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五、各自的命運
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直到自己的身體再也無法動彈倒在雪地上。
她的記憶就到此爲止。
——但是本應如同這場戰爭中無數死難者一樣變成一具凍屍的她卻在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牀上。
她的身體還很虛弱,不過活着的喜悅和馬上回想起來的現實讓她露出苦悶的表情。這樣也無法死去的話,是不是在冥冥中有個意志在暗示着自己什麼呢?
頭腦還不是很清醒,她在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肚子發出咕的聲音。
……她實在太餓了。
這時候,一個穿着共濟聯式簡易型軍服的女性推門而進,看到呆呆地坐在牀上的索菲婭便馬上發出尖叫跑了。
沒幾秒,一堆同樣打扮的年輕人衝了上來,每一個人眼裡都帶着淚花。
面對這些人轟炸式發問,索菲婭以咕咕地叫的肚子迴應了他們,雙方都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被扶着帶到一樓客廳,這間有些簡陋的房子充滿着溫暖的生活氣息。熱情的大娘不斷地將剛做好的菜送到索菲婭面前,索菲婭吃到了這輩子最美味的食物。
餓壞了的她終於在半小時後什麼也吃不下了,小肚子鼓鼓的看起來有些可愛,她微紅着臉低着頭不看見人,大娘卻哈哈大笑讓她到其他地方休息。
這時候她纔算是有了精力來了解目前自己是什麼狀況。
從激動的軍裝打扮女人的話語中索菲婭得知自己居然徒步來到了揚基麥爾其的附近,然後被巡邏兵發現了。
這些巡邏兵原本是屬於這個城市的民兵組織,在內戰發生以後成了沒有編制的野外部隊,在不斷收下志同道合的散兵後漸漸變成了規模頗大的地下組織。
目前揚基麥爾其的行政管理非常混亂,負責管事就不斷地製造和輸送兵器到伯利恩,此外就什麼也不管,基本上默許了這個地下組織的存在。
“在得知萊辛委員長遇害的消息以後我們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伯利恩正在處於激烈的交戰當中我們也數度派出同志去進行搜索,但他們都沒有再回來了。”
這位女士兵似乎是這個地下組織的負責人,想起一去不返的同志雖然表情平靜但難掩眼中的悲痛。
“但是謝天謝地,我們居然遇到了你,真的太幸運了,謝天謝地!”
索菲婭如同人偶般任由着她緊抱着自己,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竟然是如此的溫暖,似乎快要將她那顆冰冷的心融化。
“我叫庫洛娃,以後這個流浪之家就是你的家了,索菲婭妹妹!你並不孤單,能夠一個人逃出來真的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對方宛如看到了救世主般含着熱淚,看着這雙充滿喜悅的眼睛索菲婭的眼淚無聲地滑落。
“……我……”
她低下頭,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
“啊啊啊!!!”
宛如要將這幾天所受到的委屈一股腦發泄出來那般,她抱着庫洛娃嚎啕大哭。
數度在希望與絕望之間徘徊着的她終於看到了一絲的光明,她終於可以暫時放鬆下來不需要壓抑着自己了。
索菲婭哭了好久,冷靜下來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
讓索菲婭冷靜下來以後,庫洛娃才緩緩說道:“我們的活動就是爲了維持揚基麥爾其的安全穩定,而且我們的同志開始慢慢滲透到其他處於戰亂的城市當中。”
“我不知道耶津委員長到底在想什麼,不過我知道這場內戰必須儘快結束,爲此我們必須阻止耶津委員長。”
這裡所有士兵都是共濟聯的一般家庭出身,共濟聯在委員會的治理下雖然談不上有多好,但至少他們可以過上平穩的日子。但是卡特琳娜打破了這一切,因此“流浪之家”將卡特琳娜視爲敵人,同樣搜索重要人物也是爲了這個目的,現在他們終於迎來了名正言順地活動的理由了。
——索菲婭·萊辛,已故的萊辛委員長的愛女就在他們這裡,還有比這個更加正當的理由嗎?
這並不是出自功利的心態,至少庫洛娃是真心想要幫索菲婭的。
“儘管我們暫時無法跟耶津委員長對抗,不過我們在伯利恩的地下活動正在破壞着她的戰線,這些小小的破綻一旦積累到一定程度就一定會有效果。”
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庫洛娃依舊稱卡特琳娜爲耶津委員長,可見卡特琳娜在共濟聯中的聲望到達了什麼程度。
“但是,我們的同志遠遠不夠,我們需要召集更多同志,讓這把星星之火點燃這個國家!”說罷,庫洛娃以炙熱的視線看向索菲婭,“索菲婭·萊辛,你願意帶領着我們結束這場悲傷的戰爭嗎?”
——————
那一天,她跟平時一樣抱着超出身體負荷的木柴從庫房搖搖晃晃地走到自家廚房前。
天空傳來了尖嘯的怪叫,這個聲音令人非常不安,她忍不住擡頭看去。
黑色的死亡之雨落到了這片區域,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779年12月22日,耶津貝爾,某高級住宅
……!?
溫暖的觸感讓少女馬上醒來,然後回頭看到了一個雪色長髮的女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跟這女人都一絲不掛地浴缸裡面泡着,而她正躺在這個女人的懷裡。女人輕輕挑起幾縷柔順的烏黑髮絲,臉上洋溢着不曾見過的邪氣。
“先告訴我的名字。”
“……”
少女張了張嘴巴,腦子卻一片空白。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完全不記得了。
“忘記了嗎,我來提醒你吧,這裡是共濟聯,我殺了你的父母,毀了你的家園,然後把半死不活的你從雪堆裡面挖了出來。”
啊。
部分記憶復甦,少女兩眼泛淚那雙清澈的瞳孔馬上染上了仇恨的色彩。
——但是,她還是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自己父母的名字。
什麼也記得,但到底是什麼卻不知道,只有朦朦朧朧的感覺。
唯一知道的,便是對身後這個殺人兇手的仇恨。
“我不知道!”
她想要掙脫這個溫暖得可怕的懷抱,但是一直營養不良瘦的可憐的她卻只能無力地蠕動着自己的身體。
“好吧,那你就叫瑟萊妮,瑟萊妮·布列塔尼亞,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兒了。”
女人那漂亮的臉上浮着狂氣的邪笑,失去了名字又被強加了名字的少女就算不情願也只能以瑟萊妮這個名字來稱呼自己了。
但是這不代表她會讓這個瘋女人隨心所欲。
“你毀了我的一切還讓我做你的女兒?!別妄想了殺人兇手!”
瑟萊妮氣得全身發抖,嘩啦地站起來大喊——然後她看到了這個浴室的周圍竟然是一片廢墟!
廢墟上一個個難民被擋着眼睛綁在木架上,數量之多她甚至不知道應該從哪裡開始數起。
“哼哼,不這樣就沒意思了。”
女人——歐蘿拉·布列塔尼亞也跟着站起來,一個紅黑洋裝的少女急不及待地盯着她看。
“狂三,一會兒我數一聲你就吃一個。”
“快點啦——媽媽~”
狂三對歐蘿拉的稱呼讓少女呆住了,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實在無法理解。
“嗯,跟你介紹一下。這是狂三,你的大姐姐。後面還有兩個姐姐,都是我可愛的女兒,要儘快打好關係喔。”
“誰、誰要——!?”
瑟萊妮正要怒吼,卻看到了歐蘿拉喊了一聲“1”,然後一個難民在慘叫中被拖入黑色的深淵,幾秒鐘內就消失了。
就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個人似的。
“你……做了什麼?!”
“吃掉了。”
歐蘿拉看了一眼舔着嘴脣的狂三,笑了。
“直到你完全心悅誠服地答應爲止,我會不斷數下去……2。”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中,又一個女人消失了,她的女兒在木架上大聲地嚎哭着。
“住手!快住手!!!”
“3”
“……!!”
“4”
一個接一個,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她面前消失,年僅17歲,一直在過着貧苦平凡生活的瑟萊妮絕望地跪了下來。
“我做……”
“狂三,偷吃不行哦。”
已經聽到了瑟萊妮的屈服還打算乘亂多吃一個的狂三失望地垂下頭,對着這個便宜媽媽不滿地鼓着臉蛋。
“很好。”
歐蘿拉滿意地一點頭,然後走出浴缸,伸了伸懶腰展露出完美的曲線。她感覺算是完成了一件事情。
這時候,瑟萊妮忽然暴起將毫無防備的歐蘿拉撲倒在地上,順手拿起旁邊一把用來切水果的刀子用來刺向她!
這一切太突然,恐怕就連瑟萊妮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速度。
——可是,刀子卻架在這個可惡的殺人兇手的脖子上,再也刺不下去。
“……爲什麼?”
少女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滴到這個美麗的殺人犯的胸部上。
“爲什麼刺不下去!爲什麼!!!!”
仇恨與憤怒讓她充滿力量,可是這致命一擊卻無法實施。
到底,是爲什麼?
被撲倒生死一線的歐蘿拉,卻以冰冷的目光漠然地看着這個哭泣的少女。
“因爲弱小啊。”
冰冷的話語讓少女手一抖,差點鬆開了手中的刀。
不管再怎麼用力,不管再怎麼狠心,刀尖就是無法突破那嬌嫩的皮膚。
“沒有奪去生命的勇氣,單憑一時的仇恨與怒火……這樣可殺不了我啊。”
“……”
刀從少女手中滑落,少女無力地看着這個恨之入骨的兇手,卻無能爲力。
“看好了,我的女兒。”
撿起頭邊的刀,歐蘿拉在少女驚愕的眼神中將其插入自己的胸口。噗呲一聲,彷彿聽到了生命在哀嚎。她再次將其拔出來,然後用力插入自己的喉嚨,狠狠地橫着一劃,鮮血跟噴泉般沖刷而出染紅了她的全身,她卻呆呆地看着一動不動。
幾乎被泡在鮮血中的刀子被歐蘿拉隨手丟到一邊,她不僅沒有死而且身上的傷口卻在漸漸癒合!
幾分鐘後,她身上只有鮮血,皮膚上沒有半點的痕跡。
“我是跟你不共戴天的仇敵,你終有一天要親手將我手刃——爲此,你必須作爲我的女兒在我手下學習——學習怎麼殺人,怎麼鼓起殺人的勇氣。”
少女看着自己被鮮血染紅的雙手,歐蘿拉的聲音在耳邊不斷迴盪,她的身體開始激烈地顫抖,然後忽然趴在一邊痛苦地乾嘔。
弓着身乾嘔的少女看到自己嘔吐物以後又再次乾嘔,不一會兒她便虛脫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歐蘿拉揪着她的長髮將她提起來面對面。
瘋狂的眼神與扭曲的笑容,一切都深深地銘刻在少女的意識當中,這輩子再也無法忘記這張臉。
“你可以去死,然後他們會因爲我的不開心而跟着你去死;你可以活下來,但因爲你的無能我會不開心所以他們依舊不得不死;你跟着我學習卻依舊軟弱到讓我厭煩的話,我會讓你親手將他們殺死——只要活下來,變得更強,強到可以將我殺死爲止,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不要……不要……不要……”
幾近崩潰的少女恐懼地顫抖着,她卻不得不注視着這張恐怖又漂亮的臉,一秒鐘就跟數千億年般漫長。
看着眼神空洞的少女,歐蘿拉舔了舔她臉蛋上的鮮血,在她的耳邊輕聲細語。
“——歡迎來到地獄,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