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街上,日頭斜斜地照了下來,雖是深秋,卻有幾分春意。
裴鶴謙跟顧言雪說,這就帶他去葛嶺見玄真子,言罷,在街邊僱了個車,朝西湖北岸行去,一路上裴鶴謙難得的安靜,連句話都沒有。
等到了葛嶺的道觀,守門的童子卻說玄真子云游去了,沒個十天半月的怕是回不來。裴鶴謙看天色尚早,便問顧言雪累不累,走回去好不好。顧言雪想着反正路也不遠,再看前面的西湖,煙波浩淼、風致迷人,便點了點頭。
踏了衰草斜陽,二人沿湖岸折返。裴鶴謙跟去時比,簡直像是換了個人,眼睛都亮了許多,不時把湖中的景緻指給顧言雪看,什麼蘇堤、白堤、湖心亭、小瀛州,名人掌故、詩詞歌賦,數說不絕。
顧言雪打量着他,冷不丁來了一句:“你怎麼那麼高興?”
裴鶴謙愣了愣,臉一紅:“我總覺着,你若見了玄真子,也許這一去,再不回來了……”
顧言雪這才明白過來,這人是爲了沒遇上玄真子、留住了自個兒在開心呢,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轉念一想,便問他:“那你還這麼急着帶我去見他?”
“留得了一時,留不了一世。你真要走,我哪裡留得住了?”
見顧言雪不說話了,裴鶴謙揚眉一笑:“好了,不說這些。”指了西南面道:“看,那是小瀛州,旁邊便是三潭,月夜泛舟再好不過了。”
“三潭映月嗎?”顧言雪心裡有些亂,故意跟他唱反調:“人人都說西湖好,我看卻也不過如此,尋常山水冠個風雅名目罷了。半夜裡駕了船繞三個石墩子轉,有什麼意思?天上再掛一個冷幽幽的月亮,孤悽死了。”
裴鶴謙聽了便笑:“月亮總是一個的,你卻要幾個?”
“三個、四個、五個、六個,越多越好。”
裴鶴謙點頭:“這也容易,你真要看,莫說五個、六個,便是十五個、十六個,我也替你弄來。”
“你除了畫符,還會做法?”顧言雪冷冷橫他一眼。
“不會。不過我說過,你有什麼想要的,我總盡力而爲。”
裴鶴謙的目光灼熱如火,被這樣的眼光烤得久了,顧言雪也有些暈眩,不由側過了臉去。明知他做不到,明知他是在信口哄人,心裡卻還是甜絲絲的,這便是世人說的甜言蜜語了吧。□□是一劑苦藥,可吞的人無不心甘情願,皆因,外頭的糖衣太過香甜。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清波門,天都黑了。蔡觀巷裡開的多是些藥鋪、布店,關門都早,白天還算熱鬧,到了晚上,兩邊的鋪子合上了門板,藍幽幽的月光照着石板路,單是看着,就覺着寒意逼人,偏偏那秋風也來湊趣,“嗖嗖”地直往人身上招呼。顧言雪禁不住袖攏了手,裴鶴謙見了,默默地將他拉到身側,替他擋住了風。
顧言雪心裡一動,擡頭去看他,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街對面的屋頂,一蓬銀光撲面而來。
顧言雪不及細想,左手將裴鶴謙往後一拽,右腕一轉,“啪”地展開了摺扇。
“叮、叮、叮”,彷彿有什麼撞上了扇面,不等這些東西悉數落地,顧言雪左袖一捲,接住了這蓬銀星,揚起胳膊,將它們甩回空中。
屋頂上響起一聲極細的嗚咽,隨即便是一片死寂。
事發突然,裴鶴謙幾乎看愣了眼,回過神來,忙拉了顧言雪問:“怎麼了?你沒事吧?”
顧言雪也不理他,俯下身,自地上拈起些什麼,攏進掌心,細細撫摩。裴鶴謙湊過去一瞧,卻見那人的手心裡空空如野,什麼都沒有,裴鶴謙幹瞪了半天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問他:“你在摸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
“所以說,你是肉眼凡胎。”顧言雪說着,朝着他的眼睛吹了口氣。
裴鶴謙只覺雙目一涼,禁不住闔上眼皮,等再睜開眼來,卻見顧言雪的手心裡發出一團融融的微光,裴鶴謙“啊”地叫了一聲。顧言雪微微笑了,漫舒五指,攤平了手掌,只見他的手心裡伏着叢銀白的毫毛,晚風穿巷而過,掠過他的指間,將那毛團吹散,一絲絲、一縷縷,宛如楊花,翩翩遷遷,沒入夜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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