以來的神聖領地!是耐卡茹的欽封之地!”
“那就去跟那頭母龍說吧,”倫巴冷冷地回敬他:“也許它會飛下來,替沃爾頓打抱不平呢。”
羅尼頓時臉現怒容。
“注意用詞,查曼,”萊科大公眉頭一皺:“那位尊敬的女士昨晚纔剛剛降臨。”
倫巴臉色一變。
“尊敬的女士?”他嘲諷地道
“除了那面國旗上的吉祥物,”倫巴大公指向窗外,眼神冷酷:“六百年來,那頭龍對我們而言什麼也不是。”
“它的任務,不過就是警惕災禍的重臨而已。”
“它根本就不在乎埃克斯特的死活!”
四位大公的臉色都變得很不好看。
“回到主題吧,”特盧迪達咳嗽了一聲,呼出一口氣:
“不得不說,大膽的佈局,頗有野心的計劃。”
“但我們完全可以拋棄你,然後自己來做,”他重新露出笑容:“也許還能把無主的黑沙領收入麾下。”
羅尼大公怒笑一聲:“不錯的點子。”
“給我們一個理由,查曼,一個一定要把你囊括其中的理由。”再造塔大公吹了聲口哨。
倫巴眯起眼睛。
“如果你們要頑固地把努恩王之死推到我的頭上,”黑沙大公平靜地道:“就會失去進攻星辰的藉口,失去召集全國的名義,失去通過黑沙領南下星辰的地利,從而失去用戰爭來洗刷龍霄城,失去擴大領地,失去震懾不臣者的絕佳機會。”
“別忘了,無論是星辰王子抑或是亞倫德家的人,都在我的手上。”
“也失去了將現在的混亂局面變壞爲好,”他的語速開始放緩:“失去了爲自己的安穩、爲埃克斯特的強大,落子佈局的唯一機會。”
其他大公們對視一眼。
“但你呢,查曼?”特盧迪達帶着狡猾的笑容側過頭,表情微妙地盯着倫巴。
“你必有所圖,對吧?這麼大的一盤棋,我可不信,你僅僅想讓我們替你背書脫罪?”
倫巴皺起眉頭。
“我猜猜看,”特盧迪達輕笑一聲,眼裡的調侃意味越來越濃:“共舉國王?”
羅尼大公輕哼一聲。
但出乎他們的意料,倫巴的眉頭一鬆。
“不,”他淡淡開口,渾不在意地道:“共舉國王的位置,你們去爭吧,我無所謂。”
“事實上,我根本不在乎誰當國王。”
四位大公齊齊一愣。
“奧勒修、羅尼、萊科,哪怕就算是特盧迪達做共舉國王,我都沒有意見。”
特盧迪達輕哼一聲:“爲什麼把我列在‘哪怕’後面?”
倫巴看着他的表情,在心裡輕輕搖頭。
“只要你們答應出兵,爲埃克斯特打贏這一仗……我能付出許多你們想象不到的代價。”
“我甚至連黑沙領都可以放棄,”黑沙大公輕聲道:“奧勒修和特盧迪達,如果你們不放心的話,就拿去平分吧——如果這能堅定你們的意志。”
此言一出,場中安靜了整整五秒鐘。
“什麼?”威蘭領的奧勒修難以置信地開口:“你要……放棄黑沙領?”
特盧迪達似乎連笑容都忘記了,他只是皺起眉頭,緊緊盯着倫巴。
不是吧。
眼前的這個弒親禽獸……
在乎的,真的僅有埃克斯特?
開什麼玩笑?
“我只有一個條件,”只聽黑沙大公果斷而堅定地道:“等我們打贏了仗——我只要北境,甚至只要寒堡周邊的土地。”
“替埃克斯特固守南部邊境。”
“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所有大公都怔住了。
半晌。
“我不明白,”萊科大公深深呼出一口氣,嘆息道:“什麼樣的領主會放棄自己家傳的領地?”
你當然不明白。
倫巴默默地道。
但凡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明白……
“你們怎麼說?諸位?”
倫巴淡淡道:“保證埃克斯特重回穩定,從此擺脫王權的束縛,乃至壯大自身,甚至拿下星辰的機會……”
他的眼裡燃燒起野心的火焰:“就在眼前。”
倫巴靜靜地等待着幾人的迴應。
大公們的臉色開始不住涌動。
“你們怎麼看?”奧勒修看向其他三人,臉帶憂色。
大公們面面相覷,特盧迪達甚至湊到萊科大公的耳邊低語。
奧勒修的表情不斷變動,羅尼大公時不時冷冷地刺上一句。
倫巴默默地站在一旁,望着牆上的一面雲中龍槍旗。
他知道,也許這就是最後的決議。
決定埃克斯特未來的一刻。
終於。
幾分鐘後,四位大公同時默契地點了點頭。
他們齊齊地擡起頭來,表情各異地看向倫巴大公。
倫巴也回過頭,凝重而嚴肅地回望他們。
特盧迪達眨了眨眼睛,奧勒修淡淡冷笑,羅尼則面無表情。
但倫巴只是緊緊地盯着一個人,那個資歷最老的傢伙。
萊科大公靜靜地盯着倫巴。
好幾秒鐘。
最後,老大公那表情吝嗇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錯的想法,查曼。”
“也很有創意的‘交易’。”
查曼·倫巴也露出了笑容。
如同見到塵埃落定,聽到判錘敲響。
直到萊科大公帶着慣常的笑容,像往日一樣輕聲開口:
“所以……”
“我們拒絕。”
倫巴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
泰爾斯靜靜地站在屬於史萊斯的院子裡,一邊沉思,一邊看着四周的人在收拾場面——如果史萊斯所說的“聯絡人”是是真的,他們就必須在倫巴察覺到之前,儘快離開這裡。
“您有答案了嗎?”
一個聲音傳來。
“嗯,”王子輕輕點頭,又把頭轉回去,看也不看身後:“你呢,普提萊?”
星辰的副使來到他身邊站好,皺着眉頭看着兩個白刃衛隊把五花大綁的史萊斯推到馬車上。
“說實話,”普提萊嘆了一口氣:“我不太理解史萊斯剛剛說的那些話。”
“爲什麼倫巴會認爲,埃克斯特最大的威脅在……”
泰爾斯搖搖頭。
“這不重要,”王子眼神迷濛,平靜地開口:“相信我,倫巴有很好的理由,好得連四位老謀深算的大公也不得不信服。”
普提萊皺起眉頭:“您知道?”
“不算知道,”泰爾斯聳聳肩:“只是理解。”
“那您準備怎麼辦?”
泰爾斯擡起頭,看向北地的天空,表情複雜。
“還記得我出發前的話嗎,”王子淡淡道:“雙方陣營中,最強的棋子?”
普提萊挑了挑眉。
“查曼·倫巴,”普提萊微翹嘴脣,語氣有些猶豫,顯然不太相信:“還有……”
“殿下您?”
泰爾斯瞥了他一眼。
“我不是在開玩笑。”
“聽過剛剛史萊斯的話,我更是確認了這一點,”泰爾斯露出一個苦笑:“倫巴簡直太厲害,也太可怕了。”
普提萊抿起嘴脣。
泰爾斯低下頭,默默道:“我見過那四位大公:古板的奧勒修,狡猾的特盧迪達,剛毅的羅尼,還有老而彌堅的萊科,四人聯合站在一起,簡直難以招架。”
普提萊點點頭。
然而王子感嘆道:“但你相信嗎……”
“他們面對查曼·倫巴。”
“只會被吃得乾乾淨淨。”
“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普提萊露出深思的表情。
“普提萊,”泰爾斯幽幽地道:“你會追隨我嗎?”
普提萊挑了挑眉:“您還要再問一次?真的?”
泰爾斯聳了聳肩:“接下來的事情會有些瘋狂。”
普提萊皺起了眉頭:“是我想的那樣嗎?您要……”
“不管你信不信,普提萊,”泰爾斯嘆了一口氣,笑意勉強:“我想通了:在那個獨一無二的戰場上,只有我能抗衡他。”
普提萊露出驚訝的表情。
“不,這……”副使先生眉頭輕蹙,輕輕問道:“憑什麼?您要靠什麼來抗衡倫巴?”
下一秒。
泰爾斯轉過頭,泛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王子對普提萊露出一口稚嫩的牙齒:
“金手指。”
他果斷地轉過身。
留下一臉茫然的普提萊。
泰爾斯走到馬車邊上,看着無法動彈的史萊斯,輕輕一笑。
對方對他聳了聳肩。
泰爾斯示意看管着他的羅爾夫離開。
“不怎麼舒服吧,”泰爾斯看着羅爾夫的背影,感嘆道:“侯爵閣下。”
嘴裡被塞了塊布的史萊斯向着他眨了眨眼,似乎很無奈。
泰爾斯嚴肅地點點頭。
“因此,接下來我要爲你做一件事情——作爲彌補。”
史萊斯的眼裡露出疑惑。
只見王子的眼裡露出堅毅和決絕。
下一秒,史萊斯眼裡的疑惑變成了震驚。
“抓住我,”泰爾斯的聲音毫無波動地響起:“把我送到英靈宮。”
“送回倫巴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