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她。”淺褐色發的少年皺着眉,有禮卻疏遠地對站在門口的值班護士說,“麻煩讓她出去。”
“呃,是!”
女孩因爲他的話而漲紅了臉,一把打開護士的手,口氣有些憋屈:
“陽哥哥,你爲什麼要裝作不認識我?你明明回了我的信啊!”
護士有些不知所措了——九漣是院長高層特別關照過的,醫院裡有些從國外歸來的醫生們也說過九漣確實是個大姓,而住院的這位,如果沒有差錯的話便是唯一的繼承人,在照顧上容不得半點馬虎。平時這位少年對待任何人都是溫和有禮,很少看見他這麼冷冰冰的樣子。如果說禮貌溫和是富家少爺的隔離的話,那麼現在連她都可以看出他不喜歡這個莫名出現在這裡的女孩。
不論認識與否,如果這個女孩再不離開的話,也許她會去叫保安吧。
“菊川小姐,您還是先回家吧,夫人很擔心你。”
跟隨而來卻站在門外的管家好言相勸。
“陽哥哥我——”
“小姐,麻煩你離開這裡。”
護士小姐想要找的保安突然出現了。九漣陽背對着他們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出去。女孩被保安拉住了胳膊,以半強迫的方式拖出了病房。
“學長,看來我們醫院的管理要加強了。”慵懶帶着微微上挑的聲線代替女孩的喊叫,深藍色頭髮帶着不正經的圓弧平光鏡的忍足靠在門板上,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態。彷彿剛纔的一切都不會影響到他。
“給您帶來困擾,真是抱歉。”
忍足到醫院的時候,遠遠就聽到了寫風聲。說是有個女孩在九漣陽的病房門口吵着說是認識他,還賴着不走。年輕的護士嫌惡的話語傳到他的耳朵裡,卻成了意外有用的東西。
跡部那日說的,似乎有三分得到了證實呢。
“忍足侑士?”九漣點了下頭,兩人坐到沙發上。“難道你也病了?”
“……學長,這家醫院可是我家開的。”
忍足無視掉少年話中“你有病”的意思,無奈地喝了口茶。
“聽說您今天消失了一下午?”
“呵呵……怎麼,想問學長去哪裡玩了?”
回以輕佻話語,少年輕撫嘴角,暗綠瞳眸中倒映出小小的影像。
“……”
趁口舌之快,忍足果然不是九漣的對手。
“咳,只是目前父親在國外,他囑咐我要時刻注意你的狀況。”
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過忍足侑士啊,你只是剛上國中的小鬼,怎麼來“注意”他的“情況”呢?說到底,只是來探聽虛實的吧。
忍足在來的路上就想着跡部今天和他說的話,對於九漣學長,他幾乎是遷就的——也許連跡部都沒有想到,他忍足侑士是個兩面派雙面膠吧。九漣陽雖然說是學長,但是在他面前,偶爾還真是任性妄爲地和跡部有的一拼。只是他比較“低調”而已。
頭疼地揉着額頭,忍足語重心長的口氣讓對面坐着的九漣忍不住笑了起來。
“忍足君,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像保姆啊。”
“……”
*****
回到幸村宅的時候,幸村夫人正站在門口等着,臉上還帶着旅途的疲憊。
“阿姨……”
下車見到慈眉善目的幸村夫人時,先前受的委屈都似乎得到解放一樣,菊川撲到她的懷裡就哭了起來。幸村夫人以爲她是因爲那羣不良少年的襲擊,急忙哄着。管家在旁邊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通知了幸村精市。
“精市,怎麼了?”
真田沒戴帽子,眉頭依然緊皺着。剛纔在樓下時完全沒想到志同道合的柳竟然會這麼針對阿塵。怎麼說也是一起長大的,對女生的行事風格還是很瞭解的,再怎麼說,她也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菊川那邊似乎又有些事情了……”不易察覺地輕皺下眉頭,幸村收好手機問,“弦一郎,我出去一下。”
“……恩。”
“扣扣。”
修長的指骨與門板碰撞,在某些時候卻是不遭人待見的。
“有事嗎?”暮西涼塵開門時看見一張少年淺笑的臉,心裡沒有來得火就上來了。“如果是找小夢的話,她睡了。”
“呵……”看來她還在生氣啊。幸村輕聲道,“可以出來一下嗎?我有事想和你說。”
“……如果我說不呢。”
“那就不勉強了。”
這叫欲擒故縱嗎?看着毫不猶豫離去的少年,她最終喊了一聲:
“等一下!”
背對着女生的幸村脣角不可避免地勾了起來。
……
月色很好,清輝灑落在庭院裡,和着四月末分散的櫻花瓣,如若這裡是中國的話,她一定覺得眼前的景色很符合那句古詩——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十三歲的年紀,半個月的時間,男生比起之前,身形長了不少,眉宇間染着淡淡的沉靜。幼時那場煙花下相識的臉頰已經被漸漸長成的容貌代替。
“你想說什麼?”
深吸一口氣,雖然說之前也活了二十年,但是那畢竟是個有點尷尬的年紀。成人的分界線吧。但是那時還是靠着父母在學校生活,還沒有絲毫的社會經歷。遇到一些挫折也會喪氣,被人誤會也會委屈。只是現在的情況,她只能告訴自己不要和人家去計較,因爲這沒什麼值得爲此傷神的。可是……還是很在意啊!!
“阿塵。”幸村纖長的睫毛半合着隱紫的眼瞳,眼波流轉。“今天的事,別太在意了。我想菊川她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心中某處因爲這句話彷彿被擊中了。幸村精市啊幸村精市,你究竟是以怎樣的立場來和她說這樣的呢?難道認識了九年的友誼,偏偏還比不過這個剛回來到日本的女孩?或者說是因爲自己一直以來的牴觸情緒,導致了他更偏向於菊川南芴?
“……沒事。”
不鹹不淡的回答讓本來就有些尷尬的氣氛更加令人不適應了。幸村輕咳一聲,悄步走向女生,修長的手指伸向有些呆愣的人——那一秒,如果不是突然下滑的手指,她差點以爲那隻手最終會落到自己的臉頰上。
神色溫柔的少年拂去女生肩頭的櫻花瓣,某個記憶卻在心中變得清晰。
『兩人走在綠蔭廊裡,斑駁的樹葉痕跡落到肩膀上。風塵捲起少年栗色的發,一葉花瓣落在肩頭。
“呃?”
肩上突如其來的溫熱使她身體一顫——不喜歡別人突然地碰觸,她的身體會自然而然地做出反應。
“呵呵……學妹很敏感啊。”少年纖白的指尖夾着一枚花瓣,溫柔的眉眼融化在了日光下。“花瓣而已。”
“……謝謝九漣學長。”』
怎麼突然想起那個九漣陽了?女生神色一凜,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夜深了,我回房了。”
“恩,好。”
月亮隱沒在雲層裡,行雲使得月光若隱若現。北方天空中某個星座閃耀着細小的光芒,淡淡地俯視庭院裡的人。
“對了,阿塵。”站在原地沒動的幸村指尖捏着剛纔那沒櫻花瓣,“你認識一個叫九漣陽的人嗎?”
“……誒?”
女生驚訝的樣子被幸村不動聲色地收在眼底。
……
沉寂黑暗的房間裡,突然響起手機鈴音。嚇得一直躲在角落的身影一陣哆嗦。
許久,一隻蒼白的手終於拿起吵鬧的手機。
“……喂?”
“小姐,我是阿斯托管家。”
“是。……有什麼事情嗎?”
“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您的母親被送進了醫院,目前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我告訴您一聲。”
“我媽媽怎麼樣?醫生怎麼說?……還有,九漣叔叔呢?”
“菊川夫人暫時沒事,醫生說還要觀察一段時間。老爺在法國,所以沒法顧及。”
“好……麻煩您了。”
“是。那就不打擾您了。”
那邊電話已經切了線,女孩還是傻傻地拿着手機保持着接電話的姿勢。手上的傷有些刺痛,迫使她回神。
“……媽媽……”
把臉埋進胳膊裡,她喃喃出聲。想起今天在醫院裡發生的一幕,眼睛裡便起了霧。
以前,一直生活在國外的她對於母親的婚姻,還是不在意的。後來某一天,當她來到一座好大好大的房子,母親挽着並不陌生的男人對她說“我們以後就住這裡了”時,她看到樓梯口那個男孩子暗綠色的眼睛裡,冰冷地幾乎使她要哭泣。
母親對此不屑一顧,而那個叔叔每次看那個男孩子,眼中總是充滿了她看不懂的神色。長大後的她才明白,那是愧疚與……害怕。
是的,他怕他的兒子。而她的母親,也開始害怕起來。
母親和九漣叔叔一起生活了很久,卻沒有結婚,也不讓她改叫爸爸。其實她更想叫的,是那個像妖精般美麗的少年。
『哥哥。』
記得第一次叫他時,那個少年眼中突然騰起的凜然殺意。
——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滾開。』
他這麼說。
“……陽哥哥。”
*****
少年有着妖精般精緻的面容,月色也瞭然失色。他推開醫院的窗戶,讓清風拂進室內。他的脣邊噙着一抹笑,暗綠色的眼睛沉澱着深沉。
“是嗎,她也真是夠頑強的啊。恩,慢慢來好了。”
最後,他反身靠在白色的牆上,收起手。
“辛苦了,阿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