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西禹的戰事消停了,衆人都以爲可以喘口氣,休息兩日,不料這時西北卻傳來噩耗,沈老將軍,沈煥——陣亡了!
聽到消息的時候,沈凌酒還在營帳裡睡着,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從消息裡反應過來。
她本應該很難過,但她卻意外的哭不出來,只是拉着司行儒不停的說:“挺好的,挺好的。”
去年蘇玉樓給沈煥診治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時日無多了,熬了大半年,他終於實現了自己最後的願望,作爲一個將軍,體面又有尊嚴的死在了戰場上!
這麼多年他一直都不容易,二哥和昭和公主的事兒,讓他一度消弭,一蹶不振,這麼多年渾渾噩噩的捱過來,從一個忠君愛國的老臣經歷皇家的陰謀算計,忠肝義膽換了家破人亡,即便這樣,他依舊初心不改,愛民如子,他就是個死心眼。
不過這種死心眼,在人們的口中稱之爲——氣節。
沈凌酒抱着膝蓋捲縮在牀上,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依稀能想象到年華近百的祖父,縱馬馳騁的身影,即便這一生不盡如人意,但他也站了他渴望的位置,俯瞰着這片他曾用生命和熱血澆灌過的土地,俯瞰着那些他曾拼死保衛的芸芸衆生。
沈煥陣亡的消息很快流傳開來,舉國悲痛。
大約是怕她難過,晚上文璽和容華,還有司行儒,範周都來到軍營陪她說話。
幾個男人圍着她坐,那架勢像是來讓她節哀,又像是來找揍的。
文璽說:“你一日都沒有吃飯了,這裡有雞腿。”
範周,“我不能代替你悲痛,但雞腿還是可以的,需要我效勞嗎?”
容華,“聽說沈老將軍死的時候瘦的皮包骨,我決定多吃點,萬一哪天得絕症了,還能靠着肉多,多活兩日,你覺得呢?”
司行儒,“你吃不吃?你若不吃,本王便歇一會兒再問。”
沈凌酒:“……”爲什麼她身邊會有這樣的一羣男人?
沈凌酒悲切的將頭埋在臂彎裡,其實她一直在想沈煜書,沈煜書知道了是什麼感想?
即便他不在她面前,她也能想象出,他得到這個噩耗後的表情。
幾許滄桑,幾許悲痛,又帶着不可忽視的堅韌。
她擡頭,凝視着司行儒的側臉,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她問:“他是怎麼死的?”
是戰死的?還是在戰場上病死的?
司行儒沉默了一下,開口道:“是戰死的。”
文璽想了想,還是說道:“據西北駐防將軍傳來的書信,說是西禹大將姜成的烈焰鐵騎誘導沈老將軍出城,孤軍深入,追擊敵軍。此前,沈老將軍曾多次下令,讓相鄰的驥城騎兵出列向他靠攏,與他合擊作戰,但那個時候驥城的守將宗越已經暗降了西禹,毫不理會,緊閉城門。
當時西禹大軍的兵力是他的十倍,鋒芒正銳。
沈將軍知道沒有後援了,他……他召集了所有的部下,在驥城的城樓下,對他們說了這樣一番話:
我作戰多年,身經幾十戰,無一敗績,今日彈盡糧絕,敵衆我寡,驥城就在眼前,願戰者拿穩兵器,願降者去敲城門,我沈煥這輩子,走到這一步,沒有後悔過,不求名垂青史,但求以死報國!
沈老將軍孤軍奮戰到最後一兵一卒,兵力耗盡,陣亡!
他帶出去的三千軍士,最後只有一個小兵放下了武器,去敲了城門。
城樓上投降西禹的士兵目睹這一幕,無不痛心疾首,最後那些士兵衝下來,將沈老將軍的屍體拖入城內,妥善安置起來。
而那個投城的小兵,寫完了戰報後,跑到城樓上跳了下去,以死明志。”
沈凌酒聽後,陷入了長長的沉寂中。
從昭王帳內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時分。初夏的月亮離大地很近,看着又圓又大,薄涼的夜風中,文璽面上覆着一層銀白的光,看着她薄薄的一道身影。
範周道:“我送你回去吧?”
今晚睡不着的又何止沈凌酒?文璽明明十分悲痛,卻不敢表現出來。
文璽擺了擺手,“你回去吧,我沒關係。”
文璽身姿很快融入夜色中,遠遠看去那般孤絕,悄無聲息,卻帶着如同夜色一般厚重的沉默。
看着她走遠的身影,範周在原地跺腳,只恨自己臉皮不夠厚實。
寂靜的夜,只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馬廄裡傳來的馬嘶聲飄搖着在風裡迴盪。
人都出去後,司行儒拿過溼巾給她擦臉和手,修長的手指掃過她的耳際,留下一聲嘆息的惘然。
他聲音低沉,帶着些許安慰的意味,“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走的路,每個人選擇的路都決定了他的歸宿,你祖父的雄心壯志,只有這千里沙場、戰馬奔騰之地才能實現他心中的抱負,凡事看開些,生死和亡國,皆是輪迴因果。禍起蕭牆,更是難以挽回的事實,你不必太難過。”
沈凌酒咬着下脣,緊閉着眼。
月色在層雲裡,時不時的遮掩之下帶着恍惚的沉浮感,火把在瑟瑟寒風中燒得熱烈,可也叫人感受不到什麼溫度。
嗚咽的風悄悄鑽入營帳,燭火飄飄忽忽地搖晃着。
見他寂然無聲遠望塵埃,很有一副心已死寂的樣子,司行儒將她攬進懷裡,說道:“振作起來,我們還有很多仗要打。”
許久許久,她纔沒什麼情緒的迴應道:“我沒事。”
都說世界上最大的謊言莫過於我沒事。
司行儒很想分擔她的痛苦,可他卻無能爲力,只能靜靜的抱着她,讓她慢慢排遣,直到她支撐不住的睡過去。
翌日,西北再次送來戰報,西禹大將姜成爲先鋒,已攻破大燕邊防十三線,以望風披靡之勢徑取幷州。司行儒毫不避諱當着沈凌酒的面跟所有將軍分析如今的局勢,彷彿大燕亡國只在須臾之間。
所幸的是,沈煜書在這幾日攻下了晏城,將晏城從西禹手中拿了回來,司行儒讓文璽接任了攻下晏城的一應事務,晏城暫時交由他管轄,鎮守。而沈煜書則是快馬加鞭去了西北,接替沈煥西北大將軍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