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九、相淡情誼
維妮卡這段時間過得頗爲充實,就算跟在尤拉魯沙的時候相比也是沒得說。
爲了確保焦土會幹活而不得不將菲特派了出去,維妮卡便接手了照顧卡特琳娜的重任——主要是應對可能出現的刺客等突發情況,以及作爲尤拉魯沙-色雷斯對卡特琳娜的觀察,至少要有個信得過的人在她身邊看着才行。
雖然是這種不是很見得光而且聽起來有些沉重的任務,但維妮卡實際上做的也就是做做菜而已。
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維妮卡已經很清楚工作狀態的卡特琳娜到底是什麼樣子,所以纔不得不以堂堂元帥之身份去做這種下人才做的事情。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卡特琳娜一旦埋頭工作就不停不休,連飯也不吃,當然睡覺也是勉強地趴一會兒而已,她那透着冷芒的雙眼似乎不曾一次出現過疲憊之色。
也只有以維妮卡的身份才能強制卡特琳娜吃飯,不然她只會以簡單的營養品度日。
不過,除了這個原因以外維妮卡會這麼做也有自己的興趣。
維妮卡在成名之前經常被黑帝斯等帝國中心的貴族嘲笑爲“山村貴族”,這個外號在維妮卡成爲元帥後邊消失了。會被這麼稱呼並不僅僅因爲她的出身,還有道蘭領祖祖輩輩的風俗。
道蘭領地勢偏遠到處都是大山大嶺,在帝國還沒有佔領這裡之前還住着大量的土著,直到被帝國的鐵蹄踏破第一批移民來到這裡道蘭領才正式開始對外交流。
經過百年的彼此交融,道蘭領發展成不輸於其他領地的規模同時,原住民們的風俗一部分也被保留了下來——與此一起保留的還有淳樸的民風。
道蘭領的領主只是單純的管理者,領內的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是有點交情的,彼此的關係還跟數百年前一樣融洽和諧。而正是這種不同於尤拉魯沙大部分領地的環境養育出了善良能幹的維妮卡。
就算是領主的女兒,維妮卡依舊精通所有家務,年幼的她與所有侍女一起打掃了沒有一定數量的人清理不過來的領主府,與鄰里的孩子一起去探望孤寡老人,過着充實快樂的童年。
到了一定年齡後,她開始學習如何成爲一個領主,如何發揮自己的天賦與才能,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強,足以保護這片養育了自己的土地。
她身上流着諾德人的血液,她的祖祖輩輩都腳踏實自強不息地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着,因爲她也繼承了所有祖先流傳下來的優良因子。
諾德人善用槍,最簡陋的槍就是木棍綁上銳器,這門武藝從尤拉魯沙進入這片土地之前便臻於成熟,雖然最後諾德人還是倒在了尤拉魯沙的鐵騎之下。
但這並不代表諾德人的槍法不行。
在她14歲的那一年,她靠着一手精妙的槍法進入了尤拉魯沙的軍隊,成爲了一名士兵,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轉眼間,十二年過去了,她正值青春年華,卻已經站到了大部分人窮盡一生也無法觸摸到的高位,但維妮卡的本質卻始終如一。
因此卡特琳娜以略顯詫異的目光看着她把飯菜端上來的時候,本人卻並沒有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的自覺。
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維妮卡笑着如此答道。
那一晚,卡特琳娜主動要求吃點晚餐。
從此卡特琳娜的一日三餐便被無事可做的維妮卡包辦了,兩人都產生了微妙的默契。
就算是怎麼對進食沒興趣的卡特琳娜也能夠一口就嚐出這碗湯這個餅是不是維妮卡做的。維妮卡的料理,都有一種她從來沒有吃過,很難想象這個世界會有如此淳樸如此香醇的味道。
讓人想起鬱鬱蔥蔥的山嶺,想起廣闊無垠的藍空,想起那厚實深刻的大地。
除了道蘭領之外,並沒有多少人親口品嚐過維妮卡的料理。但是隻要吃過一次,這個味道就絕對不會忘記。
藉着這暖暖的情誼,卡特琳娜與維妮卡漸漸開始了有限的交流——這也是卡特琳娜唯一的娛樂。
共濟聯西北部,迪克森,夜
卡特琳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主動在晚上抽出一小段時間休息。
維妮卡對這個在共濟聯史上稱得上傳奇的女性有着很濃厚的興趣,她很樂意跟這位除了公務需要之外不怎麼說話的女強人說說話。
“道蘭的冬天,如何?”
不管在室內室外,工作還是生活都穿得整整齊齊的卡特琳娜,脫下了那件佈滿金屬掛件的大衣,露出了裡面瘦削的雙肩。
她眼中帶着疲憊。
——只有面對維妮卡的時候,她纔會允許自己如此。
她不是什麼上級生物,她只是區區一介人類,她也有自己的精力極限,因此她也會疲憊。
只是,會不會顯露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很暖和。”
維妮卡很喜歡注視着卡特琳娜,她覺得這樣或許能夠看到什麼新的東西。這位女英傑假如出生在更加優裕的環境的話,絕非池中之物——她可以這麼斷言。
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卡特琳娜是孤獨的。
她只有忠心的部下,卻沒有值得將自己託付,幾乎對等或者完全對等的朋友。
可以說,卡特琳娜一個人與整個共濟聯的正統戰鬥着,而她還是充當着反派的角色。
大家只看到了卡特琳那強硬的手腕高效率的工作和英明的決斷,但漸漸地忘記了卡特琳娜是一個爲此透支了青春透支了未來將自己所有都投入其中的孤獨女性。
“那裡的……女孩,冬天穿的是什麼?”
卡特琳娜似乎試圖做出了一個微笑的笑容,但維妮卡只能看到眼角更加明顯的皺紋。
這個女人不會笑。
準確來說不知道如何友善地笑。
冷笑,嗤笑,哂笑,那是一種對抗敵人的必要工具,她學會了。
但是微笑派不上用場,因此她不會。
“長裙,貴族式的,有時候裡面會有裙撐,上面會披上不同質地的披肩。”
維妮卡雙手如同花朵一樣並在一起,卡特琳娜微微點頭。
“斯普林斯——我指的是艾莉絲,艾莉絲跟我說過,色雷斯人的衣服只爲冬天而出現,保暖也好看。”
明明只是隔着幾個國家,出生在跟色雷斯同爲極北冰寒之國的共濟聯的卡特琳娜卻以描述一個未知的世界般說道。
“我們聊過一會兒,在八百萬大山那裡。她表現得不太像我印象中的暴君,她更像一個普通的少女。”
回憶起溫泉時候的見面,卡特琳娜抿着嘴脣似乎在想着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有着令人羨慕的胸部,還有光潔的皮膚,她的內*衣就跟這個時代所有青春少女一樣漂亮可愛。”
“我那時候想,這樣的一個女孩兒,怎麼可能得到雷帝的承認以暴君的身份君臨色雷斯。”
“的確很不可思議,她天真可愛得令人驚訝。”
維妮卡跟艾莉絲接觸的時候艾莉絲剛剛被納修排完毒,因此產生這種誤會,卡特琳娜卻認同地點點頭。
“但她確實是成功地將一個國家的女性形象扭轉了,色雷斯現在成爲了女性的天堂。”
這話雖然出於卡特琳娜的主觀印象,但也是目前世界對於色雷斯的看法。
在暴君強勢登臺以後,很多在本國受到了不公平對待的女性慕名到達了色雷斯,她們無一例外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公平。
男人再也沒辦法因爲她們是女性而有這樣那樣的要求,她們不再是男人的附屬,她們的美麗也不再是不幸的源頭。
這個印象在暴君大婚那一天以後得到了升級。
八神疾風頒佈了新的法令。
法令明文規定了女性之間可以結婚,享有跟一般夫婦無異的權利並且不受歧視——色雷斯的女皇帝與雷之賢者的婚禮能夠堵上所有人的嘴巴。
而且,女性享有自由的婚育權。
婚姻自由,生育自由,這兩項不再是沉重的義務而是僅屬於自己的權利。
架在所有女性身上無形的枷鎖無法馬上就消失,但她們看到了希望。而且色雷斯給予的是“公平”,而不是“優待”,這更加激發了很多有能力但因爲自己的身份地位無法發揮的女性的熱情。
在艾莉絲不知道的時候,越來越多女性到色雷斯定居,有的是帶着自己的家人有的是單身一人——從778年4月暴君登位至780年這一年半里,色雷斯登記在案的居民中女性的佔有率從原本的三成一口氣提高八成——在選王之戰的內戰中,太多年壯的男性戰死得不到補充,導致了現在這個局面的出現。
卡特琳娜一直密切關注色雷斯的變化,這些東西自然心裡有數,她心中的感嘆和焦慮也一天比一天要重。暴君毫不留情地摧毀了傳統,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塑造着這個國家,但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本國的女性過着跟之前一樣的日子。
“她成功地完成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而我卻一直在爲不可知的未來無盡頭地準備着,這種煎熬令人難受。”
坦白說,卡特琳娜也有想過讓色雷斯並掉共濟聯這個想法,但還是放棄了。並不是出於自尊心和雙方的國情問題,而是艾莉絲的態度。
她沒有野心。
要是她有那份心思的話,共濟聯積弊多年的問題在魔炮面前也會被清洗一空,最後跟色雷斯一樣迎來新生。
但是她沒有,所以卡特琳娜只能按照原計劃自己動手。
“你似乎在羨慕她。”
卡特琳娜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輕輕一嘆。
“青春不再。要是再給我十年……”
在維妮卡眼中,此時此刻的卡特琳娜如同一個八十歲的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