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峰已經吃飽,又聽岳母說岳父不回來了,不想再陪着丁焱焱看臺灣電視劇,就急切想回家。
一是想好好睡一覺,二是想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爆炸的思路。
除了中學時代稀裡糊塗幫人賣雞那以以外,他從未做過任何買賣,連做買賣的念頭都不曾動過一個。那個年代,別說讀書人瞧不起商人,連農民都瞧不起商人,把做買賣視爲丟人現眼的事情,大有“一人經商,全家蒙羞”的趨勢,除非你一步登天,成了萬元戶。
然而成爲萬元戶,談何容易?以他現在的實力向這樣宏大的目標衝刺,別說別人不相信,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但是,他必須做出點成績來!他必須先通過自己的辛勤努力和聰明才智,先賺到第一筆錢,沒有這第一筆錢墊底,他連第一步都邁不出去,只能成爲頭腦的巨人,行動的侏儒。
行動的第一步就是先腳踏實地,當一個小販。
一個卑賤的小販,雖然不能和一個高貴的大學教師相提並論,但是,他擁有成爲萬元戶,甚至十萬元戶、百萬元戶、千萬元戶的潛力。
這麼想着,他把丁焱焱和晨晨撇下,以回去睡覺休息爲藉口,自己一個人回去了。
回去他就在自己的書桌前奮筆疾書,他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是計劃,是感想,還是詩歌?自從參加工作以後,他好久都沒寫這麼多字了。一面寫字,一面回憶畢業這幾年的經歷,他發現自己已經墮落得不成樣子了。
也許,他寫下的是懺悔。
寫着寫着,突然想起“李白斗酒詩百篇”的詩句,何爲借酒助興呢?
於是他打開兒子的陶瓷儲錢罐,從裡面掏出兩塊錢,因爲他沒有財政大權,只能偷兒子的錢。
鋼蹦不多,但夠他下樓買一瓶白酒,一包炒花生米。
回到書桌前,一邊喝着,一邊繼續寫。
深夜十二點,丁焱焱帶着晨晨回來時,他已經寫了二三十頁。
滿紙荒唐言,一腔英雄血。
丁焱焱這麼晚回來,是因爲所有的電視臺都沒有節目了。不是家裡沒有電視機,而是她一看上電視,就再也擡不起屁股,沒有電視劇的時候,她是連廣告都會認真看的。
一進屋,她就猛抽着鼻子:“怎麼這麼大酒味?你用哪裡的錢買的酒?是不是偷晨晨的錢?”
她來不及安頓晨晨睡覺,就和儲錢罐撲去。
她指着凌雪峰的鼻子:“家賊難防啊,連孩子的這點錢都偷!”
凌雪峰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把那疊紙遞給她,然後把迷迷登登的晨晨抱上牀。
給孩子脫鞋,蓋被之後,他出來。
丁焱焱還在看他寫的東西。
看了半天,她嘴角浮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怎麼,好好的班不上,想賺大錢啦?”
凌雪峰摟住她的肩膀:“是啊,在車上被人騙得那麼慘,差點沒錢返回省城,這事對我刺激太大了!”
她推開他:“真是這事刺激着你了?”
他點點頭。
“石崗村的土窯和蝨子沒有刺激你?”
“那事就太讓你受委屈,就永遠別提啦。”
“你還有這個孝心啊?那我問你,那個華捷,有沒有刺激你?”
“也刺激了,但是他生意太大,而且隔行如隔山,刺激不着。”他不想承認事實。
“說謊,我都覺得被他刺激了,你還沒受刺激?”
“你啥意思?”
“對他用意思唄。”
“真的?”
“哈哈哈哈,和你開個玩笑。不過呢,人家的長處還是要學習的。”
“是啊,我這不就在向他學習嘛。我準備先做點小生意。”
“你準備賣什麼?”
“還沒有想好,我想先去東郊批發市場轉一轉,看一看。”
“好吧,祝你好運。”
“可是,本錢……”
“你不是掙工資的嗎?”
“是,可是平常的柴米油鹽……”
“別表功,賺錢養家不是男人的本份嗎?再說,你的工資是月月發的。”
“上個月的工資在長途車上被騙子騙走了。”
“被騙得怪你怪你全怪你!我要玩,你爲什麼不攔着我?再說了,去那個窮鄉僻壤,還不爲是爲了給你擦屁股?要不是你造孽,我打死也不可能去那個鬼地方!”
“以後再也不讓你受苦,不讓你去那種地方了。反正爲了你,我是願意做任何事的。”
“說得好像全是真的似的。我都被你感動了。這樣吧,你借點錢投資,那個華捷不是說了嗎,何以解憂,唯有借錢。”
“向誰借?”
“向我借啊。”
“怎麼個借法?”
“如果賺了,利潤我們三七開,我七,你三;如果賠了,你得把本錢還給我。你看划算不划算?”
“要是我這次賺十塊錢,分給你七塊?賺了都是你的!”
“我說的是你這一輩子賺的所有錢,都要給我百分之七十。”
“這……你覺得我這輩子能賺多少錢?”
“起碼得賺個一百萬二百萬的吧,要不,還算個男人嗎?”
“一個上班族,業餘時間搞點小外快,能賺幾個錢?要賺一百萬,得辭職。”
“就憑你那點水平,還是先不要輕舉妄動,想什麼辭職了吧,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萬一丟了飯碗,還得跑我這裡蹭吃蹭喝。”
“你說得是。”
“看你態度還不錯嘛。業餘先練練兵唄,你大概要多少錢?”
這個問題讓凌雪峰嚇了一跳,他甚至還沒有想好乾什麼,當然也沒有想好怎麼幹,要多少錢,她卻已經這樣深思熟慮了。
“起碼得一千。”他隨口說了一個數字,其實他心裡也毫無概念,因爲市場如何,價格如何,他一無所知。
“一千?那可是快一年的工資,銀行的存款都是死期……”
爲了顯示自己已經考慮過許多,他退了一步:“那……怎麼也得八百。”
“你要八百幹嘛呀?”
“批發商品呀,批得越多,價格越低,當然總價款也越高。”
“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捱打,貨到地頭死,你就沒有想過進貨越多,風險越大嗎?”
他不吱聲了,他必須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個小學生一樣。事實上,在商業方面,他真的是小學生。
而她卻有許多超越他的地方,他只想着過五關斬六將,而她卻想到了走麥城。連喝瓶酒都需要從孩子那裡偷錢的他,願意臣服在她的面前,當一名小學生,只不過不需要交學費,相反她要給他借錢。
堂堂一個大學老師,爲五斗米折腰,還要折得心服口服,甘之若飴。這樣的事情過去想都不敢想,現在竟然開始實施了。
“八百,到底行不行啊?”他催問道:“要不,我去找別人借錢了。”
“那可不行,我的錢,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找別人借錢,賺了錢也得分給我百分之七十……”
“你真狡猾。”
“要想抓住狐狸,就得比狐狸更狡猾。家賊難防,逼得人提高智商呢。”
他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嘴裡接連冒出好多個“好”字來。
聽他如此表態,她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你就起草一份合同書吧。”
“合同”二字像兩記重拳,讓他跌坐在椅子上。
夫妻之間也要籤合同?聞所未聞!
更何況,從小學到大學,他從來沒有簽過任何合同,甚至也沒有見過任何合同,現在要起草,還真的頗費腦筋。
“還是你起草吧,你是中文系的。”
“我太累了,你先起草吧,起草完了我給你修改。”
他只好回到了書桌旁邊,晚上握着鋼筆他能天馬行空寫一大堆,現在真正到了用的時候,他卻像便秘一樣,寫一個詞,劃掉一個詞,寫一行字,劃掉一行字。浪費了好幾張紙,總算把合同起草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