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裴鶴謙驚駭之下,兩腿一軟,幾乎跌到地上,指着顧言雪,半天才說出句話來:“你幹嘛?躲在那裡……嚇死我了!”
顧言雪雙手一按,輕飄飄坐上了窗臺:“我在自己房中賞月,倒是你,有何貴幹?”
裴鶴謙收拾驚魂,也跳上了窗臺,捱到顧言雪身邊:“我剛從店裡回來,卸貨、驗貨,累都累死了,”說着,打了個哈欠:“好容易回了房,卻又睡不着了,過來看看你。你也沒睡?想家了吧?”
江南民居,窗戶既高又窄,那窗臺一個人坐着還算寬裕,兩人並坐卻不免侷促,裴鶴謙一扭頭,二人的鼻尖幾乎撞在了一起,四目相對,兩人心中都是一動。自寒潭之後,礙於衆人的耳目,這一路上,他們再沒有親近過,十九歲的少年,正是情熱如火的年紀,熬到今夜,也算難得了。
顧言雪略略擡起臉來,裴鶴謙也俯下了身子,雙脣交疊,無比默契。甜蜜的親吻漸趨熾烈、漸趨濃厚,嘴脣無法承受,那吻便溢出了脣瓣,滑到頸項,又滑過了鎖骨,衣襟散開,熱吻一寸一寸燒了下去,□□的花,噼啪綻放,開了一路。
顧言雪仰起頭來,天上是白團團一輪圓月,如此圓滿、叫人沒來由地安心,顧言雪忽然覺得,身上的這個人跟今晚的月亮很像,他的吻也是叫人放心的,坦率、熱烈,略嫌直白,卻又新鮮有趣。可是月亮是會變的,今個兒是十五,過了今晚,它會一點點瘦下去,到了初一,再看不見月影……
闔上眼睛,回憶如潮,將人卷沒。
那是十年前,盛夏的朔夜,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一絲的風,四下裡黑沉沉的,無邊的死寂,無邊的蒸悶……忽然,橘紅的火苗直竄九霄,濃煙滾滾,號哭哀絕……火光映上刀刃,璀璨刺眼,有人舉起了刀子,“刷”地劃下,滾燙的鮮血,噴泉般飛濺……一顆心被生生地扯出了胸腔,無數的手伸了過來,爭搶、撕扯、踐踏……
顧言雪一擡手,猛地推開了裴鶴謙。可憐裴鶴謙正陷在纏綿鄉里,被推了個措手不及,“咚”地,從窗臺直栽到了地上,又驚又痛,狼狽不堪。
起初裴鶴謙也有些生氣,及至爬起身來,卻見顧言雪緊閉着眼,睫毛微顫,白皙的臉上全無人色,裴鶴謙一着急,只顧着心疼他,倒忘了自己的痛:“你怎麼了?不舒服?”他是個醫者,見了病人便要問診的,探出手來,想去給顧言雪號脈,可指頭才搭上顧言雪的脈門,便被狠狠地甩開了。
“我沒心思,你走吧。”顧言雪扭過頭,看都不看他一眼:
裴鶴謙也來了脾氣,把腳一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甩手要走,偏偏又狠不下那個心,半晌,沉聲道:“我跟你在一起……又不是單爲了那個。你有什麼心事,不妨跟我說說。”
顧言雪擡起眼來,冷冷盯着他。
“初見的那一晚,我在想什麼,你知道嗎?” 裴鶴謙嘆了口氣,想坐到窗臺上,到底是摔怕了,便挨着牆跟坐了下來。
“我自小,最愛聽忠叔講故事,他也愛把旅途的見聞說給我聽,可我十歲那年,他去了趟雲南,回來以後,再不肯講了。後來,有一晚,他喝醉了,告訴我說,仙霞嶺裡有一個鎮子叫白霧街,鎮上有家客棧,客棧的後院通到山腳,那裡有一個寒潭,那潭水一年四季都是冰涼、冰涼的,因爲潭底沉着一顆美人心。”
顧言雪默默聽着,指尖深深地摳進了窗框。
裴鶴謙渾然不覺,繼續說了下去:“忠叔說,那顆心的主人是個仙女,她眼睛像墨一樣黑,皮膚跟雪一樣白,又溫柔、又善良。然而,她最信任的人辜負了她,她死之後,心就結成了一塊寒冰,掉進深潭,把整片潭水都凍住了。”
“忠叔還說,假如有人可以潛到潭底,找到那顆心,把它捂暖,那潭水,就會變得跟翡翠一樣綠,岸邊會開滿了花,整個仙霞嶺都會變成春天,而那個顏色如雪的美人,也會重新回到潭邊。”
裴鶴謙說着笑了:“只是一個神話,可不知爲什麼,我一直記着。在客棧的後院找到那寒潭,我高興了半天,後來,又看到了你,我簡直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我可不是仙女!”顧言雪截斷了他的話頭。
裴鶴謙仰起頭,凝望着他:“可你也是容色如雪,心冷似冰。我只個凡夫俗子,不會仙家法術,更不會辨讀你的心事。可我知道,你不快活,你也並不喜歡我。你跟我來杭州,只爲了習道吧?”
顧言雪長眉一挑,不置可否。
“我說過,我喜歡你,可是,我並不想勉強你。不願意做的事,你可以不做;不願意說的話,你也可以不說。可是,如果你遇到麻煩了,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我總盡力而爲,即便我幫不了你,至少可以陪你說說話,再不然,靜靜坐着也好。”
靜靜的陪伴到底有什麼好處,顧言雪既不知道,也不覺得,只是這霜濃露重的秋夜,這兩個人,一個坐在窗臺,一個蹲在地上,竟是默默地捱了一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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