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盈亦是面色一沉,慢慢擡起頭來,冷冷的目光盯着彩鳶,“你這是做什麼?”
彩鳶揚着鼻尖哼了哼,“沒什麼,手滑而已。”
“手滑?”上官盈霍得站起,看着彩鳶冷冷一笑,“你身爲我上春宮的大宮女,竟然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還是在未來皇后面前。你如此粗心笨拙,怎還能留在皇后身邊伺候?去,院子裡罰跪一夜。”
彩鳶一驚,怒道,“罰跪?好,罰跪,我沒有意見。可是你現在讓我到院子裡罰跪,我受傷事小,耽誤了皇后明日的冊封大典,這等大罪誰來承擔,上官大人你嗎?”
彩鳶將“上官大人”四字咬得死死,似是在有意提醒上官盈自己的身份和處境。
上官盈聽得明白,卻更聽得窩火。她衣袖一甩,肅穆威嚴,“丫頭,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宮女,沒有你還會有別人。難道說離了你,皇后就行不成大典了不成?你既然知道稱我一聲‘大人’,就該清楚在這上春宮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到底誰,說得算!來人!”
一聲輕喝,房門大開,圍在院子四周的侍衛立刻衝了進來。
上官盈脣角一勾,面上劇寒,“彩鳶以下犯上,不但冒犯本官,更對皇后不敬。立刻押到暗房看管起來,等明日大典過後再行處置!”
彩鳶震驚,瞪大的眼睛裡寫着滿滿的不可置信,“上官盈,你,你要關我?你憑什麼關我,你明知道我是……”
“你是什麼?”上官盈厲喝,目光陰沉。
彩鳶喉嚨一咽,臉色一白。她咬住下脣,硬生生將差點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上官盈要關她,她還能反抗,可若是後面的話說出來,結果她小命的,將會是陛下。咬了咬牙,又將目光投向紅鸞,“姑娘……”
她意圖向紅鸞求救,也知道這裡唯一能救她的就只有紅鸞。可當她觸及到紅鸞的目光,看到她臉上神情的時候,心頭頓涼,一股悲慼和莫名的恐慌之感襲上心頭。
自始至終,紅鸞端端正正坐在桌邊,未曾開一下口,未曾說一句話。她先前臉色發白,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這會兒卻面色紅潤,只是神情淡漠,眼神飄忽,冷靜地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跟前發生的事情不過是一齣戲,一場鬧劇,與她沒有絲毫的關係。
彩鳶這才悲涼的想起,紅鸞失憶了。自她那日殿上中毒醒來後,對任何人都是這般淡漠疏離的態度,唯一能和她說幾句話的也就是陛下而已。在她眼裡,自己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宮女而已。而若是她沒有失憶,恐怕最樂意看到自己被鉗制的,就是她吧。
見彩鳶向紅鸞求救,上官盈目光閃了閃,突然一笑,向紅鸞問道,“畢竟是伺候您的,皇后覺得如何處置呢?”
紅鸞彎了彎脣角,連看都懶得看彩鳶一眼,淡淡道,“這個丫頭確實不怎麼討人喜歡,換了就換了吧。”
彩鳶身子一軟,跌進侍衛手中。被帶出門的時候,她突然回頭,看着上官盈好似賭誓般道,“你一定會後悔的!”
“後悔嗎?也許,咱們可以走走瞧呢,你說是不是,上官皇后?”待得屋裡人退去,又只剩下紅鸞和上官盈的時候,紅鸞捏着酒杯,親手送到上官盈跟前。
上官盈盯着碧青色的酒,又擡眼看看紅鸞,許久,才慢慢擡起手,摸上那隻小小的酒杯,然後一點一點地捏緊。
夜,寂靜無聲,只餘冷冷的空氣不時從嚴密的窗戶縫隙間擠進一縷,在孤燈邊上一盤,帶着燭火輕輕一舞,頃刻逝去。
不知是哪裡,突然響了幾聲似輕實遠的敲打聲,響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裡,讓人覺得恍惚又警醒。
“四更丑時,仍舊屬於黑夜。卻也是睡夢中的人睡得最沉的時候。於是就給一些賊人造就了可乘之機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所以又被稱爲‘狗盜’之時。”
坐在孤燈邊的人影,對着燈盞輕輕吹氣。吹得那火影猛地一竄,恍若狂舞。
“如此看來,在下來得很不是時候。未免姑娘冠上雞狗之名,在下還是回去吧。”
桌邊人霍得站起,閃電般竄到屏風後,扯起一截寬大衣袖,“不過開句玩笑,幹嘛這樣小氣?既然來了,就帶我一起走。”
那人霍然回首,定定看着緊緊抓住他衣袖不放的紅鸞。昏暗中,宛若天神的俊美容顏肌膚細膩無暇,卻在這時候有細小毛孔微微跳動,似在極力隱忍着什麼。那隔着陌生相望的眉眼又是那般熟悉,恍若千年裡的輪迴不止就是爲了此刻重逢的相遇。
良久,一聲輕淺的嘆息悶悶地響在紅鸞頭頂。擁着她的懷抱沒有太多的溫暖,卻讓人有種放下所有的安心。在這樣的懷抱裡,自認堅強的紅鸞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她狠狠地又輕輕地抽了抽鼻子,悶聲道,“很多東西都記不得了,但我能感覺到,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好像因爲任性傷害了你對不對?對不起,鳳墨曦!”
輕擁着她的身子微微一震,攬在腰上的手一下子收緊。紅鸞滿足地笑了笑,卻聽得耳邊胸痛處傳來的聲音道,“你想要的東西,拿到了嗎?”
這次輪到紅鸞驚訝了。她咬了咬脣,搖頭。
鳳墨曦拉開她,低眉,“沒有到手,你甘心嗎?”
紅鸞猶豫了一下,再次搖了搖頭。
“所以,我現在還不能帶你走。”感覺到紅鸞又要反駁,鳳墨曦趕緊抓住她的手,“可是我又不想讓你嫁給他,哪怕是假的,怎麼辦呢?”
暗處,紅鸞眨了眨閃亮的大眼。她眼神明亮,卻難掩掙扎。
鳳墨曦見她久久不語,又是一聲嘆息,捧起那張嬌小卻明豔的臉,溫潤的目光細細描摹。他正欲說話,紅鸞卻先他一刻開了口,“你不喜歡,我就不嫁,哪怕是假的。既然偷不到,我們就來搶的。不是說,我把大越都攪了個天翻地覆嗎,那我也給它西涼來個地覆天翻!”
萬里晴空,震天鑼鼓。
西涼王朝女皇統治下二十多年都未進行過的后妃冊封大典,終於在賀蘭殤繼位一個月後重新拉開了帷幕。
如果說一個月前的新帝登基太過低調內斂的話,那今日的冊妃大典則是隆重到讓人咋舌。西涼上下盡皆出動,滿朝文武競相賀喜。大街小巷掛滿喜慶的彩頭,達官貴族家家擺出同慶的氣勢。西涼很久都沒有這般熱鬧過了,加上厲王威名,百姓們也似乎受到了感染,於長街之上載歌載舞,歡迎遠道而來的賓客。
這所謂“遠道而來的客人”,自然是九州大陸上除西涼以外的幾個國家,甚至連遠在東海之上因時間久遠而成爲了傳說的島國蒼穹都送來了賀禮。
據傳,這禮物在初送來的時候很是引起了一番騷動,因爲這禮物不是蒼穹派了使者公然出現大方送上的,它是莫名其妙出現在禮部大堂尚書大人的辦公桌上的。禮部爲此動用了極大的人力上下徹查這禮物的來處,耗了十天時間,卻始終無從得知這精巧的雕刻着蒼穹獨有的印鑑和圖徽的禮盒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東西送進御書房的時候,年過半百的禮部尚書渾身顫抖,進了屋奉了禮物之後,人趴在地上貼着冰涼的地面跪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前,西涼新皇賀蘭殤親手打開了禮盒,然後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裡直勾勾地盯着禮盒裡的東西。目不轉睛,面無表情,讓人不由猜想賀蘭陛下是中了風還是被蒼穹送來的東西刺激的當場石化。而後,賀蘭陛下脣角一勾,雙目一眯,啪一下蓋上了蓋子,放了腿腳麻木大汗淋漓的禮部尚書出去。
沒有人知道那盒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這事情也被賀蘭殤以漠視的態度給壓了下來。可他不提,不代表好事者不去研究。在現今天下動盪四下不安的格局境況裡,人人自危,無不關注着鄰國動靜。蒼穹國百年來從未涉足過九州內陸,這次突然送禮,還一送就送到人家家裡頭,讓人震驚不解的同時又盡皆抹了把冷汗。送禮都能送到人不知鬼不覺的份上,若是殺人要命,不也是易如反掌?
蒼穹的神秘讓人驚心,剛剛穩定的大越似乎也帶了煞氣。這位據說是殺手出身,在外潛伏二十多年險些被替身取而代之的大越新帝宇文清,其人與其名實在大相徑庭。一身墨黑筆挺修長的龍袍,張牙舞爪的盤着怒目圓睜的暴龍。黑色的披風上雄鷹振翅,亦是一副凶神惡煞,隨時等着俯衝獵食的樣子。這樣一身打扮下的宇文清,整個人恍若隨時出鞘勃發的利劍,周身三尺之內無人敢以靠近。明明已是陽春三月的晴朗天氣,這位來自大越的年輕俊美的皇帝卻恍若是從千年冰窟裡爬出來的,稍一接近便被其一身由內而發的冰冷凍得一個激靈。
和宇文清態度差不多的,是樓蘭的鐵木琛。宣城一戰名動天下,他這位在樓蘭的不敗將軍這次是輸得轟轟烈烈。不但貼上了西涼戰俘的標籤,還迫得本國最受寵愛的小公主跑來和親。和親也就算了,這名分卻遲遲沒有定下來。原本一國公主,就是皇后也是做得的。可戰敗之國前來和親示好的公主,那就得另當別論了。滿腹怒氣和懊悔的鐵木琛一進殿就黑着臉,不能帶兵器的他將一對手掌揉搓的咯蹦直響。
相比於大越和樓蘭,柔然來的使者就顯得謙和溫雅多了。柔然被盛傳是九州大陸最驍勇善戰的國家,男子生來彪悍,女子也不讓鬚眉。這次參加賀蘭殤的冊妃大典,柔然老可汗派出了他的二王子步真。
柔然是馬上國家,民風彪悍,男子多生得粗獷,即便是偶有相貌俊美者也免不了在身材上五大三粗。且柔然男子多以生得瘦小爲恥,但凡有身材矮小者,無比拼死練上一身肌肉,否則連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可這位二王子步真,卻完全顛覆了柔然在他國心中的形象,是個貨真價實的瘦子。不但身材纖細,還兼了副謙謙公子文弱書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