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建康來,對王翁愛來說並不是多大的好事,畢竟家中人多事多,一回到家,便繼續開始新婦課程,而且她總是感覺她的那份是加料不少的。
例如其他和她同齡的侄女們學管家,她的那份內容尤其要豐富些,反正是不僅僅是管下面的那些管事的,甚至沒事還拿遠遠超出管家範圍的來問她。王翁愛瞬間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當初公務員考試面試培訓裡頭了,各種問題,各種解決方案,還有不同的身份,答得她口乾舌燥的。
芳娘見着她面色泛紅了,趕緊悄悄下去,讓庖廚準備冰鎮過的雙皮奶來。
夏氏感覺比較驚喜,不管這內容對還是不對,不過到底是回答的頭頭是道,思路清晰,不過世家教育子女的準則便是不能隨便誇獎,夏氏板起面孔來,“到底還是想的簡單了,士族之間關係如同藕絲一樣,哪裡是說能辦成那就呢辦成的呢。”
王翁愛聽了連連稱是,反正這個也不過是一個套路,要是真的能解決什麼問題,那就要笑大發了。
“阿母所言極是,是兒想簡單了。”王翁愛立刻老實認錯。反正自己說的那些都是些鑞槍頭,聽着好聽,其實完全就不是那回事。
“嗯。”夏氏滿意的看着女兒微微俯下行禮,少女的身姿隨着年歲的增長越發纖細,原本臉上還嘟嘟的圓圓的,現在也已經瘦了下去,成了瓜子形狀的臉型。烏黑濃密的長髮部分盤髻,部分用髮帶束了垂在身後。少女一動,垂在後面的烏髮也擺動起來,看得人心喜。
雖然倒是娶妻娶賢,看得也是新婦家的家世和父兄。不過,女兒長得貌美,家裡也護的起,做母親的也沒有什麼憂愁的心思。
只有富貴人家才養的出美人來,那些佃戶家裡,日日面朝黃土背朝天,頭髮枯黃,皮膚粗糲黝黑,牙齒更是黃的看一眼都能讓人將幾日前用的飯食都給全部吐出來,男女看着也沒多大差別了。
說是西施等美人都是從浣紗女中挑選出來的,那也是勾踐用金玉給喂出來的。
有兩個侍女手捧兩隻青瓷盞趨步上來,將準備好的小食放在主人面前之後,便跪伏行禮退去了。
王翁愛見着面前那碗雙皮奶,立刻就雙眼發亮,會稽宅邸裡用的庖廚並不像建康那樣用功,她將辦法說了,也還沒多少成功的,她總不能把人逼的掉頭髮,就算了。
有些黃的奶面上堆着小堆的煮熟後冰過的紅豆,切成小塊的甜瓜,紅紅的西瓜瓜瓤,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用吧。知道你在會稽好久沒有用過。”夏氏見着她雙眼發亮的樣子,就知道她饞了。長到這麼大了,這點倒還是和那些小兒差不多。
“嗯。”王翁愛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夏氏。
夏氏笑道,“在阿母面前還用得着那套麼?都是你愛用的。”
王翁愛聞言,持起匕用了起來,雖然只是一些以前很常見的甜品,不過這會吃着真的是幸福滿滿。
要是家裡能讓她把炒鍋給弄出來,頓頓吃炒菜就好了。
可是她不敢……頭上還壓着許多座大山呢……
誰說做了世家女郎就能隨心所欲啊,她上頭還有大大小小好幾座山呢,除非等她嫁人上頭沒有公婆長輩了,那就是她混出頭的日子了。
想起來簡直就是滿心的淚。
不知道她可以盡情鼓搗出個炒鍋,吃上香噴噴的炒菜會是什麼時候。她相當的期待喲。
“這幾日,若是不那麼炎熱了,”夏氏一手持匕,輕輕挖出一個小洞來,“可以和其他家的女郎往來。”
“唯唯。”王翁愛應道,世家女郎之間互相都有來往,像她就和沛國劉氏的劉鈺交好,和潁川庾氏的庾茗交惡,女郎們並不參與爭鬥,但實際上女郎們的關係,也是各家郎主們關係好壞的一個縮影。
王翁愛想了想道,“不過庾家女郎,兒不願意多見。”
夏氏就笑了,女兒和庾家的那位庾茗關係不好,在世家女郎的圈子裡頭並不是什麼秘密,她也覺得庾家的那個女孩兒簡直是不能用頑劣二字能夠形容的了。
“哪個要你忍着她呢?”夏氏笑道,就是家中的郎君遇見並不喜歡的人,還能一雙白眼奉送過去呢,身爲女郎那麼委屈自己做什麼呢。
“而且其他女郎也知道你和她關係不好,定是不會同時請你們二人的。”夏氏說道,畢竟誰也不想,兩個互相看不慣的人吹鬍子瞪眼,把好好的聚會給弄成了不歡而散。
這些王翁愛自然都知道,不過一想庾茗那種想要找茬的臉,她就恨不得把手裡的甜品給潑上去。庾茗差點害死她的那回事她還記得呢,結果回頭還把事情全部記在她頭上。想一次就氣自己一回。
“好了,別多想。”夏氏招呼她道,“快食。”
王翁愛低頭就好好享用美味了。家中的庖廚上進心很好,水牛奶的腥味已經被完美的除去了,比起在會稽王翁愛差點沒把一口水牛奶給噴出去,簡直好的不能再好。
夏日是真的沒剩下多少了,四月胡人鬧事開始,王翁愛在會稽帶了兩三個月,等到回來的時候,已經在夏日的尾巴上了。
沒過多久,八月來了。
八月桂花香,桂花的香味有幾分霸道,若是一排排種植着桂花樹,那味道是很沖鼻子。不過木樨倒是比桂花好了許多。
王翁愛今日趁着還不是很熱的時候,出去和那些女郎們聚會了。
這個圈子的女郎,就沒有一個是傻瓜,王家這邊和郗家把庾家給狠狠的整治了一回,如今,郗家的京口兵還在原先庾家的地界上鎮守着,弄得是庾家半點輕舉妄動都不敢。
女郎們見着王翁愛是越發的客氣了,甚至還有些女郎接着王翁愛的話尾,撿着她喜歡聽的,當真是和氣的很。王翁愛知曉裡頭的原由,和這些女郎們說了幾句話,將帶來的花糕給大家一齊分享之後,自己拉着劉鈺往個人少的地方去了。
兩人在一處小亭子裡坐下,侍女們打開食盒,將用木樨花做成的糕點拿出來,放在兩位女郎的面前。
桂花花香霸道,木樨花雖然外表看上去和桂花差不多,但是香味要溫和,符合時下的審美。
劉鈺這會身姿已經徹底的長開了,在一羣少女裡也是相當的引人注目,王翁愛還帶着一絲朦朧水氣的秀美的時候,她已經掀去了那層薄紗,眉目間的青澀也正漸漸淡去。
劉鈺拿起一塊糕點,輕輕的聞了聞,淡雅的木樨香讓她很是滿意,而後小小的咬了一口。這一次仍然是甜的恰到好處,夾雜着花瓣的清香,果然是讓人覺得很是舒適享受。
“如何?”王翁愛坐在枰上,手裡捧着一隻陶盞,裡頭泡着幾朵離枝娘。
“還不錯。”劉鈺笑眯眯的說道,她向來不輕易說誇獎的話,不過真說了就絕對不是在恭維了。
“阿劉喜歡就好。”王翁愛淺笑道,“這是前段日子才做出來的,還擔心會不合阿劉會不中意呢。”
“你家的吃食向來差不了。”劉鈺說完,又咬了一塊,旁邊有侍女將溫度正好的蜜水奉上。“瞧,今日多少女郎圍着你說話呢。”
說到這裡,王翁愛也笑了,“你也不是一樣?”說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轉了轉,“今日沒遇上阿庾,還是很好的。”
“那個性子,誰請她來呀,要是她來,那我也不必來了。”劉鈺說道,她看不慣庾茗的那副做派,又加上前兩回被禍及池魚的指做俗人,心中惱火。自然看庾茗十分不順眼了。
“對了,岷岷知道嗎?”劉鈺說起庾家,突然想起關於庾家的事情來了。
“嗯?”王翁愛放下手中的陶盞。
“庾家的那位郎主,將長沙郡公之子給……”劉鈺還是沒將那個殺字給說出口,她只是做了一個向下劈砍的手勢來。
王翁愛眨了眨眼,這個消息還是有些很震撼。
劉鈺看了王翁愛一眼,“其實這事和你家也有些關係。”
王翁愛頓時驚訝了,“和我家還有關係吶?”
“說是那個陶家子曾經向司徒說明,庾公想要聯合郗公,讓司徒歸權。”劉鈺說道,這事情已經傳開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嘴多給泄露出來的。連其他的世家都知道了,王導和庾亮就更加不可能不知道了。
如今天子成人,司徒王導沒有半點歸權的意思,庾亮自然是看不慣。
王翁愛是王家人,自然是不可能覺得自家人做的不對,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來,“我聽說當年庾公能坐鎮在荊州等地,全靠了當時還在病中的長沙郡公舉薦。如今殺了他的兒子,呵呵……”
餘下的呵呵,自當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兩人相望一笑,劉鈺其實對於庾王兩家打的火光四射,向來覺得不太可取,主要是兩家爭利,庾家在建康上游,若是真有起兵□□的心,到時候又是一番好亂。
王翁愛那裡看不出劉鈺所想,她拍了拍少女滑嫩的手背,“如今若是庾公想讓伯父如何,恐怕他自己還不行。只不過,郗家恐怕是不會理他的。”
劉鈺聽了王翁愛的話,也噗嗤一聲笑出來,建康的人都知道京口位置的重要,而司徒最是和郗家交好的,甚至郗鑑的女兒要出嫁,司徒就把王家還沒婚配的郎君給拉出來,讓郗家人挑大白菜一樣的選。
王翁愛都有些小羨慕。
“你說的也有道理。”劉鈺笑道,木樨香在脣齒間徘徊,讓心情越發的舒暢。王郗兩家是親家,郗公的女公子還在王家裡做新婦呢,這兩家沒那麼容易撕破臉。
王翁愛心裡把庾家給踩了一腳,任憑哪個人知道有人要對自己家族不利,想着讓自己全家都過苦日子,就完全沒辦法生出半點好感了。
甚至她心裡頭還萌生了點小小惡毒的想法,祝福庾亮出門就一頭扎陰溝裡去。
雖說是過了立秋,又是秋八月,可是這明晃晃的天,卻沒有半點涼下來的意思,秋老虎發威的,不比夏日裡差上半分。
桓四坐在犢車裡,他這會衣衫不整,胸前的衣襟給扯開,手裡的塵尾被他當做羽扇來用。反正塵尾這東西也不過是名士們拿來裝模作樣用的,他拿着不過是做個樣子,見着天氣炎熱,乾脆就物盡其用了。
“真的在那裡?”犢車裡傳來一聲男子的聲音,聲線慵懶低沉,聽着最是能夠挑撥人的心緒。
外頭站着的家僕,正兜着滿頭的汗珠子,這會他站在那裡,也不敢擦拭一下頭上的汗珠。
“回郎君,是的。”
頓時那雙原本還因爲炎熱眯起來的桃花眼眸頓時就有神采了。春日的時候,桓四和謝安兩個人就在林子裡給打了一頓,他一隻眼睛被打成烏,他自小就在鄰里小兒裡稱霸,竟然被個看起來弱雞一樣的世家子給打了,頓時怒不可遏,桓四就把謝安的臉給揍了。
回頭家中兄長一看他那德行,就知道又闖禍了,二話不說直接將人給關在家裡幾月不準出門,殺掉這個叫人頭疼的猴性。等到他被解禁放出來,已經是好久之後了。
長江之上江風習習,濃郁的水汽讓人心情舒暢,偶爾登舟遠眺,還能望見遠處有些漁船正在撒網捕魚。
謝安長身玉立,江風灌入他寬大的袍袖中,衣袂翩飛,髮髻下的玉帶吹拂而起,有在船上的漁家女遠遠望見,不約而同的唱起了情歌。
情歌在江面如同漣漪一圈圈的盪開來。
有家僕聽見,面面相覷,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郎君果然還是很得年輕女子的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