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博軒平時是挺犯二的,但他可不傻,非但不傻,有時還出奇的激靈。
比如說現在,商紹城突然話鋒一轉,把話題扯到岑青禾身上,陳博軒幾乎秒懂,岑青禾一定就在商紹城身邊。
所以他很自然的轉折,笑着說:“禾姐要請我吃飯,那我必須得去啊,叫她等我。”
商紹城把手機遞給了岑青禾,岑青禾跟陳博軒侃了幾句,陳博軒問她:“禾姐,想沒想我?”
岑青禾笑着回道:“你問商紹城啊。”
陳博軒馬上說:“呦,這纔在一起幾天,家教就這麼嚴了,連話都不敢說?”
岑青禾挑眉道:“可倒是他在我身邊,待會兒打的不是你了。”
陳博軒一計不成,再次煽風點火的道:“我可聽紹城說了,你追的他,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岑青禾當即看了眼商紹城,他倍兒淡定的坐在一旁吃東西,舉止優雅。
她本想跟陳博軒嗆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她忽然改了,意味深長的說道:“我倆的事兒,不告訴你。”
陳博軒一連串的‘嘖’,嘖夠了之後,這才道:“禾姐,你很令我失望啊。”
岑青禾說:“有些話,在電話裡面聊不爽,等你來夜城的,我們面談。”
陳博軒還一個勁兒的跟岑青禾插科打諢,最後是商紹城把手機搶走,聲音低沉着,嫌棄的說:“你自己沒女朋友?跟別人女朋友聊這麼歡幹嘛?”
陳博軒說:“你能是別人嗎,你是我最親近的人。”
商紹城眉頭一蹙,“上一邊兒去,掛了。”
電話掛斷,整個世界彷彿都清淨了。
岑青禾低頭吃了口素燒麥,說:“軒哥要是佛祖坐下的蓮花童子,估計佛祖都得破殺戒。”
商紹城說:“就他這德行,修八百輩子也上不了天。”
岑青禾以爲自己嘴巴就夠毒的了,遇到商紹城她才明白,這個世上,山外有山,樓外還有青樓啊。
偌大的包間,滿桌子的精緻菜餚,卻只有他們兩個在。吃飯途中,岑青禾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出聲說:“我能八卦一下嗎,你要是不想說就不說。”
商紹城道:“什麼事兒?”
岑青禾說:“尤然,她是你前女友吧?”
她故意沒說初戀,免得把沈雨涵給暴露了。
商紹城聞言,面色無異,只‘嗯’了一聲。
岑青禾道:“你要是不想聊就不聊,我們換個話題。”
商紹城說:“有什麼想知道的,問吧。”
他沒看她,只兀自夾菜,吃菜。
他一貫淡定,岑青禾一時間倒也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麼異樣,所以只能如實說道:“她比你大幾歲?”
“五歲。”
“哦,那她今年都快三十一了。”琢磨了一下,岑青禾又說:“那你倆當初怎麼在一起的?”
商紹城說:“年紀小,喜歡御姐範兒的。”
岑青禾一撇嘴,“你倒是實在。那是你追的她嘍?”
商紹城沉默兩秒,然後說:“沒有誰追誰。”
岑青禾記得他以前說過,他從不主動追別人,看來傲嬌是打小就養成的。
“你跟我說說你倆的事兒唄。”岑青禾拄着下巴,歪頭看向商紹城。
商紹城低聲說:“多少年以前的事兒了,忘了。”
岑青禾差點兒衝口欲出,初戀也能忘?
堪堪忍住,她換了種問法,“你以前經常姐弟戀嗎?她比你大五歲欸,你還說多少年以前的事兒,那你當時纔多大,怎麼會忘?”
商紹城說:“五年前了,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兒,忘性也大。”
岑青禾美眸微挑,詫異的道:“你還有承認自己不懂事兒的時候?”
商紹城微垂着視線,低沉着聲音說:“那時候確實不懂。”
不懂,是不懂事兒,還是不懂感情?是不懂因爲喜歡就得在一起,還是不懂,因爲愛,所以纔要分開?
商紹城腦中不禁出現了一副畫面,這幅畫面確實有好幾年都不曾想起,連他自己都以爲,他真的已經忘記。
可自打從蓉城回來的那天,在機場碰見紀貫新,他突然說,尤然要結婚了,這個消息於商紹城而言,確實是意外,也讓他想起了好多這幾年從未想過的過去。
2010年初,他在瑞士讀書,又換了一個國家,身邊沒有任何親戚朋友,只有一處學校附近大的離譜的高級公寓,以及不會講中文的外籍保姆。
從小到大,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漂洋過海,換不同的國家,說不同的語言,交不同的朋友,家裡人美其名曰,是送他去國外長見識的,練習獨立自主的能力。商紹城也確實長了見識,可同時,他也學會了,什麼叫忍受孤獨。
忍受跟身邊人從熟悉到陌生,再到分離的全過程。久而久之,他的心漸漸設起了一道防禦系統,怎麼做,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那就是跟誰都不要太認真。
淡淡的相識,淡淡的相處,這樣走時,也就只有淡淡的留戀。
他剛到瑞士不久,就迎來瑞士二十年一度的大雪,連市區交通都險些陷入癱瘓。他前晚跑出去跟華裔留學生喝酒,也許是喝得太多,回來又洗了個溫度不高的澡,結果着涼發燒,整個人都燒糊塗了。
打給當地醫院,醫院說封路,沒辦法出動救護車。他打給保姆,保姆說在家照顧小孩,來不了。
一個人躺在柔軟的大牀之上,他望着三米多高的天花板,高熱讓他稀裡糊塗,可心裡的悲傷卻越發清晰。
他把電話打回國內,商經天的私人電話處於關機狀態,不知是在飛機上,還是在開會中。
他又把電話打給沈晴,沈晴接通之後,聲音略顯急促,又公式化的口吻說道:“兒子,媽馬上要進會議室,有事兒三個小時之後再說,先掛了。”
就這樣,商紹城只想說一聲‘我生病了’,可就是四個字的時間,他那對比國家總理還要忙的父母,都沒有給他機會。
放下手機,商紹城閉上滾燙的眼睛,渾身燒的像是烙鐵,可他還是捂緊了被子,從頭到腳,一絲不漏。因爲他記得很小的時候,他也發過一次燒,當時家裡的保姆跟他說過,如果發燒了,一定要憋汗,出足了一身的汗,病纔會好。
這些淺顯的,都算不上道理的小常識,從來就不是父母教給他的。
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商紹城迷迷糊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恍惚間,他彷彿聽見熟悉的聲響,後知後覺,半晌纔回過神來,是手機聲。
屏幕上熟悉的號碼,標註着尤然。
商紹城接通,很低的聲音道:“喂。”
尤然說:“你在哪兒,沒在家嗎?”
商紹城是懵的,閉着眼睛,他低聲回道:“我在瑞士。”
尤然說:“我知道,我就在公寓樓下,你不是住17層嗎,我按了門鈴,沒人應。”
高燒讓商紹城反應遲鈍,他慢半拍才道:“你在瑞士?”
尤然說:“是啊,我來瑞士辦事兒,順道來看看你。你到底在不在家?”
兩分鐘後,穿着睡袍的商紹城站在門邊,迎接從樓下拎着行李箱上來的尤然。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羊絨大衣,大衣是帶着狐狸毛帽子的。她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整個帽子頂和肩膀,全都是白顏色的雪。
“唉……你說你,在家也不給我開門,我在外面站得頭髮都白了。”
尤然當年二十四五歲,碩士剛讀完,順利進入新銳,正是人生最得意的階段。推着個到她大腿那麼高的大行李箱,她呼吸略顯不穩。
商紹城迎過去,替她拿行李箱,低聲說:“沒聽見。”
尤然摘下帽子,順勢看他的臉,“你怎麼了,怎麼滿頭都是汗?”
兩人走進玄關,商紹城虛到沒力,行李箱特別沉,他難免低聲抱怨一句:“你往裡裝金條了?”
尤然不管,只滿眼擔憂,擡手去探他的額頭。
商紹城往後一躲,尤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擡眼看着他。
一摸他的額頭,劉海下面全是汗。
尤然蹙眉說:“生病了?”
商紹城道:“鞋在鞋櫃,自己拿。”
他轉身往裡走,明明腳步虛浮到像是踩在棉花糖上一樣,但從小到大那股‘討嫌’勁兒,卻是一直沒變。
尤然在玄關那裡換了鞋,隨即快步走進來。
商紹城坐在客廳沙發處,她看着他說:“生病吃藥了嗎?”
商紹城淡淡道:“家裡沒藥。”
尤然眉頭蹙的更緊,“你傻啊,沒藥不知道下去買嗎?”
“你剛來能不能歇會兒?”商紹城側頭看向她,因爲虛弱,所以嫌棄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無力。
尤然瞪了他一眼,沉聲說:“我來之前還想,山高皇帝遠,你一個人在外面得過得多滋潤,現在看來我真是高估你了。保姆呢?家裡沒人照顧你嗎?”
商紹城從牀上起來,頭暈眼花,跟尤然說了會兒話,這功夫越發的虛,他低聲回道:“保姆有親兒子要看,誰管我啊?”
尤然看他這樣子,又可氣又心疼。
“你趕緊回牀上躺着去,我去給你買藥。”
說着,尤然轉身就要走。
商紹城說:“你歇會兒吧,外面那麼大雪,你上哪兒買去?”
尤然道:“我心善,看不得孤寡兒童,鑰匙我拿走了,待會兒自己進來,你趕緊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