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鶥抓了一把瓜子, 在自己的位置坐好,化身吃瓜羣衆,靜靜看戲。
其實她也挺好奇陸綠枝會怎麼選的, 畢竟她的選擇直接關乎於她的未來。
陸綠枝靈機一動, 不卑不亢地說:“小女子何德何能, 怕擠讓了兩位娘娘, 不如正對而坐吧。”
良妃不惱, 道:“好,就依你。”
沒想到普通人家的嫡出小姐,還有這般沉得住心性的, 是個可造之材。
宮女端來新的蒲團,陸綠枝面向二人跪坐好, 自然清楚兩位娘娘叫她來事出有因。
甘貴妃親自倒了杯茶遞給她, 先誇讚了陸綠枝幾句, 無非是關於相貌家世,在京城裡算得上有頭有臉的。祖上是兩朝元老, 到了她爺爺那輩便沒落了許多,追根溯源,也曾風光無限。
“陸二丫頭,本宮覺得你心思細膩,爲人謙和, 和伏兮很是般配, 你意下如何呢?”
良妃塞了顆大紅棗在她手心裡, 道:“這是本宮哥哥從邊關帶回來的棗, 味道甜美, 你若是吃着好吃,本宮讓外甥改日送些去你府上。”
甘貴妃爲人直爽, 做事強勢潑辣,什麼事都擺到明面上,良妃則正好相反,江南女子的溫婉,說話給別人留幾分迴旋的餘地,卻又不容拒絕。
陸綠枝私底下沒少做功課。她很清楚良妃的哥哥是雲將軍,常年駐守邊關。以她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掌握兵權的人才是真正掌握了生殺大權的人。山高皇帝遠的,獨居深宮的皇帝沒有一兵一卒,不過是個土皇帝,一推就倒。
更何況,雲將軍本人她見過,不像是樂意無私奉獻,埋頭犁地的牛,更像一隻蠢蠢欲動的猛禽。
按照當前朝中的形勢,最有可能封太子的正是二皇子,其次是五皇子。三王爺已封王,賜宅邸,再入主東宮不合規矩。而五皇子年紀尚小不說,只怕良妃也看不起陸府這等階層出身的五皇妃,故想用親哥哥的兒子綁住陸家。
一開始陸府有意搭上二皇子這條賊船,不過是看到二皇子招攬了一羣口誅筆伐的文官,陸長城沒少攛掇她在二皇子面前刷存在感。
現如今她想得明白,二皇子若是出了事,甘貴妃是絕不會幫他的,若是雲將軍出了事,良妃娘娘卻會不遺餘力的幫忙。其中利弊,簡直一覽無餘。
良妃拐着彎提問的方式令甘貴妃不悅,又見陸綠枝遲遲不答話,有些心浮氣躁,遂道:“陸二小姐,可是心有所屬了?”
陸綠枝用手半捂着臉,似乎不好意思起來。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娘娘...”
甘貴妃和良妃怔住,郝鶥聽到這話,剝橘子的手一頓。
這陸綠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裡來的暗戀對象。難道...是軒轅伏蘇嗎?
回想起她之前特意上門拜訪,實則暗送秋波,又想了想軒轅伏蘇現在的情況,郝鶥不禁嘆了口氣。希望陸綠枝別那麼作死,莫名cue三王府,哪壺不開提哪壺,觸了甘貴妃的黴頭。
良妃換了個語氣,調笑她道:“哎喲,這有什麼可羞的,如今你們大了,動了春心再正常不過,告訴本宮,心悅哪家的公子哥啊?”
“其實,之前他有派人送信到府上,小女迫於名節,不敢回信和聲張,如今兩位娘娘問起,便斗膽一說了...”陸綠枝吞吞吐吐半天,故意吊她們的胃口。
甘貴妃催促道:“丫頭快說來聽聽。”
陸綠枝羞答答地說:“正是雲府二公子云天枸。”
甘貴妃和良妃面面相覷,無疑都感到很驚訝。以雲府在京城中的交際,鮮少能和陸府遇上的。
郝鶥愈發看不懂陸綠枝了。上次當着軒轅伏蘇的面被雲天枸拆穿,陸綠枝不可能看不懂情況。如今她說這番話,又是鬧的哪一齣啊。難道中間還有其它曉不得的事,諸如郎情妾意,暗戀君心這等?
良妃拍拍她的手背,歡喜地說:“那真是太巧了,果然你倆是有緣人!天枸從未提起此事,是本宮疏忽了,該多問幾句的。”
甘貴妃失了算,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脣角勾起,微微一笑,道:“如此看來,姐姐也不好棒打鴛鴦,枉做小人了。”
良妃客套的寬慰了幾句,同陸綠枝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就好像真把她當做自己的媳婦一般。
事已至此,多呆片刻都是惹人心煩,甘貴妃起身,突然回頭對下階的郝鶥說:“這坐久了,人也乏了...三王妃,陪本宮去御花園走走吧。”
郝鶥嚇得一哆嗦,吃了一半的橘子只能擱在果盤裡,趕忙站起來。
“是。”唔,她不是看戲的嗎,怎麼有種被殃及魚池的感覺。
心願達成,良妃也不造作姿態,利索起身行禮,道:“恭送姐姐。”
“恭送貴妃娘娘。”
在衆人的高呼聲中,甘貴妃牽着郝鶥的手,匆匆離去。
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這百花宴再好,終有散場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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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貴妃漫無目的在御花園逛來逛去,郝鶥猜想可能是剛纔一事令她心中不爽快,跟在她身後安靜作陪。
走到一盆掛着露水,惹人憐愛的迎春花前,甘貴妃停下腳步,似自言自語道:“又是一年花開時節,每年這時候,本宮便感慨良多,你可知是爲何?”
這話自然是衝着她來的。郝鶥打起十二分精神,腦子裡轉了幾轉,還是沒想好該如何回答。
她遲遲不回話,甘貴妃回頭望着她,直白地問:“你嫁給伏蘇個把月,同牀共枕這麼些日子,他沒同你講過?”
講什麼?這話直戳郝鶥心窩子,她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伏蘇這幾日可還好嗎?”甘貴妃換了個問題。
郝鶥如實回答:“還好。王爺腳上的傷不礙事了,就是天氣不暖和,頭上的傷口癒合比較慢。平日裡四五個人伺候着,臣妾有空也在王爺身邊。”
甘貴妃點點頭,難掩失落,對她招招手,道:“過來陪本宮走走,本宮同你講個故事。”
郝鶥打心眼裡有些抗拒,但是甘貴妃也沒做什麼觸及她底線的事情。
兩人第一次肩並肩走着,穿過花園,在涼亭處歇腳。
春風扶楊柳,輕點着湖面,甘貴妃娓娓道來:“那大概是四年前的冬天,伏蘇才封爲王爺,搬出宮裡沒多久的事。那年冬天格外的冷,王府外有一個姑娘悄悄賣炭,用以維持家中生計。”
“伏蘇是個心軟的,看見便賞了銀子,那姑娘不要,說如果收了銀子便要做牛做馬報答他。幫人幫到底,伏蘇不在乎府裡多一張嘴,讓王錚給她在府裡安排個活計。”
“那姑娘外表乖巧可人,偏又骨子裡倔強堅強。伏蘇深深被她吸引,等到春天來臨的時候,跟本宮提起想娶她爲妻。”
甘貴妃看了她一眼,郝鶥心裡說不出的不自在,僵笑道:“哦,那然後呢?”
“你怕是在心裡編排本宮不近人情了吧。”
“臣妾不敢!”
薑是老的辣,郝鶥惶恐,不敢賣弄。
甘貴妃擺了擺手,望着一湖池水出了神。
“本宮不是那般蠻不講理的,那女子本宮也見過,心思不正,心氣太高,掂量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本宮那時便覺得她配不上伏蘇...”
郝鶥不敢搭話。聽甘貴妃的意思,再按她這標準,世上怕是沒幾個人能配上軒轅伏蘇了。不愧是親生的,就算是隻癩□□也能當寶。當然,軒轅伏蘇在她心裡比癩□□還是強很多的。
甘貴妃自嘲一笑,接着說:“本宮給了她兩個選擇,你可以猜猜是什麼。”
郝鶥弱弱地說:“臣妾猜不到。”哪怕是猜到了也不能說啊。
甘貴妃頷首,對郝鶥投去讚許的目光,道:“實話告訴你,一開始本宮談不上多喜歡你,不過是因爲你懂得分寸罷了。可是諶霜兒不一樣,她經不起一點誘惑,輕易放棄了伏蘇。這種不堅定,背信棄義的女人,本宮怎麼可能還會讓她留在王府。”
想必這個諶霜兒就是軒轅伏蘇心頭揮之不去的白月光了,郝鶥試探性地問:“所以您就把她趕出王府了?”
“如果你當了娘,會怎麼做?”甘貴妃反問。
如果自己兒子喜歡上一個品格不太好的人,如何勸說熱戀中的人分手可真是個世紀難題。
郝鶥摸摸鼻子,怯怯地說:“臣妾心軟,大概任他們相處段日子,等哪日吃了苦頭,自然明白事理了。”總不會有人撞了南牆還不回頭的吧。
可惜郝鶥忘了這是在古代,封建王朝的思想決不允許王爺軒轅伏蘇和民女諶霜兒在一起。
“或許是本宮當年做得太絕了,時至今日伏蘇還心有怨念。”甘貴妃輕哼一聲,道,“那年春天剛結束,本宮當着伏蘇的‘賜死’了他的心上人。”
郝鶥捂住嘴,嚇出一身冷汗。她沒料到甘貴妃行事如此過激,強勢得令人來不及反應。
看着心上人慘死,軒轅伏蘇怎麼可能不心存芥蒂,難怪他們母子倆貌合神離,不願多交流,恐怕是說再多,也撫平不了受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