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聽得一震,眸中精光暴射地看向趙嬤嬤,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但面容卻淡淡的,趙嬤嬤恭謹地垂着眸,半蹲着身子行禮,皇上不叫起,她也不急不燥,不慌不忙,神情沉靜如水。
過了片刻,皇上才平靜地說道:“平身吧,母后身子有恙麼?朕一會子便去看望她老人家。”
“謝皇上,太后娘娘只是偶感頭暈,並無大礙,因上次用葉夫人寫的方子做的粥品,身子爽利了好多,故此,便想請葉夫人去探脈。”
花嬤嬤溫婉地笑着回道。
羣臣人,有的已經見識過素顏的醫術,看她只用一個小瓶子在陳閣老的鼻間晃動,陳閣老就甦醒了過來,如今再聽她給太后都開過方子,太后吃了都說好,有的人心裡就活動了起來,尤其護國侯,他可是親眼看到,也是聞到那種藥物的清香的,想着家裡的老母親,他也很想找素顏討要一瓶那種藥物,但是,方纔他對素顏授官的反對聲最大,而且,他一個長輩,也不好開口向一個世媳討要東西,再說拉,自家女兒跟素顏又不對盤……這個口開不了,就只能再作他圖了。
壽王倒是不急,自家王妃和兒媳似乎與這位葉夫人關係甚好,等回府後,讓女眷們去討好,比自己開口可容易得多了。
“既是母后有請,葉夫人便快些過去吧。”皇上含笑對素顏道。
素顏行了一禮後,躬身退下,隨趙嬤嬤出了會政殿。
而會政殿裡,因素顏要不要授官的爭論,被打斷後,倒是平息了下來,劉尚書雖然還想要再提議,但皇上手一擡,將他的話頭壓了下去:“今天就到此爲止吧,朕累了,散了吧。”
大臣們也是自早上去了壽王府後,一直鬧到現在,也都覺得有些乏了,皇上走後,也三三兩兩的往外走,今天算是過得最精彩豐富的一天了,神精倍受刺激,腦中貫有的想法一再遭受了衝擊,最讓他們沒料到的是,藍家的大姑娘、如今的葉夫人會如此才華出衆,邊走邊聊時,有的人便說起欽天監批命的那個事情來,有的官員與王家大老爺相熟,有些事情自王大老處曾聽聞一二,便道:“記得藍家以前很是不待見這個大姑娘,說她命硬,克父克母,所以,一直沒怎麼出過府,藍夫人以後出門子時,也不太帶了她出來。”
“哦,下官也聽說過這事,不過,她既是那種八字,怎地中山侯與寧伯侯兩家又同時都搶着娶她爲媳?說起來,可能她只是克自家父母吧,倒是很旺夫家呢,看那寧伯侯世子,以前可真是個混帳小子,今天也讓咱們刮目相看了。”
“可不,光那手字,就是龍飛鳳舞,灑脫不羈,那治河的策論,若非皇上命人當衆宣讀,誰會相信那是出自他的筆下啊,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哈哈,大人,此言可就不對了,難道那位世子爺長得還不夠俊麼?依爲下官看,那幾個年青人裡,也就東王世子能越得過他去。”
“嗯,那倒是,說起來,他還真是文武全才,又相貌堂堂,今年這水患若是真能治好,那他的前途可就不可限量啊。”
二皇子靜靜地隨着人流往外走,那些誇讚葉成紹和藍素顏的話一停地鑽入他的耳朵,他面神情不變地聽着,心裡卻如潑了一大桶醋,酸得發澀,清冷的眼眸裡,有着一絲掩蓋不住的戾色,一旁的護國侯悄悄挨近了他,小聲道:“王爺今天可也算是開了眼界吧?”
二皇子聽得一楞,擡眸看了護國侯一眼,淡淡地說道:“着實開眼界了,沒料到成紹兄如此才華橫溢,就是他那位夫人,那也是個了不起的奇女子啊,其實,侯爺家的那位千金,倒也是個才貌出衆的好姑娘,只是,生不逢時啊,也怪不得……成紹兄會放棄令千金而就那位藍姑娘,若是換得其他男子,怕也會被位藍姑娘傾倒纔是。”
這話正戳到了護國侯的心窩子,護國侯嘴角扯了扯,強忍着一絲不快,對二皇子道:“小兒女間的情情愛愛的事情,又豈能用才華能力來決斷,自古好女愛才男,但是,太過出衆,出衆得能將男子的鋒芒者掩蓋的女子,卻並不一定討喜呢。”
護國侯的話雖然有些雖,但也不無道理,二皇子難得脣邊扯了一絲笑容,拍了拍護國侯的肩膀道:“侯爺所言甚是。說起來,司徒姑娘也是因禍得福,此次母后應該會給她許個良配,侯爺倒是可以一雪前恥,放下一樁心事,侯爺可有空,本王在宮裡還有一歇腳處,不若過去坐坐?”
護國侯聽了二皇子的話,剛纔的那點子不快煙消雲散,眼睛一亮,雙手一拱道:“那恭敬不如從命!”
劉尚書今天難得在皇上和衆位大臣面前跳回腳,倒是讓衆多熟悉他的官員大跌眼鏡,這老東西向來奸滑又機警,遇事從不往前頭衝,今兒個都像是換了個人,吃熊心犳子膽了,連讓女子爲官的話也敢當着衆大臣的面,向皇上提出來,可真夠出格的。
這會子,一些平素顏他關係不錯的今兒看劉尚書就有點子不順眼,心中仍在怪他擾亂綱常,破壞輪理,倒是讓劉尚書一個人,在三兩成羣的人行中,顯得有些孤單,但劉大人絲毫不以爲意,一張老臉微仰,兩隻略顯渾濁的眼睛頗爲得意的看着宮外的天空,那府樣子,有也些欠抽,楊尚書與劉尚書年歲相仿,平素兩位尚書大人說不上關係好不好,偶爾也有些交情,但絕對不深,這會子楊尚書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倒是靠近了劉尚書,小聲道:“你這老東西,可是越來越滑頭了。”
劉尚書聽得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渾濁的眼睛裡露出一絲精光,將楊尚書一扯,拉過一邊,小聲道:“你這老傢伙更厲害,不動聲色,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早就站好了隊行,咱雖是晚了些,但學不算遲吧。”
楊尚書聽得一滯,兩眼凌厲地看着劉尚書,劉尚書毫不畏懼,也拿眼瞪他,兩個老尚書像兩隻鬥雞一親,在會政殿宮外瞪眼,好半晌,突然同時哈哈大笑,兩顆花白的頭顱擠在了一起,小聲嘀咕起來:“你真看準了?你這老傢伙,今兒個難道只是爲了站隊?”
“看準了,不過,也着實是爲兩淮的百姓心痛啊,這麼些年,老夫忝爲工部尚書,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想真心治好淮河,心有餘,而力不足,你不知道,看着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老夫的心……真的很沉痛啊,老夫有愧這頂烏紗,有愧這父母官之職,老夫老家便在淮南,再不治好淮何,真的無顏見江東父老啊。”劉尚書竟是老淚縱橫,說到情深處,聲音哽咽。
楊尚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有這番心,老百姓會明白了,但看今年吧,若真能治好淮河,你這一任還算沒白做。”
宮門個,司徒蘭並沒有跟着護國侯夫人回府,她讓馬車半途折了迴轉,也城樓下看了好一回子熱鬧,親眼目睹了葉成紹站在紫禁城樓上,迎風而立,衣袂飄飄,如玉樹臨見,瀟灑恣意,樓下萬衆爲他齊呼,那一刻,司徒蘭差一點癡了,樓下不少姑娘小姐兩眼直冒星星,傾慕之意溢於言表,她聽在耳朵裡,好一陣撕心的痛,那個男人,曾經是屬於她的,也應該是屬於她的,可是,藍氏橫亙出現在她與他之間,奪走了他的關注,奪走了他的眼光,甚至,連他素日的那點子愧意也被那女人討巧的撫去了,她根本就不想要接受藍素顏的好意,誰讓她多管閒事,誰讓她逞能了,自以爲是對自己好,可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好不好?
真該死,她就是想要留在葉府,就是想讓葉成紹一輩子都覺得對不住她,就是想要葉成紹一看到她,便心虛,便想要躲,就是想要他對他小意相待,那樣,她在他的心裡纔是特殊的存在,他才永遠都不會忘記她。
可是,如今,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完了,自己不但恢復了自由身,而且,還有了縣主之位,世人都在誇藍氏的大度,藍氏的賢良,藍氏的聰慧,說藍氏對她如何的好,如今解救了她,都怪她不識好歹,怪她以怨報德,怪她任性妄爲,可知,她的心在滴血,可知藍氏分明就是個虛僞霸道的女人,藍氏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想要獨佔葉成紹罷了,那個呆子,還當她是個寶,還以爲她真的是良善的賢妻,等着吧,悠然居里餘下的那幾個,不是會被送走,便是死的死,散的散,沒一個會有好下場,有藍氏在,任何女人都別想沾葉成紹的邊。
如今人潮早就散去了,司徒蘭坐在馬車裡,她還想再看葉成紹一眼,今天的比賽名次已經出來,她很可能就此得到一門世人所豔羨的婚姻,但是,她的心,爲什麼一點也快樂不起來,一點也興奮不起來,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就要被人一刀斬斷心脈一樣,她不甘,她要親口問問那個沒良心的呆子,難道,他的眼裡,從來都沒有過她嗎?
司徒蘭並不知道,自己是否就真的能夠遇到葉成紹,聽聞皇上給了他至高的榮耀,許他如新科狀元一樣,打馬御街而行,那他應該會來這裡吧。
素顏一人去了慈寧宮,葉成紹心裡全是治河的想法,這會子,他正志得意滿,滿副雄心全是如何治河,如何安頓好淮河兩岸的百姓生活問題,早忘了皇上許他的打馬御街行之事,劉公公倒是早就牽了一頭高大的駿馬,馬頭上還繫了紅色緞帶,以示皇上恩寵和喜慶,等他一出宮,便迎上了他,“世子爺,這是皇上許您的馬。”
葉成紹還並不想回府,他還要等着素顏一同回去呢。剛纔有幾位青年才俊攔着他說了會子話,等他轉過頭來,鬱三公子幾個早就走了,他很想追上鬱三公子和鬱大人,向他們討教幾個問題,這會子一見那御馬,纔想起皇上的賞賜來,他原就是個張揚的人,一聽這話,也沒多少,躍身上馬,正好可以追上鬱家的馬車呢,娘子和太后肯定有好些私房話兒要說,一會子再回來接娘子好了。
司徒蘭坐在馬車裡,遠遠的看到葉成紹騎着御馬正過來,她眼睛一亮,正想要出口喊他,可又怕他會根本不理睬她,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讓她自己都覺得害怕,但是,很快她牙一咬,堅定的看着那匹越來越近的馬兒。
車上她的貼身丫頭見她面色不對,忙扯住她道:“大姑娘,看一眼就算了吧,今兒以後,您是您,他是他,兩不相干,您還有大好的前途等着呢,若是能成爲東王世子,那可是您前世修來的福份,天大的體面,便是那藍氏見着了您,也得行禮啊,東王,可是少有的幾個鐵帽子王,世子爺的身份,可比侯爵要強上百倍了。”
司徒蘭哪裡聽得進去,見丫環扯着她,她眉頭一皺,乾笑道:“嗯,我明白的,就只是看一眼,看完這一眼,我就死心了,你放心吧。”
那丫頭也不好說得太過,將信將疑的鬆了手,掀了窗簾子也向外看去,葉成紹的馬騎得越來越近,司徒蘭心頭呯呯直跳,也好一陣竊喜,幸虧自己守的地方好,正好停在了這一處出城前的巷子裡,一會子他的馬不得不從馬車邊上而過……
等葉成紹的馬頭剛剛挨近司徒蘭的馬車時,她突然掀了簾子縱身一躍,人便摔在了葉成紹的馬蹄前,葉成紹原本就看到有輛馬車停在巷口子上,他就放慢了速度,但怎麼也沒想到,馬車裡會突然蹦出一個人來,饒是他武功卓絕,急急地拉住了繮繩,那馬卻還是受了驚,兩個蹄子高高躍起,葉成紹反應及快,自馬上縱身一躍,在空中便迅捷的伸出長臂一撈,將馬蹄下的女子攬在腰間,堪堪地馬蹄落下之際,將司徒蘭救出險境,等他挾着她站穩身子,長出了一口氣時,已經聽到一聲尖叫:“大姑娘,大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怎麼被馬驚下了車?”司徒蘭的貼身丫頭反應也是及快,一看到這情形,腦子裡立即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雖然很是氣惱姑娘的任性和莽撞,但事到如今,姑娘的名聲可比別的重要,若是讓人知道,是她家姑娘自動跳下馬車,只爲陷害世子爺,並與之重歸舊好,那姑娘的名聲只會更臭。
葉成紹聽得眉頭一蹙,將手中的人氣惱地往地下一放,這纔看清眼睛的女子竟然是司徒蘭,他很是不解,司徒蘭向來就看不起他,如今她已經名利雙收,又即將有一段更好的良緣,做甚麼還要來惹自己?不由瞪了司徒一眼,沒好氣道:“你作死麼?要死往牆上撞,別害爺,爺沒心思陪你玩這些個小把戲。”
“你……你混帳,你的馬驚嚇了我,把我從車上嚇得摔下來,你竟然還……還如此對我,葉成紹,你不是人。”司徒蘭明明是想要與他好言好語的,可是一聽他這混帳話,氣得又頭腦發熱起來,嘶聲罵道。
葉成紹斜了眼看了看自己的馬,和司徒家的馬車,冷笑道:“還玩這種把戲,當爺是傻子呢,當年你就是這樣,故意惹得爺去鬧你……你……算了,爺不說那些話了,過去便過去了,你如今也沒傷着,爺還有事,爺先走了步了。”
說着,他便要上馬離去,司徒蘭氣得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死都不肯撒手,大聲道:“不行,哪有嚇了人,便如此一走了之的?”
“你鬆手。”葉成紹用力去扯自己的袖子,司徒蘭身子被他一帶,竟順勢是撲到了他的懷裡。
這時,先前走出巷子的人,聽到後面有吵鬧聲,不少又轉了回來,結時,就看到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人們的八卦因子頓時又活躍了起來,這麼好的熱鬧不看真是白不看啊。
好事者,都興沖沖的往回走。
司徒蘭一見有人來了,便嗚嗚哭了起來,“世子爺,你……你如何就是不放過我呢,咱們的事情,早就過去了,如今我好不容易脫了身,你又……”
看熱鬧者一聽這話,全都譁然,寧伯侯世子今兒個與葉藍氏可沒少在衆們面前表現出夫妻情深的場面啊,就是好些以前看不上葉成紹的姑娘們,千金易得,難得有情郎啊,很多姑娘爲葉成紹對藍素顏的深情所感動,難道,那一切,只是在做樣子,騙人眼球的?
葉藍氏還在宮裡服侍太后,這葉公子便與舊情人拉拉扯扯,司徒姑娘都脫了身了,還揪住別人不放,嘖嘖,何喟僞君子,這葉成紹可還真是當得起這一名聲啊。
“你胡說些什麼?你自己發神經往我馬蹄子下跳,爺救了你,你還胡說八道,司徒蘭,你自己想死,不要扯上我。”葉成紹好生惱火,他最是不善處理這種女人家的糾纏,方式簡單而直接,心裡好一陣慌亂,娘子最在意的便是他的忠誠,他可不想爲個無謂的人去傷了娘子的心。
“你……你太過份了,便是要推御責任,也不要找如此卑劣的藉口,我明明有大好的前程,明明有了自由之身,躲你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自尋死種,往你馬蹄下鑽,我瘋了不曾。”司徒蘭這會子的嘴皮子利索得很,又是一副悽婉哀傷,楚楚可憐的樣子,自然招來不少人的同情目光。
一時,人羣裡便有人道:“世子爺,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可不能太過下作了。”
“就是,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好不容易脫離了你的魔爪,你還是不肯放過,也太過分了些。”
“哎喲,這當衆拉拉扯扯的,對姑娘家的聲譽可是極爲受損啊,這……這可如何是好啊,世子爺可得爲司徒姑娘的名聲負責啊。”
葉成紹越聽越惱火,心知自己這一次又被司徒蘭給算計了,看司徒蘭的眼裡便更是多了一層厭惡,以往還覺得自己年少不知事,害過她的名聲,如今再看她所作所爲,更是清楚,少年時,自己怕也是一次一次的落入她的陷井和陰謀,明明就是她想要接近自己,卻還非要讓世人都說是自己求着她,仰慕她,她再露出那一副清高的受害者,委屈者的姿態來,讓自己心愧,人世人斥罵自己,好個狠毒狡詐的女人。
“司徒蘭,我現在便帶你去皇上面前,救皇上應下我們的婚事,我娶你爲平妻如何?”葉成紹小聲對司徒蘭道。
司徒蘭聽得一怔,擡起淚汪汪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葉成紹,這……怎麼可能?方纔他還……
葉成紹收了眼中的厭惡,墨玉般的眼睛裡難得的露出一絲憐惜來,嘆了口氣,聲音極爲溫柔和愛憐:“你的心思我明白,既然你……你真心待我,再辜負你,我也於心不忍,你爲了想要嫁於我,連生命都不顧,你看你,剛纔多危險啊,若不是我繮繩拉得快,又及時將你拉了出來,那馬蹄子踏下去,非死既殘,以後,這種傻事再也不要做了,啊。”說着,他還拿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司徒蘭,讓她擦淚。
這可能是自認識他以來,第一次聽他如此溫柔地與她說話,司徒蘭一陣狂喜,心被突如其來的幸福填得滿當當的,腦子就有些發木,警惕性就弱了好多,嗚嗚地哭着,委委屈屈,抽抽咽咽的說道:“誰讓你只喜歡藍氏一個,就不肯對我多看一眼,還……還生生送了我回去,你這個沒良心的,如今終於知道,究竟是誰對你纔是真心的,爲了你,我什麼都做得出來,冤家,你……你……可是知道我的苦心了。”
她也是難得肯將自己的真實心意在葉成紹面前坦露,自寧伯侯府回到孃家的日子裡,她也曾反省,爲何自己花了那麼多的心思,還是沒能得到葉成紹的心,後來,她也知道,自己以前的法子怕是錯了,男人也是要哄的,看那藍氏,不就是裝得很溫柔,很端莊賢淑,把葉成紹洪得服服貼貼的麼,這個傢伙原本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所以,這會子她在葉成紹的柔情攻勢下,倒也肯低頭了,只要能再回到他的身邊,便是放下些身段又如何?
“嗯,知道了,傻丫頭,看不出來,你的身手還不錯,能在我的馬一到馬車邊,就看準時機往下跳,先前在壽王府的那支劍舞着實跳得英姿勃發,很有女中豪傑的氣勢,”葉成紹耐着性子,聲音仍是溫柔得要膩出水來。
“那可不是,我可是武將之女,父親自小便讓我們幾姐妹練過的,只是女子貴在強身健體,能自衛便好,比起藍氏那種文官家出來的女兒,自是要強上百倍。”司徒拿着葉成紹的帕子,卻不肯擦臉,放在手裡絞着,眼裡露出了絲得色。
葉成紹卻是將那帕子一把抓過,突然退後一步,朗聲道:“看戲的各位,可看清楚了,聽明白了,爺可沒威逼過她,全是她親口招認的,這一切,全是她自己設下的套,她不拿自己的閨名當一回事,爺如今倒是要改邪歸正了,不肯爲她辱了自己的名聲,更不想因此傷了我家娘子的心,各位都是明事理之人,此事看過便算了,爺也不想將她如何,爺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像一根冰柱驟然猛擊在司徒蘭的頭上,打得她頓時懵了,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葉成紹,嘴中喃喃道:“你……你說什麼?你……你在騙我?”身子顫巍巍的搖晃着,向後倒退了數步。
人羣裡,立即傳來幾聲迴應:“世子爺,我們明白了,果然最毒女人心啊。你走吧,兩淮的百姓還等着你去救助呢。”
“原來,護國侯家的大姑娘其實是中意世子的,只是世子的心思不在她身上,怪不得,嫁過去兩年還是清白之身……人家不喜歡,又豈會沾她。”
“都說寧伯侯世子花心遊蕩,如今看來,倒是個潔身自好的,如此清麗佳人在府裡,又是肯自動往跟前湊的,竟然忍得住不下手,聖人啊。”
“得,這司徒家的大姑娘心性有問題,世子夫人怕也是看世子爺對她不理不睬,怕耽誤了她的終身,不想她一輩子獨守空房,寧願折了世子爺的名聲,也要助她脫離小妾身份,還許了她一個縣主之位,真是菩薩心腸啊,可惜,有些人,是給臉不要臉的,放着好好的姻緣不要,總是糾纏不清啊。”
這些話傳到司徒蘭的耳朵裡,猶如利劍,一下一下的刺穿着她的身體,讓她體無完膚,眼裡終於露出怨毒的憤恨來,一口銀牙咬得叮咚作響,今天這醜算是丟大了,如果可以重來,她情願沒有在這裡遇到葉成紹,他長大了,成熟了,再不是以前的毛小夥,他懂得以其人之道來整治她了,眼淚,像不要錢似的噴涌而出,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要再作何興動,再解釋,再陷害已經沒有用了,人們不會再信她。
葉成紹冷冷地看着她,聲音冰冷如霜:“我和娘子原本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能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你不該將我對你的最後一點發小情誼都磨盡,別怪我恨心,要怪,只能怪你太過妄想了。”
說完,葉成紹躍上馬,對人羣拱了拱手道:“葉某在此請求各位,口下留情,司徒姑娘也只是一時意氣用事,她身家仍是清白,請大家放她一馬,不要再過多的宣揚今日之事。”
這算是對護國侯多年來對他維護的一點回報吧,葉成紹打馬向前,再也沒有回望一眼,緩緩而行。
司徒蘭突然轉過身來,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對葉成紹嘶聲喊道:“你以爲,她就會對你一心一意嗎?東王世子,中山侯世子都與她牽扯不清,你這個笨蛋,看着吧,總有一天,你也會如我一樣的心痛,一樣被遺棄的。”
葉成紹聽了好不惱火,但這會子當衆與一個婦人扯這些東西實爲不智,更會對素顏的名聲有污,他頭也沒回地說道:“你以爲,誰都同你一樣的麼?我家娘子的品性,我葉成紹過去不會懷疑,現在也不會懷疑,便是將來,也永不懷疑,至於你說的那幾位公子,我家娘子太過優秀,如今京城裡,對她傾慕的又豈止那兩位,葉成紹只會感到自豪,這天下第一的女子只屬於我一個,羨霎滿京城的人啊。”
前面的衆人聽着也是笑了起來,葉成紹對藍氏的信任讓他們感動,但後面的那句話,和他那洋洋得意的模樣,怎麼就那麼欠抽呢?
司徒蘭再沒想到,葉成紹會如此的信任藍素顏,那該死的藍素顏,像是把這傢伙的魂都迷住了,任誰說她什麼,這傢伙也不會信,一時,羞憤難當,又鬱氣堵結,人們看她的眼神很是輕蔑,她卻晃然不顧,怔怔的站在巷子裡,看着那高大偉岸的一人一馬瀟灑離去,死咬着嘴脣,連脣邊溢出血絲來也不自知。
人們小聲議論了一陣後,便也覺得無聊,漸漸散了。
寒冷的早春之風如獵獵的刀鋒,刮在臉上一陣陣生痛,司徒蘭像失了魂一樣,立在馬車邊發怔,半晌也不肯上車,貼身丫頭下了車,扶着她好勸了一氣,她卻置若罔聞,這時,一個微胖高大的身影自暗處走了出來,靜靜地站在司徒蘭身邊。
貼身丫頭看得一怔,等看清來人時,忙跪下行禮:“奴婢見過大皇子。”又伸手去扯司徒蘭的衣襟。
司徒蘭還沒有回神,眼睛沒有焦距,根本就沒看眼前之人,仍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裡。
“蘭妹妹何必爲一個沒良心的男人痛苦,這天下的好男兒多了去了,何必在一顆樹上吊死。”大皇子的聲音溫和,臉上帶着忠厚的微笑,那神情,像個親切的大哥哥看着自己任性的妹妹一樣。
司徒蘭總算是有了點反應,茫然地擡眸看向大皇子,機械地福身行禮。
大皇子忙伸手扶住了她,笑道:“外面風冷,蘭妹不若到爲兄宮中小坐片刻?歇息一下,養好精神再回府,不然,侯夫人怕是又得傷心了。”
司徒蘭看着大皇子臉上忠厚可親的笑容,眼裡又涌出淚水來,緩緩的搖了搖頭,向自家馬車走去。
“蘭妹妹不恨麼?能夠放得下麼?難道,你就不想向那奪了你幸福之人討會公道?”大皇子不緊不慢地在她身後說道。
司徒蘭聽得身子一震,猛然回過頭來,腦子也靈泛多了,靜靜地看着大皇子。
“如果蘭妹妹願意,我倒有法子讓妹妹報復你的仇人,以蘭妹妹天人之姿,原就該是母儀天下之人,怎麼能被那種粗鄙女子給比下去,又怎生是那種頑劣不堪之人配得上的,妹妹呀,你何苦自降身份?”大皇子親切地,又突兀地伸手握住了司徒蘭冰冷的素手,真誠地看着她說道。
“母儀天下!”司徒蘭喃喃的說道,心被這四個字震驚,竟然沒有發覺大皇子不顧禮節地抓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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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母儀天下,只要妹妹願意,你便能坐上那個位置。”大皇子肯定地對她說道。
“那我要嫁給皇上嗎?”司徒蘭有些迷惑,但她隨即反應過來,兩眼出神地看向大皇子,腦子裡飛快的轉動着,“是王爺你嗎?可是,王爺已有正妃,就算司徒嫁於你,司徒也沒有正室身份,司徒已經做錯過一次,又豈肯一錯再氏。”司徒蘭用力掙着,想把手自大皇子手裡抽回。
大皇子卻是握得更緊了,將她的手骨都攥得生痛,忠厚的臉上露出猙然之色:“已經正妃又如何,最多,本皇子廢了她,立你爲正妃,將來,只要本王奪得大寶,那皇后的位子就是妹妹的。”
“你那正妃可是陳閣老家的人,你怎麼可以……”司徒蘭大驚,大皇子的正妃可是陳貴妃的侄女,雖不是靖國侯的女兒,但也是陳家嫡女,也是陳閣老的孫女啊,大皇子難道不怕陳家?
大皇子臉上露出一絲陰狠的笑來,很是隨意地說道:“當然不是廢,不過,若是病故,陳閣老也只能嘆他家的姑娘太過命薄了。”他的正妃,與陳貴妃還真有幾分相似,長得不怎麼樣不說,還跋扈得很,又顯老相,大皇子早就不喜歡了,只是礙於是貴妃的內至,所以才忍着,司徒蘭不止是有護國侯的家世,還有傾城的美貌,大皇子是越看越愛,真想現在就撲上去,將這大美人壓在身下就好。
司徒蘭聽得一陣發寒,大皇子卻是突然兩手一抄,很強勢的將她攔腰抱起,向馬車裡走去……
她的貼身丫環剛要尖叫,大皇子狠狠的橫她一眼,那丫頭立即禁了聲,垂頭不敢多看。
卻說素顏,跟着趙嬤嬤往慈寧宮走,一路上,趙嬤嬤但笑無語,素顏想問她一些事情,也不好開口,等到了慈寧宮裡,趙嬤嬤躬身而退,宮裡自有人接了素顏進去。
太后正坐在軟榻上,身邊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五黑籽粥,一見素顏進來,也不讓她行禮,便向她招手:“孩子,快過來,你這小沒良心的,哀家不召你,你便不來看哀家。”
素顏還是將禮行畢後,才笑着向太后走去,再次見太后,她仍有種莫明的親切感,像是見到了前世的孃親。
她的笑容裡,也帶了一絲的濡慕之色,這種感覺,發自內心,流露得自然,太后一見之下,心頭一酸,伸了手拉住了她,將她往軟榻上一拖,颳着素顏的小鼻尖道:“來,正好哀家熬了你說的那種粥,你也吃一碗吧。”
一旁的宮人聽了這話,便下去備粥了,素顏看了那粥一眼,果然熬得綿軟濃稠,品相很好,不由也來了食慾,笑着對太后道:“好呀,我要吃兩碗,有些餓呢。”
話語自然裡帶着一絲撒嬌,就像是遠歸的孩子回到了父母身邊一樣的隨意。
太后笑得眼都眯了,嗔了她一眼道:“不給,就兩碗,哀家一碗,你一碗,怎麼,皇上只讓你做事,不給你飯吃了?”
素顏笑得眼彎如月,歪着頭道:“給了飯,只是一看太后這裡的東西,就特別覺得餓呢。”
又擡了頭細細打量太后,有好些天沒見着了,太后的氣色果然好了很多,最讓她驚奇的是,太后眼下隱隱的黑印似乎真的淡了不少,她不由詫異,五黑籽粥確實有清毒養身的功效,但那是慢養的方子,就算太后天天吃,只這麼少的時間,也不可能見效這麼快啊,第一次,她給太后探脈,就發現太后的身體裡似乎也有毒素,不過,太后身在深宮,她的身體由資深太醫照顧着,有毒沒毒太醫應該早就能看出來,而且,太后可能自己也知道,只是,可能那毒不太好清,這定是又涉及到了宮中秘聞,她不想牽淑進去,所以,纔沒明說,只是把養身的方子告訴太后,希望太后能慢慢的清淨體內的餘毒。
可是,怎麼效果這麼明顯?
素顏的心裡在打突,但面上卻不顯,宮裡的女人,尤其是活到了太活這個歲數和地位的,沒一個是簡單的,誰不是踩着白骨和鮮血爬上來的?她一個小世子夫人,還是本份點的好,不能參合的,堅決不摻合。
太后見素顏眼中有異色,不由敲了下她的頭道:“怎麼,不認得哀家了?瞧你那傻樣子。”
只要是太后身體往好了去,她只爲太后高興就好子,素顏忙收斂了心神,笑着對太后道:“我是在想,要不要叫您一聲姐姐呢,看着怎麼就給我差不多的歲數。”
“大膽,好個沒大沒小的丫頭。”太后聽了斥道,眼裡的笑意卻是更深了,拉住她的手道:“聽說,你如今可是京城裡頭的名人了,成了大周第一才女?”
素顏聽了這話,一揚頭,高興地回道:“嗯呢,今天皇上特賞了我個頭名,太后,您也替我高興吧。”素顏在太后面前,並不用謙稱和敬語,這樣說話的方式讓太后很是喜歡,又颳了下她的鼻尖道:
“瞧你那得意的模樣兒,嗯,是很替你高興呢,你這丫頭,膽子也夠大,竟然敢爲天下士子之師,出題較考那羣才子,真有你的。”
素顏聽了露出來個無奈的表情來,長嘆了一口氣道:“沒法子啊,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相公想要做下一番事業,沒有人幫是不行的,他又不是天神,不可能一個人能治好淮何的。我這也是想給相公找幾個助力呀。”
“嗯,你這樣做也是對的,不過,月盈則損,這個道理你可要懂啊,要知道,咱們女人家,可以出些風頭,但風頭可不能蓋過了男人去,太過出類拔萃,你會招人忌,也會招人恨,更會招來禍端的,你明白嗎?”太后語重心長的拍着素顏的手,真誠地說道。
“嗯,謝謝太后,我明白了。”素顏心中一凜,果然太后是覺得她鋒芒太露了,不過,方纔太后的話說得還是很在理的,也是一片好意,她心裡還是很感激。
“明白就好,那些個糊塗官,要給你冠個官明,簡直就是敗壞綱常,也是將你推到刀口子上去,孩子啊,你可不要做那種傻事,這可不僅只是一隻出頭鳥的事情,百是會遭到天下士大夫的羣起而攻之事,你可要拎得清啊。”太后又嘆了一口氣,眼睛慈愛地看着素顏道。
“嗯,我知道了,我也沒想着要做官,只是想着要在相公身邊,輔佐他,幫助他,就好,也真心的想站在他身後,爲大周的百姓做些事。”素顏微垂了頭,眼裡有着淡淡的失落,前世時,女子與男人平等,可以接受同等的教育,可以有同等的工作機會,這個時代,果然是不容女子太過出色的。
正如太后所說,自己要是真在治河上做出了什麼大貢獻,只怕沒人肯承認的同時,也會遭人忌恨啊。
“沒想就好,真是個好孩子,不過,你倒底是女兒家,兩淮清苦得很,就不要跟着紹兒一起去受那苦楚了,留在京裡頭,好生服侍你的公婆,持好家吧,這纔是女兒家的本份呢。”太后又笑眯眯地說道。
素顏聽得一震,擡了眼不解地看着太后,太后竟然連她一同去治河也不許麼?那……豈不是半點機會也不給她,她不想平庸的,天天守在方寸大天空下的深宅裡過日子,那會困死她的,如果有機會一展才華,又能救助老百姓,爲什麼不抓住呢,就算她在治河上,沒有專來的水平,但是,她可以去救治那些在大災裡生病的百姓,可以出去行醫啊,那是她的本行,難道,也要剝奪了麼?
“聽說那些個夫人們都喜歡你做的包包,還有,護手霜之內的,你這小沒良心的,怎麼也沒看帶兩樣好東西給哀家。”太后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答,又笑着說起了別的事情。
素顏一時還沒回過神來,正要回答,就聽外頭宮女來報:“稟太后,皇后娘娘求見。”
太后聽得微怔,擡了眼道:“請她進來。”
皇上娘娘人還未到,就聽得一陣咯咯笑聲:“母后,聽說您把我那最得意的侄媳婦給叫過來了,哎呀呀,那小沒良心的,也沒說要去看臣妾呢,臣妾可是要打她的小臉纔好。”
話音剛落,皇后媫娘風姿卓絕,如一道亮麗的彩虹一般飄進了慈寧宮殿裡:“你們娘兩兒說啥呢,臣妾也想聽聽,哎呀,這小沒良心的可是在京裡頭呆不了多少日子了,得跟着成紹那孩子一起去治河呢,想想就風光啊。”
太后聽得一震,眼裡閃過一道厲光,但臉上笑意卻是不減,笑道:“皇后來得正好,來來來,你也跟哀家一起整治下這孩子,竟然進了宮,也不來看咱們兩個,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可不是,上次進宮,就爲着司徒的事,說完,就跟皇上嘰歪了好一陣子,說什麼文治武攻,又淡什麼治河大事,一套一套的,真是聽着就讓人眼暈,這孩子,生爲女兒身,卻是胸藏天下百姓,倒是個難得的人才呢,原來母后也是如此喜愛於她啊,臣妾聽了可真是由衷的爲她高興呢。”皇后笑得燦爛如花,聲音清脆中,帶了一絲爽朗,又有一絲的率真。
太后聽了眉頭微挑,鼻間幾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但笑容卻是可鞠,對素顏道:“你看你這皇姑母,真真生怕哀家虐待於你呢,好在哀家可是真心的心疼你,喜歡你的,不然啊,還不知她會如何的怨恨哀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