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
在職的最後一天, 素日裡不苟言笑的法務部主管破天荒的自掏腰包請全體下屬吃了頓極爲盡興的晚餐。據去的人後來回憶,沒想到手冢居然擁有如此優雅甚至不乏享樂主義的生活品味全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淡漠冷硬。更令人吃驚的是他的酒量,他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幹掉了所有不懷好意的勸酒者, 擎着高腳杯的手穩定自若, 除了面頰上些許若隱若現的紅暈, 讓從來不曾放柔的線條柔和了不少。
稍事休整後有人提議去K歌, 手冢一聲令下, 從善如流。
二十幾個人佔據了希爾頓酒店豪華大包廂,碩大的背投屏幕上流轉色彩明麗的畫面,配合着高檔音響極富動感的伴奏和不時爆發的喧譁笑語, 很是瘋狂的時刻。
曖昧迷離的光影裡,拼掉了三十來瓶香檳, 乾脆玩起了國王遊戲。
國王遊戲是一個很RP的遊戲, 當國王喊出“一號和八號KISS”的時候, 他除了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而且很不厚道之外,什麼都無法保證。
羣衆們沆瀣一氣, 偷換消息,目的就只有一個——整手冢。
這傢伙竟然要拋下他們跑去美利堅,此時不整,更待何時?
所以,手冢發覺自己今天格外點背。
除了某次失誤讓冰山主管扳回一城, “三號繞着包廂青蛙跳三圈”把大家寒到一下下, 遊戲順利從正直向RP過渡着。一溜下來手冢發覺自己獻唱一首贏得情歌王子美譽, 累計送出公主抱兩次, 收到告白三份, 面頰吻四個,有男有女。
實在是太大意了。
等到水萌喊出“十七號要用少女音說國光牌蘋果, 酸酸甜甜就是我”的時候,手冢的臉頓時降溫到絕對零度,一雙泛着寒光的鳳眼四下一掃,他現在可以肯定自己被他們合夥耍了,因爲那個倒黴的十七號就是他。
美由紀一把拉下傻乎乎的水萌,懊惱的說,“哎呀,暴露了呀!”
喧鬧到了最後幾個素日裡異常堅強的女職員都紅了眼眶,手冢這時纔有片刻無措。有人藉着酒勁揶揄他:“手冢你是不是對愛哭的女孩子很沒轍啊?”
容色清冷的男人淡淡一哂:“啊,確實如此。”
夜幕低垂,聖誕夜的城市美得光怪陸離。那些星光經過了數億光年的距離來到人間,已然成爲久遠的回憶。萬家燈火與星空爭輝,看久了,就會覺得那些燈火彷彿在煙波浩渺的海面上沉浮一般,一仰頭,上面是同色蒼穹,點綴千萬繁星,天地似乎都連成一線了。
蒼藍色深沉的背景下,手冢國光斜倚着欄杆長身而立,風霜勾勒出俊秀分明的輪廓,撲面而來星星點點的寒意,冰冷夜風刺激着殘存酒意的神經,太陽穴略微跳痛的感覺。
纖白手指握着一罐橙汁遞到眼前。
“拿這個解解酒。”她笑。
“誰說我醉了?”冰山臉上罕見的有點孩子氣,把頭轉開去。
水萌好笑的打量他,“唔,這個表情,我看是差不多了。”
手冢愣着不動。
她輕微嘆息,從身後的露天小圓桌上取了兩隻玻璃杯,開了易拉罐將橙汁分別倒入。迴轉身來,將其中一杯塞到他手裡,做了個乾杯的手勢。
玻璃質地,輕碰的瞬間有輕靈的脆響,飄渺悠長。
“元旦走?”水萌索性背靠在白玉欄杆上,月色泠泠,水一樣從瑩白的側臉淌過去。
“恩。”
“要保重。”夜風撲面,青絲在半空裡凌亂的飛揚。
“你也是。”話一出口手冢覺得自己杞人憂天,如果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大少爺的話。
這四個多月來手冢教給她的太多,臨別之際卻想不出什麼折柳之詞相贈,一時倒也無言。
或者,只是因爲彼此心知肚明,愛情裡沒有如果。
散場的時候手冢冷着臉嚴令大家不許開車,好在這種娛樂場所周邊打車都不會很難。
同事們都走得差不多了,手冢和水萌並肩落在最後,站在酒店大廳前的臺階上,聽見煙火升空的聲音,那些流光溢彩呼嘯着在天空炸開,在瞳眸裡凝固絢爛色彩。
他們安然道別。
水萌往前走了幾步,腳步停頓。
七八米外一輛銀白色BMW前,一個高挑的華麗男人醒目的佇立在那裡。一隻手隨意的扶着車,另一手插在深紫色雙排扣長風衣口袋裡。微微低着頭的表情,和車身斜倚成三十度角的姿勢讓雙腿顯得格外修長,狂傲不羈的外表下隱隱透露出邪魅氣質,引得過路的辣妹頻頻回頭。
跡部低頭看了下表,擡頭目光漫不經心的一掃,然後他露出了一絲微笑。
往這邊慢慢走過來的女子,體態稍胖了些,開始顯露出孕婦特有的圓潤風情。外面包着明豔的玫瑰紅色羽絨衣,帽子圍巾全副武裝,圓滾滾的就像一隻傻傻的小企鵝。
聖誕夜的東京陷入白色的狂歡。
裝飾一新的店鋪,高大的聖誕樹落滿了金色的碎屑,霓虹一盞盞閃爍或者熄滅。玻璃櫥窗上裡流動的燈光和街道景色,一刻不停彷彿遠年無聲的電影。
索性鎖了車門,沿着步行街攜手而行。
路過自動販賣機的時候跡部大爺翻遍了口袋終於找到了不算大額的零錢,把一杯熱巧克力強行塞給她,“手怎麼這麼冷,拿着取暖。”
頤指氣使的命令句,溫柔藏在底下,跡部景吾就是這樣彆扭的可愛,她偷偷做了個調皮的表情,乖乖的接過,暖意融融從手心源源不斷傳遞而來,遊走全身。
跡部看着她紅紅的小鼻子,似乎還是覺得不滿意,水萌只感覺到裸、露在外的手背上傳來融融的溫度,跡部雙手覆上,笑容明亮,“這樣就不會冷了。”
暗色的天空開始飄雪,打着旋兒紛揚而落。
水萌的睫毛輕輕眨了下,上面凝結了些許水汽。
她咕嚕咕嚕把巧克力喝完,潔白指尖一旋,十指相扣,放入跡部的大衣裡取暖,笑眯眯的,“還是這樣好。”
細碎的閃亮落在地面上,落在紅磚的屋檐,落在黑鐵護欄的尖頂,落在教堂鐘樓上,很快,整個世界一片潔白微芒。
“今天怎麼有空來接我啊?”聖誕夜應該是跡部總裁應酬最忙的時候,各色聚會眼花繚亂。
“那種場合就連本大爺也會覺得厭倦,”很是華麗的音色,琉璃般動人,“倒不如來接老婆,啊恩?”
水萌扁扁嘴,“誰是你老婆?”
跡部無奈的笑笑,反正早就習慣她的口是心非,潔白的雪花簌簌落在大衣肩頭,點點暗藍色微芒,和他眼底痣痕交相輝映,“水萌,過幾天本大爺要去梵蒂岡。”
“哦。”她的聲音有點悶。她是知道的,馬上就是他和香取綾音對外宣佈的婚期,雖然知道了是假的,可是她還是很難過。
華麗男人低了頭打量她鬱悶的臉色,倏忽挑起嘴角,笑的相當愉快,“生氣啦?”
她哼一聲,不理他。
跡部嘆一口氣,伸開手臂摟住她,低低的絮語,“本大爺一個人去。”
極致的雪花飄落眼角,水萌怔怔的靠在他胸膛,聽着他緩緩的重複一遍,“本大爺一個人去。”其實他真想帶着她一塊去,可是爲了孕期安全考慮,還是作罷。
她默了片刻,擡起紅撲撲的俏臉看他,清澈的瞳眸裡點塵不染,“你的計劃幹嘛一定要去那麼遠,在東京不可以嗎?”
她就是想不明白,最後只能歸結爲跡部大少華麗又無語的品味。
完美無缺的俊臉微微一僵,繼而恢復到熟悉的高傲神情,“本大爺樂意,到時候全世界都要拜倒在本大爺的光輝下。”
果然。
要不是已經受過很多次類似的打擊,水萌此刻鐵定一頭栽倒在路面上。
不就是個真相大白的小把戲麼,還害她平白無故生了次病,他得瑟什麼?
“本來想回來給你的,可是本大爺好像等不及。”他的手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來,手心多了個玫瑰紅的心形絲絨盒,拇指抵開盒蓋,銀白光芒從縫隙裡緩緩流瀉,鑽戒璀璨的清輝射入眼底。
水萌擡起眼睛,亮晶晶的轉瞬即逝的狡黠,“好奇怪的……”
“有什麼奇怪的,本大爺看上的東西哪裡會不華麗?”
“我是說上面刻的字啊……”
“哦,那個是你很愛很愛我的意思。”
“所以才奇怪啊。”水萌故作嘆息,“哪有人那麼厚臉皮的?”
趁着跡部愣神的當兒,她取出設計精巧的鑽戒帶上,心滿意足的笑,“謝謝,我收下了。”
“喂……”優雅的脣線微微抽搐,跡部窒了片刻,圈緊她的腰來,低下頭將兩瓣柔軟的脣盈盈含住,溫熱的氣息繾綣了片刻,輕輕探入。
水萌愣了下,雪夜的月色下清晰看見那枚淚痣,脣舌間追逐的糾纏,溢滿小心翼翼的狂熱和霸道的溫柔。
摩擦着她雙脣的男人擡眼,女子點漆明亮的美目裡波光瀲灩,溫甜的舌尖輕送,於是跡部的懷抱頓時一緊。
不想再顧及別人的眼光,水萌,本大爺要給你一個童話。
路過的行人望見這對雪地裡擁吻的男女,不約而同綻開曖昧的笑意來。
有人在廣場上放煙火,瑰麗繽紛的火焰在夜幕下花朵一樣綻放,閃爍,飄飛,交疊,最後隕滅。夜風將那些吉光片羽吹到他們腳邊,星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