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氏把手絹往腰帶一塞,氣勢洶洶擼起袖子,威脅郝鶥:“嬸嬸今天就要教教你怎麼跟長輩說話。”
郝鶥將陳氏輕推到自己身後,眼中閃過一絲狠絕,冷笑着說: “可以啊,不過嬸嬸欠的賭債還沒還完吧,要是我告訴那些債主們你有錢了,你說他們會怎麼做呢?”
西氏面色一沉,正中痛處,吼道:“滾!滾得遠遠的!”
隨即轉身進屋,將脆弱的木門重重摔上。
郝順端着燭臺的手一抖,嘆口氣,毫無生氣的臉上滿是無奈,等會兒自己回去了怕還要鬧大半宿,睡不安寧了。
“二哥,你也看到我現在這樣,囊中羞澀,還欠有一大筆爛賬,三五不時有人上門討債,去年冬天病了,沒錢醫治,拖到現在也沒好全……咳咳,實在是幫不了你們了。”
郝莊重感情,一邊用手在懷裡摸索,一邊好言相慰:“弟弟,哥哥這,這裡還有二,二錢銀子,你拿去看大夫吧。”
郝順連忙回絕:“二哥……這,弟弟怎麼能收呢!”
“你我親,親兄弟,莫,莫廢話,收下!”
不等陳氏和郝鶥阻止,郝莊已經把錢交到郝順手裡,母女倆瞪大眼睛死盯着他,沒想到他如此輕易把盤纏給了別人。
什麼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本來是來借錢,結果一分錢都沒借到,還送了人家二錢銀子。
郝鶥哭笑不得,遇上這聖母心的親爹,一出手如此闊綽,不顧自己實際情況,也不知是福是禍。
陳氏同她說過,所有家當不過五錢銀子,擔心郝莊頭腦一熱花掉或是不注意搞掉了,她謊稱只有三錢,將另外兩錢藏起來。來京城的路上用掉一錢,如今明面上只剩這二錢銀子,郝莊毫無保留,傾囊相助,不同她們商量便將錢送人,着實氣人。
郝鶥更能理解陳氏之前的所作所爲了。不愧是兩夫妻,枕邊人什麼脾性,全都一清二楚。
郝莊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沒注意到陳氏已火冒三丈,恨不得撲過來撕了他。
郝鶥拉住陳氏,故意大聲說:“娘,夜也深了,人也見了,我們不便叨擾,還是趕緊走吧。”
陳氏點點頭,道:“既然人家不歡迎我們,我們還留在這兒幹嘛,梅兒,我們走!”
看着娘子和女兒頭也不回的離開,郝莊還有片刻發懵,回過神後,匆匆同郝順告別後追了上去,只留下弟弟攛着二錢銀子,站在家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陳氏心裡有氣,走的極快,郝鶥怕郝莊跟不上,拖着她的手叫她走慢些。
這位傻爹爹喲,趕快來哄老婆吧。
郝莊人高腿長,沒多久就追了上來,急切地喊:“娘子,等,等等我……”
陳氏停下腳步,轉身同他發火:“你跟你弟弟住去吧,我們母女倆今晚露宿街頭就是活該。”
“我,我……”
“你,你什麼你?你給錢的時候怎麼不問問我!還有你那個弟妹,簡直蠻橫不講理,這樣欺負我和梅兒,嗚嗚嗚……”
罵着罵着,陳氏便哭了起來,哭聲和罵聲混合在一起,使她說的話難以聽清,郝莊手足無措地哄她,可惜嘴巴不利索,說話磕磕絆絆的,費好大勁才把他的話勉強連成句子。
郝鶥一拍額頭,無奈地說:“哎,你們別鬧了,夜深人靜的,去哪兒落腳纔是迫在眉睫的問題,總不能真睡大街吧。”
陳氏一聽,哭得更傷心了,現下一家人身無分文,郝莊拿不定主意,正當三人爲此事發愁之時,街頭巷尾想起耳熟的聲音。
“二哥——二嫂——你們在哪兒啊?”
郝莊左顧右盼,戳戳陳氏的肩膀,道:“是,是幺弟,在,找我們。”
女人的眼淚說收就收,陳氏三兩下抹乾淨淚痕,整理好儀態,應道:“我們在這兒呢!”
不多時,逆光的街角跑來一人,正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的郝順。
“可,可讓我好找……”郝順一邊拍胸脯順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二哥,知遇之恩,應當涌泉相報,如今你們困難,還如此照顧弟弟,也該,我們照顧你們纔是。”
郝順這番話,聽得三人皆是一愣,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尖銳的聲音在她們身後響起。
“哎喲,可累死老孃了!”
肥胖的西氏扭着誇張的水桶腰,搖搖晃晃追過來,嘴裡喘着粗氣,一身橫肉上下顫抖,讓人直咽口水。
陳氏眉頭皺起,面露不悅。方纔甩了臉色給他們,現在追上來還想再羞辱一番不成。
郝順面無表情地說:“二哥,我和娘子來給你們賠不是,大晚上的,你們還是去我們那兒住下吧。”
西氏連忙賠笑,抽出手帕邊擦汗邊說:“就是,剛纔也是我衝動了,第一次見哥哥嫂嫂,沒盡到應有的禮數,見怪莫怪。”
西氏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似乎被誰強迫似的,心不甘情不願,擰巴着整張臉,心口不一的樣子,令人生疑。
郝鶥狐疑地打量這對行爲反常的夫婦,故意反激他們,道:“叔叔嬸嬸怎麼突然轉性了,剛纔不還讓我們滾嗎?”
西氏的脣角獰笑着,眼藏兇光,道:“哎喲,小侄女別計較這麼多,嬸嬸脾氣急,說了什麼不中聽的別往心裡去。”
呵,好厲害的嘴。郝鶥可不敢輕視西氏。
她猜想,應該是郝莊拿給郝順的銀子打動了這個貪財的女人,讓她認爲還有利所圖,所以纔來追她們的。
郝鶥還想說點什麼,西氏趁她不注意,很快擠到陳氏和她之間,將母女二人隔絕開來,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我的好嫂子,別同我生氣了,你也知道我之前欠了錢還沒還完,是萬萬不敢表現出有錢的,不然哪裡能過活。實不相瞞,你們都如此困難還給這傢伙錢,已經是仁至義盡,所以我也不藏着掖着,便把錢拿出來用就是了。”
西氏挽着陳氏的手臂,故作小鳥依人的模樣令人吃不消。
陳氏用力掙脫她的束縛,滿臉尷尬,婉拒:“這怎麼好意思呢……”
西氏將她的手臂摟得更緊,提高聲調,道:“一家人怎麼如此見外,走,現在就帶你們去上好的客棧投宿!”
郝順露出一個乾癟詭異的微笑,對郝莊說:“二哥,我們走吧。”
於是郝鶥三人半推半就間被夫婦二人帶到一個名叫“福緣客棧”的地方,似是爲了打消她們的顧慮,西氏直接交了一錠銀子給掌櫃作定金。
男女有別,長幼有序。郝鶥單獨睡一間屋,郝莊夫婦睡一間。
以爲一切安頓妥當,突然改變態度的叔嬸快速在郝鶥眼前消失,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
付錢的人一走,掌櫃早看出她們幾個是外地人,不願意再熬夜燒熱水,敷衍她們幾句後便回房睡覺去了。
落水後,郝鶥三天不曾洗澡,雖然天氣涼爽,並未出多少汗,但身上沾有不少塵土,始終覺得不舒服,心裡的小潔癖使她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裡重演夜裡發生的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叔嬸二人肯定是信不過的,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套,突然對她們這麼好,更讓人猜疑她們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左思右想得不到結果的郝鶥,仰頭望着窗外異鄉的圓月,陷入深深的迷茫。
京城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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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郝鶥醒來的時候,發現眼前一抹黑,手腳被繩索束縛住,動彈不得,唯有嘴巴能說話。
起初她還以爲是天沒亮,可仔細一聽樓下小販絡繹不絕的叫賣聲和人來人往的車馬聲,哪裡會是在夜晚。中途她以爲是被叔嬸挖去眼睛做人體器官販賣,轉念一想,古代人就是想也沒這個醫療技術。隨後她扭頭在枕頭上蹭了幾下才發現,原來眼睛被黑布蒙上了,除了黑布移位後邊緣透出的絲絲光線,什麼都看不見。
郝鶥淡定地喊道:“有人嗎?”
她要先確定有沒有活人跟她呆在同一個空間裡,如果有,很可能就是綁她的人。要是猜的不錯,十有八九是叔嬸乾的,昨晚莫名的諂媚絕對有鬼……
屋裡傳來“悉悉索索”衣服的摩擦聲,一個人粗暴地揭掉郝鶥臉上的黑布。
強光直射,郝鶥半眯着眼,朝避光的地方看去,等待眼睛適應環境。
“姑娘,老夫是郝府的管家。用這種辦法綁着你並非本意,只是老夫花了錢,便不能讓你跑了。”
郝鶥聞聲望去,一眼認出此人。這人氣場強大,標誌性的兩撇黑白相間的小鬍子不難忘記,昨天正是爲了給他讓路,才衝撞了那勞什子大將軍之子。
雖說人生地不熟,可見他們的穿着打扮都是非富即貴之人,卻將她視爲物品,肆意玩弄,如此,郝鶥心中憋有一股無名火,反問道:“花錢買我?你同誰買的我?”
郝管家摸着鬍子,悠哉地說:“自然是你父母,你家中窮的揭不開鍋,想必他們也不會拒絕。老夫已經派人僱馬車送你父母回鄉,你便安心留在京城替郝府辦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