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 這段時間要你照顧她,辛苦了,”嘴裡說着辛苦之類的話, 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跡部景吾的眉峰鎖起, 一瞬間海藍色的鳳眸裡風雨如晦, 華麗聲線隱忍狂躁怒意, “水萌,你過來!”
下意識鬆開之前糾纏的手指,水萌腦海裡一瞬間空白。好歹她在跡部身邊呆過那麼久, 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氣的,他這個樣子, 是真的生氣了。
最開始只是覺得口淡, 偶爾的幾次噁心, 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這一週孕吐卻是越來越厲害, 她幾乎是餅乾水果還有酸食不離身的。其實寶寶快要三個月了,不是說三個月過了就會好一點嗎,難道是因爲她前些日子過的太舒服了所以現在全部要補回來?
她現在每天早上都要很早起來,給自己做起碼兩頓早飯,因爲第一頓絕對是要吐光光的, 可是爲了保持營養, 不至於沒有力氣, 還是要強迫自己吃下去。
跡部看見她傻傻的站着不動, 以爲她還是捨不得手冢, 不由得怒氣升騰,冷鬱的眼神死死鎖定她, 瞬間提高了音量,“本大爺叫你過來,聽不見嗎?!”
她今天早上還吐了呢。
一個人趴在洗手檯好久,胃裡翻江倒海的,乾嘔到喘不過來氣,難受的不行。
到底是誰幹的好事,讓她度日如年的受苦?
她只不過是想吃幾顆酸梅,花自己的錢,他還要這樣吼她……(水萌孕婦你的落腳點錯了,掩面~)
水萌越想越委屈,一雙漂亮的眼睛淚花閃閃的,都快要哭了。
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把跡部殺了個措手不及,雙瞳收縮,俊美的側臉線條微微僵硬,“喂,你……”
這女人從前跟他硬碰硬的對着幹都面不改色,怎麼這會兒弱不禁風啦?
旁邊的人看不下去了,那個公關部的老外非常憐香惜玉,用很不地道的日語說,“跡部總裁,跡部小姐也沒犯什麼錯誤,哥哥不是應該對妹妹溫柔嗎?”
跡部瞪他:“你給本大爺閉嘴!”不知道前因後果的人來湊什麼熱鬧?
看着那人訕訕的縮回去,眼底有些許餘光在身側女子上流連片刻,儘管她從來不表現出來,手冢知道她一個人過得很辛苦,不由得微微嘆息,打破這個僵局,“過去吧。”
水萌動動鼻子,乖乖去跡部旁邊坐好。
好在同行的人裡有不少都是人精,很有眼力勁的,忙着打哈哈攪漿糊,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氣氛漸漸的又平和起來。
她還在悶悶不樂,背景一片沮喪的灰蘑菇雲,看也不看跡部,只是抱着裝有西柚檸檬汁的水壺慢慢的吮。跡部側眸看她,墨色的劉海落下來,細細絨絨的一層,底下一張白白淨淨的臉。
雖然跡部表面上裝的無動於衷,可她在公司的一舉一動,他還是在暗暗留心着的。
只要她肯稍微屈服一點,願意留在跡部家,他可以繼續給她最好的生活。
她想要獨立是嗎,好,他就放她去獨立。頂着那樣複雜的背景,比初入社會的新人更加難以立足。即使她在招聘考試中脫穎而出,跡部景吾一句話,有哪家公司敢接收,他自然有辦法逼她回跡部集團。
沒有任何職場經驗,她以爲自食其力真的是那樣簡單的?拋開感情不談,自他接手後,整個財團沿襲了冰帝網球部實力至上的生存法則,優勝劣汰的殘酷,況且手冢國光在公司裡是出了名的對下屬嚴苛,很快她就會知道,不切實際的空想在社會現實面前根本脆弱的不堪一擊。
自從發覺自己對她動心之後,跡部更加毫不吝嗇的給予,男人可以給女人的一切,物質的或精神的,這是成功男人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同時也是會上癮的誘惑,基本沒有什麼女人可以抵擋。
他不過要她離不開他。
這一輩子,都只能在他的庇廕下,盡享皇后般的榮耀。
富貴是會讓人上癮的□□,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巨大的落差絕對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出類拔萃的人也一樣。就像她說的,他沒有辦法不當跡部少爺。就像溫水煮青蛙,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比喻或許顯得殘忍,或許他的愛太過自私,可是他也沒有退路。
他是愛她的,他無法逃離,只能要她陪着他。
跡部水萌骨子裡絕非恭順良訓,恰好遊離於他的掌控邊緣,這也更加激發他的征服感和佔有慾。
可是這一次,他似乎失策了。
原來,就算沒有他,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她沒有任何潰敗的預兆,還有個情敵虎視眈眈步步緊逼,跡部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坐不住了。
可是難道要本大爺低三下四去求她回來?
開什麼玩笑?!
登機後一轉身,水萌又跑的不見人影了,跡部景吾靠着頭等艙的豪華座椅怒火中燒,這女人近來見了他像老鼠見了貓,難道他還能真吃了她不成?!
飛機起飛的時候,總有一種失重的感覺,好像晴空之下被大風吹起的衣襬和劉海。機場龐大的候機樓漸漸縮成火柴盒大小,遠離東京都的高樓林立聲色繁華,在三萬英尺的藍色蒼穹,彷彿滑翔在雲層之上,巨大的機翼被刺眼的日光鍍上絢爛的色彩,舷窗外白茫茫的雲霧飄飛。
懷孕初期坐飛機沒有限制,等到孩子比較大了就需要醫院證明之類的,如果接近臨產期,航空公司則會直接拒絕。
水萌和跡部隔了好幾排,似乎睡了很久,迷迷糊糊的東倒西歪,恍惚間似乎聞到了食物的味道。
她睡過了點餐時間,睜開眼卻看見了醬湯、和果子還有抹茶,無一不是日餐的精華,精緻卻不油膩,和手冢清淡的口味很搭。
人在高空飛行的時候,味覺會喪失30%,如果加之時差等原因造成的生物鐘紊亂,這一數字還將上升。
看到她不着痕跡的蹙了蹙眉,猶豫着沒什麼胃口的樣子,他把盒裝的小米粥還有西紅柿冷盤拿過去,“稍微吃一點。”
水萌抿抿脣,一陣窸窸窣窣把手從薄毯下伸出來,打開蓋子,便有軟軟糯糯的粥香瀰漫開來,
淡黃色的小米熬成花狀,幾粒紅棗被精心灑勻,嘗一口,有一點點甜,不需要怎麼嚼就化了,很容易入口。
見她西里呼嚕還喝的挺香,手冢微微勾了勾脣線,低頭開始對付他的米飯和醬湯。
米粥的量不大,本來很安穩的吃着,等到水萌解決完一些小西紅柿的時候,她的眉毛跳了幾下,反胃的感覺突如其來。
水萌扒着座椅扶手俯下身去,“嘔……”
要說什麼事情能讓素來冷靜八風不動的手冢國光愣住,一個孕婦在他面前嘔吐大概算一件。
他手忙腳亂的在座椅旁邊的口袋裡找嘔吐袋,身邊傳來水萌有氣無力的聲音,“我包包裡有,嘔……”
手冢在包包裡一翻,果然看到好幾個疊好的袋子。
他扯開塑料袋然後送到水萌嘴邊,輕輕撫着她的背,視線在袋子外面一掠,覺得上面印着的人有點眼熟,“這是……跡部?”
“嘔……”
“好像……沒吐出什麼啊……”
“嘔……”
“好點沒?”
“嘔……”
“……”
這時漂亮的空姐走到水萌前面,低下身體善意的問候,“跡部小姐,您是身體不適嗎,覺得怎麼樣?”
“啊哈……”水萌嘴脣仍在哆嗦,仰起頭攤在座椅上,眼裡含着淚花,從天旋地轉進化爲奄奄一息。
手冢踟躕着開口,“她……”
“我暈機,”軟弱無力的聲音打斷他,水萌抓着胸口的衣服,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帶了暈機藥,吞兩片就好了,沒事的。”
空姐微笑,然後離開,“好的,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可以隨時按下按鈕,祝您旅途愉快。”
水萌吸吸鼻子,全身還在微微的發抖,細白牙齒把嘴脣咬的雪白,蜷成一團像是弱小的動物。手冢看着心有不忍,只好伸過手臂環住她,輕輕拍她的肩。她像小孩子閉氣了,隔一會抽噎一下,慢慢鬆開抓着自己衣服的手,喉嚨裡又是一個翻滾,她不敢發出太大聲音來,唯有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旋即扯住他的衣襟,軟趴趴像只無尾熊似的。
好一會她才緩過氣來,手冢低了頭打量她的臉色,目光裡帶着幾分探尋的深意,格外疏淡,“打算繼續瞞?”
水萌動了動脣,似乎出乎意外的柔順,沒有立刻說話。
她怎麼會不知道,她雖然身材纖細,最遲四個月鐵定顯懷,瞞不了幾天的。
可現在叫跡部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們現在的關係,有了孩子只能是亂上加亂,這還只是個別人瞭解的前提下,萬一鬧開了,局面更加難以收拾。
她的語調悶悶的,“找個機會會告訴他,接下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手冢按了下眼鏡,雪白天光流連在鏡片上泛起一兩絲迷離,沒有任何波瀾的音色,“也許,他已經懷疑了。”冰之帝王的洞察力還未曾出過差錯,尤其是這一番動靜以後。
手冢在這次出差中特意捎帶上她,就算這是他帶新人的基本步驟,爲何不選擇其他CASE,如果他只是想製造相處的機會,沒有跡部景吾豈非更好?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擡起臉直視他,“手冢你……你是故意的?!”
對方緊抿的脣角微微擡了擡,並沒有反駁,只是用嘆息般的口吻說,“水萌,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去看清一些東西。”
到底是什麼,他也不知道。
無法預知結果,只知道必須去做,這於素來成竹在胸的他而言,是非常罕見的。
他是可以等,反正他已經等了很久,也不急在一時,可是她的肚子是等不了的。
他忽然有些能揣摩,水萌在決意離婚時的心情——要麼慘敗,要麼完勝。
跡部也好,水萌也好,他自己也好,各自的堅守和行動,一味逃避實在不適合他們。
坐在銀色大鳥裡飛向另一個國度,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神清冷,目光深深。
跡部在飛機上眯了片刻,覺得心煩意亂,索性用專用WIFI接口連接了互聯網,將三個投標的備選方案再過一遍打發時間。
小巧的索尼十寸筆記本擱在桌上,倒影出完美俊顏,他看着自己嘴角囂張勾起的弧度,右手指節輕輕叩擊着膝蓋,眯起狹長的鳳眼。
有下屬看見水萌去買的是酸梅乾,而且空中乘務說跡部小姐暈機。
他們度蜜月的時候,她並沒有不適。
放在扶手上的指尖略微一顫,跡部眼中的神色暗下幾分,放下優雅交疊的雙腿,作勢起身。
這時廣播裡傳來了航班即將抵達慕尼黑國際機場的播報,他頓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氣,按耐下心緒不寧,重新坐回去,隨手拿了本新出的雜誌翻。
某彩頁照片映入眼簾的瞬間,跡部的藍色的瞳孔閃過一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