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峰在冰涼的鐵門上摸索着,鐵門上的欄杆很是粗糙,到處都是拉手的毛刺,有些地方還全是鐵鏽的顆粒,窸窸窣窣往下掉渣,由於四周一片幽靜,這微弱的聲音聽起來甚是清晰,甚至好像還有幾乎聽不見的回聲。
“給我開門!——開門——門!”凌雪峰像落入陷阱的野獸一樣,聲嘶力竭怒吼着。
他抓住鐵門使勁往外推了幾下,鐵門發出咣噹咣噹的沉重響聲,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任何聲音。
剛纔那陣雜沓的腳步聲,早已走遠,出洞去了。
“給我開門!——開門——門!”
他抓住鐵門使勁往裡拉了幾下,鐵門又是一陣鈍重的聲音,像是對他咆哮,又像對他嘲笑。
他又擡起腳來,往鐵門上使勁踹了幾下,除了腳上一陣疼痛之外,沒有任何效果。
他沮喪地抱着腦袋坐了下來。
大量又冷又潮、夾雜怪味的空氣鑽入他鼻孔,他抽着鼻子,辨別不出來這都是什麼味道。
他開始滿地踱步,一邊慢慢整理自己的思路,琢磨自己爲什麼會被人劫持,而且關押在這樣一個倒黴的鬼地方?
到底是被人陷害,還是純屬巧合?被人陷害吧,他也沒得罪什麼人;純屬巧合吧,他怎麼會被當成廠長的兒子?事情怎麼就會那麼巧?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都要想炸了。
突然一陣尿意從小腹襲來,他本能地想找廁所,但是這裡是不可能有廁所的。
他必須退回到孩提時代,像當年的小夥伴一樣,挺着身子往欄杆外面尿了,總不能像豬一樣,排放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吧?
這樣想好,他摸索着走鐵門跟前,摸到鐵欄,解開褲帶,使勁尿到欄杆之外。
聽着自己的尿砸在地上,發出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他感覺略有了些輕鬆感。
但是是好景不長,還沒顧上系褲帶,他就感到肚子一陣痙攣,他排出一股臭氣,這個屁真臭,他覺得自己都要被薰暈了,他是多麼懷念家裡的衛生間啊!
更惱火的是,這個屁,又給他帶來一陣勢不可當的便意。
在老家裡,大便都是去工廠家屬院的公共廁所的,公共廁所是用水泥砌的,再用水泥板隔成一個一個的格子間,砌出踩腳的小窩兒,享用時一人蹲一格。
他在省城的新家則要更加方便,更加舒適,衛生間牆上有瓷磚,地上有抽水馬桶,坐在上面,捧一張報紙,可以舒舒服服看半天。丁焱焱對臭味敏感,還經常打開換氣扇,噴上空氣清新劑,把那裡弄得像春天的花園一樣香氣撲鼻。
但這樣一個黑暗的地牢,什麼都沒有,沒處坐,沒處蹲,沒東西擦屁股,這裡甚至還不如農村裡常見的那種旱廁。
但是喪失自由,又不能拉到欄杆外,他只能就地解決了。
但是在哪裡解決,又是個問題。拉到地中間,自己肯定會踩上;拉到牆拐角,也未必不能踩上,畢竟這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拉在鐵門跟前,靠牆拐角近的地方,那樣空氣多少會流通一些。
主意一定,凌雪峰又在目的地蹲下了。
解決完畢,他感覺自己的肚子像倒空了一樣,肚子倒是輕鬆了,但鼻子卻要遭罪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有這麼臭,地上發出的氣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劈頭蓋臉,直撲過來,讓他窒息,讓他嘔吐。
他不能躲避,甚至不能扇風,每一陣都得吸進自己鼻孔,進入自己的肺裡。
他儘可能往這個牢房最深處退,但是臭味仍然追蹤而至,準確無誤,無微不至。
他捏着鼻子,在溼乎乎的地上坐了下來。
現在,他又累又餓又睏,雙腿也痠軟得好像剛剛爬過山一樣,於是把腿伸直,後背也往牆壁上靠了靠。
眼皮不斷在打架,他的意識也越來越朦朧,終於,他兩眼一閉,他睡着了。
他不斷做夢,一會兒在爬山,一會兒在游泳,一會兒又回到了高考賣場,一會兒又騎着自行車,在批發市場和人討價還價……
在夢中,他還感覺骨頭痠疼,渾身發冷,他下意識地想摸被子,卻摸不着;想找枕頭,卻找不着。
周圍的空氣又冷又嘲又臭,是他三十年來從來不曾遇到過的,他這纔想起來,自己是被憤怒的工人們綁架,關押在一個防空洞裡了。
最糟糕的是,他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審問,什麼時候送飯,什麼時候放風,什麼時候釋放他?
他根本不是什麼廠長的兒子,廠長也根本不可能付錢贖他,萬一那些工人忘記了他,他可能會在裡面慢慢餓死!
如果那樣,別說開店發財,就連見妻子、兒子、父母和學生們最後一面都不可能了。
他忽然哭了。
他想起秦沐恩多次帶他禱告,他雖然根本不相信,但又不願駁岳母的面子,就跟着應付幾下。
然而現在,他卻真希望世界上有神,無論西方的上帝還是東方的菩薩,能夠在這樣一個絕望的時刻,實施拯救,把他從這裡帶了出去。
他跪了下去,卻發現頭腦一片空白。記得曾幾何時,他都是思路清晰的。每當想問題的時候,頭腦中好像在放一部電影,或者翻一本又厚又長的大書。
但是自從經商以後,他養成了凡事都在筆記本上記的習慣。漸漸地,離開了紙筆,他就不能流暢地思考了。
而此時此刻,他不僅沒有紙筆,甚至連燈都沒有。
所以他也就沒法禱告了,如果有神,神爲什麼不給他禱告的靈感?如果沒有神,他爲什麼要向不存在的神禱告?
這麼想着,他突然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向鐵門撲去,走得太急,剛到門邊,李突然感覺腳下一種異樣的感覺。
媽的,真是晦氣,踩上自己的狗屎了!
他強忍着噁心,把黏糊糊的鞋底在地上一陣狠蹭,鞋底上感覺總算清爽多了。
至於蹭掉的穢物,以後會不會再次踩上,他已經懶得去管了,因爲他可能死在這個地牢裡。
對於死,他是不可能甘心的。
有牢獄的地方,就有越獄的努力。
如今身陷地牢,他得想一個辦法來救自己。
既然防空洞是在土裡挖的,土裡面可能會有石頭。就算土裡找不到石頭,水泥裡面也可能混有石頭,砌到水泥牆上。
只要找到一塊石頭,他就有自己逃出去的希望。
主意想好,他開始在洞壁上細細摸了起來。
讓他大失所望的是,他把洞子的三面都摸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一塊石頭。
他又想,也許在洞頂上可以找到石頭。
於是他舉起手來,在洞子頂上摸來摸去。只要功夫深,鐵樑磨成針。他不斷用這句話激勵着自己,一面在心裡唸叨着:“神啊,保佑我吧!”
大概摸了三四十分鐘,他的手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擋了一下,真是一塊石頭!而且是一塊帶棱角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