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本能地對“67”這個數字做出了反應——怦怦兩下,胸口都被撞得微微疼。
周圍的所有聲音彷彿一下子被拉到了聽覺不可及的地方。
主持人後面說了什麼不知道,聽衆們說了什麼也不知道……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開始撲通撲通變得劇烈。
齊誩機械似地從座位上慢慢站起身,站直。
“不問歸期選手移到第67組,可以嗎?”場上,陽春曲正在向他徵求意見。
半晌,沒有回答。
陽春曲納悶起來。
“不問歸期選手,你的小組編號將改爲67,這樣可以嗎?”雖然安排都已經安排好了,可出於禮貌總要例行問一問的。
這一次,她終於聽到連線那頭傳來一記撥弄麥克風的沙沙聲響,接着對方的指示燈一閃,那輕輕的一個“嗯”字如果不專心聽的話根本聽不出——不過,總算有反應了。陽春曲稍稍放下心,讓第66組先開始。
齊誩仍舊一動不動立在原處。
腦子裡空空如也,像一大幅漂白過的桌布一樣乾乾淨淨,把思路捲進去,全部矇住了,一時間恍惚起來。
當心理上的衝擊到達一個極致後,反而漸漸鎮定下來了——不是不慌,而是已經失去了對“慌”的認知。不過生理反應明顯跟不上,當他把撐住桌面兩邊手慢慢翻過來,低頭一看,只見手掌心薄薄地滲出了一層汗,十根手指還微微發抖,就知道自己其實根本慌得很。
他於是走進浴室,打開冷水在自己臉上狠狠潑了一把。
心臟突突直撞的速度正如臉側接二連三往下掉的水珠,由急到緩,好不容易纔漸漸地止住,跟下巴處劃落的水一樣歸於平定。
“呼……”
齊誩深深長出一口氣,擰緊水龍頭,雙手在兩邊面頰上重重拍打兩下,疼勁兒上來了,人也冷靜許多。
——自己這種心情簡直就像明明都打算要窮一輩子的人突然間中了一張一百萬的彩票。
又驚又喜是真的,險些犯心臟病也是真的。
齊誩想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看着玻璃鏡裡一臉狼狽的自己更加逗了,不由得一邊笑一邊捂上毛巾,拭乾在髮梢上笑得一直晃來晃去的水珠。最後,他把澎湃不已的心思收拾好,終於定了定神走出去。
回到桌前,手機屏幕剛剛暗下去,似乎來過一條短信。
齊誩當然知道那是誰發的。
打開一看,裡面唯一的一行字沒有提到任何比賽相關的內容,只有短短一句:【我現在手裡握着釦子。】
“狡猾……”明知道自己手邊什麼也沒有,摸都摸不到。
喃喃地小聲腹誹,一對眉毛卻輕輕舒展開,低頭一笑。回去以後……也在那個人襯衫上扯一枚釦子下來當作報復好了。
正沉浸其中默默微笑,忽然聽到主持人在耳機裡呼喚自己:“不問歸期選手,下面就到第67組了,謝謝你對這次特殊處理的理解——現在,讓我們馬上請場務把相關選手移上去。”
齊誩聞言喉結微微一動。
只見屏幕上的名單刷新了一下,果真出現了自己想都沒想過可以在今天晚上實現的組合——
第67組:【不問歸期】vs.【貓咪の爸爸】。
自以爲心理準備已經充分了,然而真正見到他們兩個人的id同時出現,齊誩還是下意識微微繃直上身,甚至產生了再洗一把冷水臉的衝動。
可惜時間上不允許。
緊張歸緊張,不過因爲他預先知道,所以表面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倒是完全不知情的聽衆們一見到這個組合就彷彿水滴滴在油鍋裡,炸成一片,紛紛在公屏上尖叫起來。
聽衆1:什麼!!歸期期和貓爸爸??啊啊啊啊救命這個組合……整個人都不好了!!
聽衆2:啊啊啊啊簡直是意外之外的組合呀!!
聽衆3:(╯‵□′)╯︵┴─┴居然快進行到七十組的時候出現這種組合,還讓不讓人睡了!
聽衆4:(╯‵□′)╯︵┴─┴ 反正已經那麼多組合讓人睡不着了,不在乎多一個!【嚶嚶嚶其實我已經打滿雞血!】
聽衆5:臥!槽!不問歸期和貓爸爸!【這種組合真心讓人打滿雞血!】
聽衆6:臥!槽!這兩個人居然組合了,聽到現在本來都有些困了,看到id的瞬間睏意全無,一下子清醒了有沒有!強強強強強烈期待呀呀呀呀呀!【←激動到舌頭擼不直……】
……
……
“兩位請進行開始前的調試。”陽春曲笑吟吟地招呼他們。
公屏上的熱烈討論有目共睹,對於這兩個人她其實也挺有好感的,不過主持畢竟是主持,她在態度上必須對所有選手一視同仁,只是這次聲音裡面的笑意稍稍地多了幾分。
齊誩手心仍是溼溼的。是因爲洗臉的時候沒有徹底擦乾,還是又出了一層汗,他完全無暇去想。
按下“f2”後,他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一個光標,光標一閃一閃的節奏正是他此時此刻喉嚨眼上急促的心跳。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這個光標向前移動,寫出點什麼,可是他面對一片空白的版面卻遲遲打不出字。
而對方,則在靜靜地等候着。
他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相遇,那個人也沒有主動開口,默默在一旁等候對戲開始,完全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影子。而他對這個影子似的男人產生了好奇,輕輕將一束光投過去,只想看看仔細,卻不知不覺由此照亮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交集——
那時候,自己說了什麼呢?
那時候……
雙脣不由自主緩緩一張,似乎光標終於往前推進四格,怔怔地冒出一句:“爺爺你好。”
對面的男人似乎愣了愣,接着便聽到他在那邊輕輕笑了一下,氣息撲上麥克風表面發出一個小小的噴麥音。氣氛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融洽。
聽衆們則是哈哈大笑。
聽衆1:o(*≧▽≦)ツ哈哈哈哈這是什麼問候語啊~
聽衆2:o(*≧▽≦)ツ哈哈哈哈歸期大人你不要一上來就這樣欺負貓爸爸嘛~【要僞爺爺音也不容易的說】
聽衆3:o(*≧▽≦)ツ 本來很期待不問歸期的特色開場白【已經成爲風景線,可以申請專利了←嚴肅臉】,不過萬萬沒想到第一句是這個,噗……
聽衆4:o(*≧▽≦)ツ沒想到第一句是這個+1
聽衆5:o(*≧▽≦)ツ沒想到第一句是這個+2
聽衆6:o(*≧▽≦)ツ好歡樂!!貓爸爸第一次見面就被紅果果地調戲了嗎??
……
……
其實,並不是第一次見面。
不過,這真的是自己在第一次見面時說的第一句話。而且用這句話調戲這個人,也是真的……
齊誩的耳根微微漲紅了。
在場除了他們,沒有人會知道這些。
當時只是調侃似地輕輕笑着說出來,因爲聽說大神的替身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爺爺音,被劇組臨時請過來救場,同時是一個平時從來不在qq上聊天的人,又是第一次上yy語音。他這麼開玩笑一樣打招呼,也是出於讓對方放下負擔、輕輕鬆鬆和他一起對戲的心理。
只是想不到……如今放不下負擔的反而是自己。
“你還好嗎?”那個男人這時候低聲問,若有若無的笑意傳了過來,清淡又清甜。
“你好”中間加上一個“還”字,即完成了從初識到舊識的跨度。
齊誩心底微微一熱。
“嗯……”回答幾乎沒有用聲音,只用了氣息,暖洋洋地溢出來。
“你聽上去很緊張,聲音在抖。”那個人聆聽了一會兒他的呼吸,隨後很認真地表達出關心的意思。
齊誩壓制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卻並沒有刻意去壓制聲帶上細微的顫抖,任其自然而然流淌出來,有些沙啞地坦白回答:“是啊,我現在比剛剛和長弓老師對戲時……還緊張,還怕。”
“怕什麼?”
“怕跟你配合不上。”
“不會的,”那個人笑了笑,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平靜,可說出的內容卻比任何一次都叫人意外,“我們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對戲的時候,還是你在主動配合我,告訴我不用緊張——這些,你還記得嗎?”
這麼說無非是在主動否定“陌生人”的設定。
本來一直在想要不要在聽衆面前扮作陌生人,不讓自己的黑黑們有機會把髒水潑到那個人身上。但……
齊誩忽然間覺得自己的心被掰開了一小塊,裡面有些酸酸甜甜的東西往外流,讓他回憶起小時候大冬天在街邊小攤喝上一碗熱乎乎的湯的那種感覺——簡直滿足到沒出息地想掉眼淚。
“……我記得,”到此一頓,再啞着聲音輕輕重複,“我當然記得。”
“嗯,和以前一樣就可以了。”
對面這個男人的語調確實和以往說話沒有什麼不同,彷彿兩個非常熟悉的老朋友當着所有人的面一來一往聊家常,正如他們平時在飯桌上、陽臺上、還有枕頭上悠哉悠哉地聊天,完全不需要在乎別人的目光。
正如,這個世界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眼中只有彼此一般——
聽衆2:Σ(っ °Д °)っ ……咦,咦咦咦咦?
聽衆3:Σ(っ °Д °)っ第一次對戲??什、什麼時候,現在居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聽衆4:Σ(っ °Д °)っ我記得決賽裡面兩個人還沒有遇到過啊?難道……難道以前就認識了?【天啦!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了!】
聽衆5:他們兩個人的對話簡直有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暖洋洋的味道?【我已經語無倫次了】
聽衆6:居然互相認識,而且關係還不錯??啊啊啊啊啊怎麼辦我突然間熱!血!沸!騰!那麼說起來,貓爸爸初賽的時候不是有一個據說聲音和不問歸期很相似的室友君……嗎?
……
……
前面還好,直到“室友論”一出,公屏簡直變成了一隻爐竈上的水壺,連連驚呼好比壺嘴上的蒸氣開始嘭嘭往外噴。
聽衆1:Σ(っ °Д °)っ我去!!論壇上不是扒出來貓爸爸的室友是那個隱退的快馬輕裘嗎!!
聽衆2:Σ(っ °Д °)っ我去!!難不成真是不問歸期??【完全進入熊熊燃燒狀態的我】
聽衆3:Σ(っ °Д °)っ這是要出爆炸性大新聞的節奏??【完全進入熊熊燃燒狀態,樓上我們一起吧】
聽衆4:Σ(っ °Д °)っ還!讓!不!讓!人!睡!了!
聽衆5:Σ(っ °Д °)っ有人能查ip嗎?我現在迫切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同一個ip啊啊啊啊!
聽衆6:有人,有人,黑馬甲同學不就可以嗎!!黑馬甲同學,拜託你再順手做一件好事行嗎!!求求你快告訴我他們ip是不是一樣,我不要知道具體地址只求告訴我是不是一樣!!┭┮﹏┭┮【滿地滾來滾去泣血求】
……
……
這下局面一發不可收拾了。
自己已經是“舊識”身份,可是……要不要再出現一個“室友”身份呢?老實說他認爲現在點到爲止即可,再這麼扒下去對他們沒什麼好處。不知道那個黑色馬甲會不會有所迴應,齊誩有些忐忑。
黑色馬甲真的迴應了,只不過迴應得相當巧妙。
順手做好事:╮( ̄▽ ̄\”)╭ 哎呀呀,既然那麼多人問,在不侵犯**的前提下我就說一說——總之他們現在的ip不一樣啦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這是實話。
齊誩暗暗慶幸自己現在人在外地。
估計是黑色馬甲太權威,而且還用了“完全”這種帶有絕對性質的詞語,這句話一下子便澆滅了“室友論”的熊熊烈火。聽衆們有的碎碎念“看來室友君果然還是快馬輕裘”,有的則碎碎念“不是不問歸期麼……有點可惜”,不過都放棄了這個假設,朝別的方向開拓思路去了。
但是,這位黑色馬甲特地放上“現在”這個詞,聽上去的潛臺詞即是“只有現在不一樣”,留了一手。
齊誩到底還是心裡毛毛的,十分想知道這位黑色馬甲究竟是何許人也。
“咳咳,那麼要開始了嗎?”
陽春曲直到兩個人的對話停止了幾秒鐘,這才猛地回過神,想起自己身爲主持人的職責,連忙匆匆咳嗽一聲提問。
齊誩正想答應,卻聽到連線另一端的男人輕輕開口阻止:“等等。在開始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咦……
齊誩愣了愣。
陽春曲亦非常好奇:“貓爸爸選手請說。”
那個人聲音平定如水,緩緩道:“我想現在換回我真正的id,懇請主持人准許。”
齊誩聞言猛地擡起頭。耳邊彷彿有人重重撞響了一口鐘,發出“嗡”的一聲,腦殼一陣發麻,麻得一動不能動。
想打字,可是手指僵住了。
想說話,可是聲音滯住了。
在一剎那沸騰的公屏面前,他的反應簡直是最鮮明的對比——
聽衆1: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p(≧□≦)q)))°.°
聽衆2:〒▽〒貓爸爸真正的id!!嗷嗷嗷嗷!!【興奮指數max】
聽衆3:〒▽〒我就知道“貓咪の爸爸”這種id絕對是馬甲!!
聽衆4:〒▽〒 啊啊啊啊血液一下子衝上頭頂!!我前陣子還在哀怨論壇上沒有人扒出貓爸爸的真正id,現在他居然要自己說出來,簡、直、了!!【原諒我,我現在實在太激動了啊啊啊啊】
聽衆5:〒▽〒是大神嗎?一定是圈子裡的什麼大神吧,要不然就是商配?【艾瑪心臟快承受不住了】
聽衆6:〒▽〒不管是什麼都好期待~來,說出來!!
……
……
理論上講,比賽選手在現場改成什麼id都無所謂,只要人還是這個人,就沒有違反比賽規則一說。
於是陽春曲呆呆地應允了:“好……”
那個人低聲道:“謝謝主持人。”
接着,選手列表上的id在這一刻從“貓咪の爸爸”變回到三個字——與“不問歸期”初次相遇時所用的那三個字。
【雁北向】。
兜兜轉轉回到了起點,以這個作爲結束,未嘗不是一種完滿。
“這一場,我想用回自己真正的id,也只會在這一場裡面用。因爲……”他稍稍停頓片刻,而後淡然一笑,“這樣才獨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