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九、在搖籃的中心呼喚愛
又一次被絢爛奪目的雷光所逼退，擦身而過的一發魔法彈讓艾莉絲感覺自己的右手正在發麻。
落地的姿勢稍有變形，從腳腕傳來的激痛讓她的表情變得歪斜。
汗水無聲滴落在地板上，氣勢逼人的菲特的沒有給艾莉絲休息的時間，再一次撲了上前。雷光從鐮刀瞬間變成大劍，如同眨眼即逝的天雷攔腰劈向艾莉絲！
從無數戰鬥中培養出來的直感讓她下意識側着滾落地面躲開這一擊，但是菲特緊接而來射出的數發雷光彈卻是避無可避，在她身上炸裂的雷光將她吹飛到數米之外。
菲特沒有繼續追擊，而是默默地看向遠方那個頑強地繼續爬起的白色身影，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
僅憑複製人天生缺陷的肉身，菲特在色雷斯內戰當中得到了足夠的鍛鍊，不論是戰鬥技巧還是米德式的種種應用都爐火純青，生死相拼的戰場永遠是最好的練習之地。
可是經過調整，在體質上本應該優勝於她的艾莉絲卻在沒有暴虐氣息的強化下變得如此弱小。大規模的炮擊不敢用，中距離的炮擊怕波及到周圍的人——在這個基礎上，菲特發現艾莉絲根本不懂此外的魔炮。
在以前還算是用得不錯的彈幕、束縛以及立回用的魔法，就像完全忘記了似的。
剩下來的，恐怕只有無數次生死相拼中練出來的直覺而已。
這樣的艾莉絲，實在是太弱了，連日常的對練的水平也達不到。
——但是這次不管怎麼樣，她也有不得不傳達給艾莉絲的事情，所以她只能繼續戰鬥。
鏘！
剛剛站起來的艾莉絲硬吃了幾發雷光彈，這次她站穩了沒被炸飛，但是菲特隨後追來的雷光大劍從天而降，她舉起BH勉強擋住了這一擊。
但是，現在的她連這一擊也沒辦法完全擋下，被菲特一發狠壓倒在地上。
“……儘管原因有些複雜，但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我們之間第一次互相較量……但是你卻是如此的弱小。”
近在咫尺的菲特凝視着那雙痛苦的碧綠瞳孔，她苦澀地說道。
“什麼時候，你捨棄了一個魔法師應有的智慧與纖細，如同一個粗野的男人一樣只會簡單粗暴地去戰鬥？”
艾莉絲無話可說。
她很想說自己沒有出全力，但是這一瞬間出現的念頭也被菲特所捕捉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那樣的藉口到底有什麼意義？你應該比誰都知道纔對。”
藉口？
這個詞讓艾莉絲一時間愣住了，然後瞬間表情變得扭曲。一股難以形容的怒火席捲着她全身，失控的暴虐氣息從她的身體各處噴涌而出！
——本來應該是這樣纔對，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空虛的怒火讓她雙眼含淚，可是一直都信賴有加的暴虐氣息卻像是一開始就不存在似的，始終不曾出現。
“……爲什麼？”
艾莉絲因爲驚愕而下意識開始喃喃自語。
用那股強大的力量擊敗菲特，讓菲特知道自己並不弱小！
艾莉絲竭力想要從身體中將隱藏起來的暴虐氣息絞出來，可是她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爲什麼？不可能，爲什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菲特深深地嘆口氣，站了起來，像是悲哀，又像是憐憫地看着艾莉絲，看着失去了力量的艾莉絲。
“想知道原因嗎？”
菲特緊咬着嘴脣，沒等艾莉絲迴應她便將一直埋藏在心中的心情吐露出來。
“那是因爲你根本不相信任何人。”
……
這個原因聽起來跟目前的狀況沒有任何關係，但是艾莉絲瞪大眼睛了。
“隨着你的暴虐而來的是深藏在你靈魂當中的傲慢，你的傲慢讓你不相信你自己以外任何人——這樣還不明白的話，那我就說得更加直白一些吧。”
菲特的雙眼泛起了淚光，也滲出了怒意。
“你對我的珍惜，讓你的身體拒絕了你的命令——你甚至認爲，我是那種一旦沾到半點暴虐氣息就會被受傷的脆弱女子，所以你的身體沒有聽從你的指令。”
“我只是不想——”
“所以說我說你懦弱啊！所以我說你是懦夫啊！所以我說你是個傻到無藥可救的大男人主義啊！！”
淚水劃過菲特的臉頰。
“艾莉絲，我深愛着你，我也知道你珍惜我……可是，我們之間的感情，不能稱之爲愛情。你知道爲什麼？不是因爲我們都是女性，不是因爲我們從九歲就開始相識——而是因爲你將所有稱得上‘愛情’的東西都奪走了——從我，從搖籃的大家，甚至從薇薇歐，冷酷無情地奪走了！”
“……！！”
艾莉絲的表情變得扭曲。
“我們，不是你的寵物啊。”
心痛得肝腸寸斷的菲特，比誰都瞭解眼前這個無比溫柔卻又無比冷酷的人。
單方面阻斷了其他人對自己的交流，單方面的承受着所有負擔，然後沉浸於這份負擔所帶來的自我滿足和痛苦當中。
——艾莉絲·斯普林斯，在菲特·泰斯塔羅莎眼中就是這樣的人。
“更多地，跟我們添麻煩，讓我們辛苦一點，讓我們受到傷害，讓我們也至少有一次品嚐到那份甜蜜的負擔所帶來的幸福，好嗎？”
艾莉絲張嘴想說什麼，但是她什麼也說不出。
“更多地，相信我們，相信這個由你一手建立而成的小世界，相信那些相信着你的人，好嗎？”
只是，這對於艾莉絲·斯普林斯來說是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因爲將所有來之不易的幸福小心翼翼地呵護在手中的她來說，只有自己的雙手才值得信任，只能一個人揹負起全部。
——不這麼做的話，說不定就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這些珍貴的幸福。
“——不要再搶走本應屬於我們的東西，好嗎？”
菲特的低泣讓艾莉絲心如刀割，但是比起這個更加令她痛苦的便是無可迴避的，內心最脆弱的部分。
“這是，做不到啊。”
艾莉絲低着頭輕輕地說道。
“不這樣的話，我一定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候失去你們——”
“所以你就一言不發自作主張地將薇薇歐送回幻想鄉嗎？笨蛋。”菲特憐愛地擦了擦艾莉絲眼角的淚珠，自己卻忍不住淚流滿面。
假如說之前還有一絲的猶豫，那麼現在她可以確信——確信艾莉絲還是那個溫柔又不中用的女孩子。
“我不可以……不可以將她留在身邊。”
這句話，就像是詛咒一樣從艾莉絲口中冒了出來。
爸爸，請殺了我。
“要是這樣的話，一定，一定會在以後……”
伊莉雅，我愛你。
艾莉絲說了一半的話停住了。
絕望的未來就像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一樣充滿着她的意識，選王之戰當中寇準和雷帝那兩個悽慘孤寂的身影在眼前揮之不去。
——品嚐過兩次那種絕望的艾莉絲，在得到這份幸福的瞬間就已經看到了因爲失去這份幸福而變得更加絕望的未來。
假如說自己有資格享受這份幸福的話，那也一定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品嚐着那份甘甜，不讓自己沉溺於其中也不讓這份幸福從自己手中溜走。
所以艾莉絲決意讓薇薇歐繼續在幻想鄉生活。
“薇薇歐，是‘我們’的孩子，艾莉絲，你並不孤單。”
菲特的聲音變得輕柔下來，但是艾莉絲卻表情一窒，歇斯底里地喊了出來！
“——你還不懂嗎！我會毀了那個孩子啊！！！！”
這聲吶喊，更像是悲鳴，仿似艾莉絲心中的絕望和恐懼被具現化釋放出來，在場的人都無一不動容。
“繼承了那個男人詛咒的命運！被如此多的黑暗所污染，如此的弱小無能，連成熟的邊也沒碰到的我，又有什麼資格擺出作爲父母的姿態教育那個孩子啊！一想到如此幼稚無能的自己會將那麼一個乖巧聽話的好孩子親手毀掉，我又怎麼敢讓她留在自己身邊啊！”
這下子，菲特算是完全明白了。
色雷斯內戰的經歷以及艾莉絲對自己的否定讓她對薇薇歐產生了極大的恐懼，這份恐懼纔是艾莉絲這個決定的根源。
這樣的話，那就只能這麼做了。
啪。
情緒失控的艾莉絲驚愕地呆住了，臉上傳來了火辣辣的感覺。
那是像是在憤怒又像是在悲傷的菲特。
“別撒嬌了！艾莉絲·斯普林斯！”
菲特揪着艾莉絲的衣領發出了不像是她能夠發出的怒吼。
“你到底要逃避到什麼時候！你這個窩囊廢！”
菲特的怒罵讓所有人都驚住了。
“想要承擔的東西就一廂情願地任性性全部搶走！不想承擔的東西就一股腦地丟給別人，你到底有多小瞧人生啊！難道所有父母都完全徹底準備好纔會選擇讓孩子出現的嗎！根本就沒有天生就會養育孩子的人啊！”
菲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心中只想着自己的姐姐，對自己視而不見的母親。
現在回想起來，她覺得自己的母親並不是將自己看成隨用隨棄的道具，而是單純地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而已。
隨着閱歷的增加，隨着自己的成長，菲特越來越覺得就是這樣。
——就算是那個可能並不稱職的母親，依舊擁有面對自己孩子的勇氣。
可是艾莉絲沒有。
得到的越多，看到的越多，反而讓艾莉絲變得更加膽小，更加懦弱。菲特甚至無法想象，到底艾莉絲這些年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發生過怎麼樣的事情，纔會讓那個當年不顧一切將自己從黑暗中拯救出來的女孩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怎麼樣也好，過去並不重要，重要的現在，以及從無數現在疊加而成的未來。
“你的決定，我不會反對，但是我無法忍受你這種違背本心……告訴我，艾莉絲，你的真實想法，告訴我！”
艾莉絲再次低下頭。
“你不說的話，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不管你再堅持多久我都會將你打醒，讓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在身邊。”
微弱的聲音，從艾莉絲口中發出，但是菲特聽得不真切。
“大聲地！將你的心聲！說出來！”
菲特以完全壓倒的怒吼將艾莉絲淹沒，艾莉絲卻猛然擡起頭，緊閉着眼睛——然後以帶着哭腔的聲線，緊抓着菲特的肩膀，毫無保留地怒吼！
“說出來又怎麼樣啊！那孩子已經回去了啊！因爲我的軟弱被我捨棄了啊！就算是薇薇歐那樣的好孩子也不可能原諒這麼過分的父母啊！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啊！就算我多麼後悔！多麼想她一輩子留在我身邊！支持我安慰我！用那天使般的微笑對着我笑也是不可能了啊！”
心中的感情如同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艾莉絲抱着菲特痛哭起來。
“當初在卡拉巴的時候我明明信誓旦旦地答應過那個人！我明明發誓要好好照顧好那個孩子！可是我最後還是沒能做到啊！每次看到那個孩子的笑臉我都痛不欲生啊菲特！爲什麼薇薇歐偏偏落在我這樣的人手中！爲什麼蒙克要將薇薇歐託付給我這樣的人啊啊啊啊！！！”
到底，艾莉絲是抱着什麼心情發泄地說出這種完全否定自己的話呢？一直都將所有東西都攬在身上的艾莉絲，在一次又一次的顧此失彼後痛苦不堪，被殘酷的命運不斷折磨，最後僅憑着快要崩潰的意志承受下來——在她看來，這樣的艾莉絲比起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偉大。
但是本人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只不過，這並不是應該從她口中說出來的事情。在未來的某一天，她相信艾莉絲一定會憑藉着自己的意志明白這一切，然後堂堂正正地面對這個世界。
現在的話，先讓她休息一下吧。
“……所以，薇薇歐，就如你所見的一樣，這纔是真實的艾莉絲媽媽，你覺得呢？”
菲特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出了一個讓艾莉絲無法不在意的名字。她顧不着擦淚連忙回頭看去——看到了含着淚的薇薇歐。
在薇薇歐後方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紅魔館一衆人，這幫人還帶着大件小件的行李。
“薇薇歐以爲，艾莉絲媽媽不喜歡薇薇歐。”
薇薇歐低頭抽泣着，然後撲到艾莉絲的身上，緊緊地抱住艾莉絲的手臂。
“艾莉絲媽媽說過，想哭的時候就要哭出來，痛的時候就要說出來，要做個坦白的好孩子……艾莉絲媽媽，薇薇歐，想留在你身邊，不要離開薇薇歐。”
“……”
艾莉絲的表情從驚愕轉變爲悲痛，然後悲痛就變成了深深的恐懼，最後這份恐懼伴隨着絕望充斥着她的雙眼，她的表情也因此痛苦地扭曲着。
菲特悄悄地退了一步鬆開艾莉絲，她知道最後一步必須由薇薇歐來完成。
她多想轉身將薇薇歐抱住，可是她的身體拒絕了這個指示。已經深深地刻在身體中的習慣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一切以“正確”爲導向的艾莉絲已經習慣了無視自己的個人感受來達成目的。
不過這個世界，並沒有簡單到不是對就是錯，不是黑就是白。在面對薇薇歐上，艾莉絲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幼稚。
艾莉絲另一隻手舉起來想要放到薇薇歐的頭上安慰她，但是彷彿有什麼東西隔着她和薇薇歐那小腦袋之間，就是放不下。
不管再怎麼堅持，再怎麼用力，這隻手就是放不下去。如此僵持了好幾分鐘，薇薇歐那惹人憐愛的小臉埋在艾莉絲的手臂裡，卻等不到應該出現的溫暖。
……果然，我沒有資格擁有這個孩子嗎？
“笨蛋啊，你真是。”
“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我推一把，真沒你辦法啊。”
——兩隻疊起來的手壓在艾莉絲的手背，輕而易舉地突破了這層看不到的障壁。
那是，笑着的八神疾風和擦着淚的菲特。
三個人，三隻手，三份溫暖，同時落到了薇薇歐的頭上。
在那個瞬間，艾莉絲感覺到身體裡面好像一直以來緊緊地捆綁着自己的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碎裂了。緊繃的身體驟然放鬆下來，艾莉絲咕嚕地帶着薇薇歐倒在地板上。
好溫暖。
懷中的薇薇歐就將積壓在心中的所有委屈和不滿都發泄出來般嚎啕大哭，艾莉絲聽到這哭聲，卻是想起了剛剛出生的孩子。
“一個人做不到的話，那就兩個人。”
菲特將艾莉絲和薇薇歐扶起，臉上泛着溫柔的笑容。
“兩個人還不行的話，就三個。”疾風在旁邊蹲了下來，笑呵呵地摸着薇薇歐的頭，“要是都還不夠的話，那就整個搖籃一起上，那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到的呢？”
“別忘了我們紅魔館啊，薇薇歐是我們養大的好吧。”
在後面看完戲的蕾米莉亞不滿地插了一句，惹起了菲特和疾風的一陣笑。但是，艾莉絲卻已經無暇理會這些事情了。
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抱着懷中這個小生命，讓這個小生命的溫暖滲透入自己的身體的每一處。、
我是這個孩子的媽媽，這個孩子是我的女兒。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一定會守護好這個孩子的笑容。
在淚眼朦朧中，艾莉絲好像看到了有好多透明的人影在遠處向着自己揮手。就算那真的是錯覺，艾莉絲依舊對着這些透明的人影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個眨眼過後，卻是什麼也看不到了。
那個樣子，就像是滿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