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分鐘前,大器一直躲在蕭學洪窗外偷聽。他貓着腰,幾乎彎成了只大蝦,手攥尖刀,
起初他以爲是蕭學洪和劉松林二人正在策劃什麼陰謀,聽到大紅的聲音,不禁滿腹狐疑。三更半夜,姐姐一個女孩子怎麼和這兩個混賬東西在一起?
隨着聽到越來越多的內容,他的心情也像坐上了過山車,忽高忽低,他時而爲姐姐的安全擔憂,時而又爲劉松林的無賴和詭詐氣憤。
當姐姐違心簽下字據的時候,他半是不信,半是氣憤,只覺受到了當頭一棒,站都站不穩了,差點給大紅和屋裡那倆王八跪下。
“我怎麼又被出賣了,”他想,“幾天前被蘭鳳花出賣一次,今天又被姐姐出賣一次!”
他的心跳加快,幾乎要跳出胸腔,他倒真想馬上衝進去,奪過那個紙條,撕個粉碎。
也不知是被屋裡仨人噁心着了,還是酒喝多了,他有點想吐。胃裡一片翻江倒海,像是有條巨龍在裡頭不斷鬧騰着,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他跑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摳了下嗓子,吐了一大堆。雖說胃酸混合着酒氣,差點沒把他薰暈過去,但還是感覺鬆快多了,他又快步回到了蕭學洪門口。
此時大紅已經從蕭學洪房間裡出來,輕快地走了,昏暗的燈光照得她臉色半黑半綠,精彩極了。
大器按兵不動,仍然一動不動地留在那裡監視,大氣都不敢出。
貓着腰偷聽並非一件舒服事。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得他腰背發麻,眼睛發酸,劉松林纔出了校門,大器又跟蹤出去。整個過程中他躡手躡腳,像只巨大的貓科動物,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一直面無表情,心如止水般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直到看到劉松林猛地摔了一跤,他才快活起來,直呼活該,然後迅速在路邊草叢中蹲下身子,謹慎地觀察。
起初他以爲是劉松林突然摔了個狗吃屎,純屬點背。但他靠近了些,很快就發現地上有什麼圓滾滾的細小物事,像是被人撒在地上,從路這頭到了那頭。他心下了然,撒豆成兵,這一定是姐姐設的絆子。
及時看到劉松林一時佔了上風,姐姐被死死壓住,他本來想出來幫忙,在劉松林身上捅一刀,可他還未站起,姐姐已經反敗爲勝,潑了劉松林一頭不知道是什麼散發着濃烈的辣椒氣息的玩意。
這一幕讓他瞠目結舌,短短几分鐘內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根本反應不過來,究竟是真的還是他在做夢。反正足以令他眼花繚亂,又佩服不已。
直到大紅奪走了字據,開着電動車揚長而去,留下一個在原地悽慘哭喊的劉松林,大器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站起來伸了懶腰,在這欣賞劉松林的慘樣。看了一會,卻仍然不覺解恨,趁劉松林什麼都看不清楚,跑過來用刀拉碎了他的褲子,還是覺得便宜了這孫子。
“這種披着人皮的惡魔,被人千刀萬剮凌遲了也是活該!”
他暗暗罵着,在劉松林褲子上使勁吐了口唾沫,又踩了兩腳。
等曹七與看熱鬧的衆人出來,又把劉松林揹走了後,大器去了髒老頭的小賣鋪,用公用電話報了110,說學校裡發生了強姦案。
辦完這些,他又回到學校,親眼看着警車過來,詢問劉松林,今夜這些事情雖然讓他狠狠出了一口惡氣,但仍然有些興猶未盡。
劉松林已經得到了應得的懲罰,但蕭學洪還逍遙法外,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必須狠狠收拾一頓!
帶着一股酒味,大器到了蕭學洪的宿舍門口,他突然莫名有些鼻子發酸,險些哭出來。
想起了蕭老師以往對自己的種種好,大器覺得渾身發冷,蕭老師從乾淨利落一位好老師變成了衣冠禽獸,就像突然從雲端跌落到阿鼻地獄,這落差實在太大了。姦淫女生還嫁禍於人,這事兒真是蕭學洪乾的嗎?
他又想,蕭學洪是自己的叔叔,更是自己的恩師,也是最早發現自己的天賦和所有閃光亮,給了自己多少安慰與鼓勵,而自己作爲一個受恩者,今天竟然要舉刀相向了,自己這麼做還算人嗎?
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他怎麼也想不通,畢竟就在前兩天,他還只是個少不更
事、天真幼稚的十五歲少年!
然而這種想法並沒有持續太久,另一種想法就佔了上風。
“對敵人的寬恕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他想着,手一擡,費盡全身力氣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發出“啪”的一聲。
然後又在另一邊也扇了一下,疼痛使他異常清醒。
他把自己的臉打得生疼,如果他現在去照照鏡子,就會驚訝地發現自己臉上掛着紅彤彤兩個巴掌印,而且腫了,活生生一個猴屁股。
天還沒有亮,他提着刀,再次看到蕭學洪辦公室那扇熟悉的門。燈是暗的,裡面有鼾聲,他又想起了上一次在這個門口看到的恐怖一幕。真想一腳把門踹開,腳剛剛提起來,踢出去之前,他又猶豫了,腳也縮了回來,不能蠻幹,要智取。
“怎麼樣智取呢?”
他思索着,眼睛在附近搜尋了一下。如果在門口堆上一堆磚,蕭學洪出來會被磚砸到腳……但也許磚沒有堆完,蕭學洪已經出來,那麼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他必須避免正面和敵人搏鬥,也許可以把姐姐撒的豆子撿來?……
正在苦思冥想之際,他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是保安曹七。
大器趕緊趕躲了起來。
曹七的敲門聲很急,但蕭學洪睡得太沉,半天才趿拉着拖鞋過來開門。
曹七說了幾句,蕭學洪趕緊找到一條褲子,兩個人急急忙忙去了傳達室,連門也沒有顧上關。
大器趕緊進去,熟練地從辦公桌上拿起一串鑰匙,就飛也似的去了學校廣播室。這裡他來過,那是去年的時候。那次學校的大喇叭出了問題,沒有聲音,蕭學洪過來修,大器想看看,也跟了過來。蕭學洪看他求知心切,在他死纏爛打下把大喇叭拆下來,又拆成一堆零件,不厭其煩對他詳細講解。
大器拿了鑰匙,直接把廣播室的大門打開。在一排冰涼的設備中,東摸摸,西調調,忽然他聽到麥克風發出吱的一聲,不禁喜上眉梢。
他來到麥克風跟前,斜斜地坐下,一個稚嫩又略帶沙啞的少男嗓音,在村子裡喊開了: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某年某月某日下午六點半,下着大雨,學校裡發生了一起強姦案,物理老師蕭學洪,把一個女學生強姦了。整個過程,我都親眼看見,爲了掩飾自己的罪惡,蕭學洪又買通了校長劉松林,一起給我栽贓,我要是撒謊,不得好死。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學校發生了強姦案,聽到的人,都要去派出所報案……”
他對着喇叭大喊一通,聲音之大差點把自己也給震聾。
但奇怪的是,喊着喊着,他又哭了起來:
“蕭老師,謝謝你這幾年對我的好,你的恩情永遠無法報答,但是一碼歸一碼,不能因爲你對我好,就替你背黑鍋,你是人民教師,不能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這種衣冠禽獸,必須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