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上)
使用了數年看起來依舊沒多少痕跡的宿舍樓矗立在自己眼前,未來數年的大學生涯即將要在這裡度過,一個全新的人生將要展開。
身邊時不時有跟自己一樣拿着行李,懷着緊張和期待走進宿舍大樓的新生。他們臉上的笑容,宛如新升的驕陽。
他拉着行李箱,在宿舍樓外面呆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走了進去,那雙呆滯的雙眼宛如一潭死水,跟周圍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叫什麼名字?”
在一樓接待新生的宿管大媽笑眯眯地看着她,溫柔的語氣生怕嚇到了不適應新環境的孩子。
“李瀲。”
他連頭也不擡,聲音細如蚊吶。
“李瀲……”大媽只當這個新生有些靦腆,一邊念着他的名字一邊在一個厚厚的本子上快速地翻着頁,沒一會兒便找到了他的名字。
“412,這是鑰匙,注意安全哦。”
潦草地簽過自己的名字,他接過大媽給的鑰匙一聲不吭地悶頭走上樓梯。
宿舍是有電梯的,但是李瀲走得太過匆忙,而且他也不想跟任何人接觸,所以乾脆一走就走到底,來到四樓的時候孱弱的他已經開始喘着氣。
行李並不是很多,因爲出來的時候也是相當匆忙,只收拾了一些換洗衣物和生活用品,並沒有帶多餘的東西。
在樓道里面徘徊了一會兒,他找到了標記着412的寢室。將卡片狀的鑰匙往識別處一按,門便自動打開了。
這是一個裝修得有模有樣,看起來不太像是宿舍的好地方。
一個大廳,還有四個獨立臥室,正愁着怎麼過集體生活的李瀲鬆了口氣。四個臥室都門邊都標記着一個名字,李瀲很輕鬆地找到了分配給自己的臥室,然後打開門。
這個臥室對於一個人來說大小剛好,而在李瀲看來則有些太大了。已經被騰空的木衣櫃,2米長的單人牀和一張帶着鏡子的梳妝檯,這就是這個房間的全部傢俱。頭頂上有嵌入式空調,在牀的斜對面是獨立的衛生間,裡面除了浴缸這種奢侈的東西之外基本上都齊了。
一般的旅館也不過如此吧。
李瀲不討厭這種舒適的環境,但是他的眼裡沒有半點喜悅。
他將自己帶來的行李都放到應該在的位置,然後檢查了一下牀單和被鋪看看有沒有問題,不到半小時他便已經將所有東西安置好了。
閒着沒事的李瀲坐在牀上,呆呆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什麼也不想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現在的他,感覺不到生存的意義,覺得一切都沒所謂了。
忽然心血來潮,他站起來走到牀邊,拉開亞麻色的窗簾,房間馬上被外面燦爛的日光所充滿。
從這裡可以看到下面陸續而來的學生們。他們有的是拉着行李的新生,也有的是抱着書本下課回來的老生——每一個人眼裡都有各自的色彩,他們都有自己的目標和方向。
忙着做什麼事情,打算做什麼事情,一切都有跡可循井井有條。
這一副理所當然的景象,在李瀲看來確實無比荒謬。
——爲什麼大家看起來那麼開心?
過去的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個問題,但是現在的他不行。
他只想縮在一個角落,一個無人理會他,只有他一個人的角落。在那裡孤獨一人,慢慢地讓時間撫平自己的傷口。
李瀲倒在牀上,閉上雙眼。
拉上窗簾,鎖上門,也不開燈。整個房間都陷入了黑暗當中。這種黑暗讓他感到非常舒服,舒服到希望在這裡度過自己剩下的生命。
偶然間,外面響起一陣獨特的摩擦聲,在黑暗中的李瀲對於聲音特別敏感,馬上便知道那是門被打開的聲音。
有誰來了。
腳步聲有些亂,還有嘎嘎嘎啦的輪子滾動聲,像是行李被拖進來的聲音。門沒有被馬上關上,外面緊接而來的是一陣讓他感到厭煩的喧鬧——因爲那些聲音聽起來都太過開心,開心到讓他忍不住想要痛哭流涕。
捂着耳朵繼續沉浸在黑暗當中,李瀲強迫自己不要去理會外面的聲音。那些可能是室友的傢伙要做什麼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他只要這個黑暗的角落,一個人呆着就好了。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覺陷入了睡眠當中,捂着耳朵的雙手也鬆開了。
——————
“我以爲要過一個艱苦的大學,現在看來也沒有這回事嘛。”
劉躍輝將行李丟在自己房間便不管了,到處逛了一下便倒在沙發上如此嘆道。跟他一起來,也是將要成爲412一員的王陵和趙晉兩人則不一樣,正在忙碌地整理着自己的行李。
“老三!一會兒要到外面搓一頓,抓緊時間收拾東西啊,不知道今晚什麼時候回來的。”
劉躍輝、王陵和趙晉三人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王陵是這三人中的老大。特別拜託學校將自己三兄弟分在一起,以後生活好相照應,自然不會看着老三的懶散而不管。
“怕什麼,今晚回來再收拾啊。”
“就怕到時候玩瘋了,三更半夜回來你又不想動了。”
老二趙晉頗爲清涼地笑着說,這個相當斯文正經的年輕人是三兄弟中的老二,頭腦擔當。不管做什麼事情,少不了老二的腦子。
“……好吧。”
劉躍輝其實也知道,只是單純的懶而已。
大概個把小時後,等拖拖拉拉的劉躍輝把大部分東西都搞好了三人再次聚集在大廳中。最快的是趙晉,不到十分鐘就將所有東西都安置好,之後是王陵,半小時後之後劉躍輝才笑哈哈地走出自己房間。
“說起來,我們應該還有一個室友吧。”
劉躍輝指着緊鎖着的一個房間,旁邊的牌子寫着不認識的名字。
“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遲來了?”
“應該早就來了。”
劉躍輝的猜測被趙晉毫不猶豫地推翻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我們的房間門都是打開的,房間門鑰匙都在房間的抽屜裡面……現在這個房間鎖着,說明裡面有人。”
“你還記得真清楚啊。”
“當然,這點小事算什麼。”
趙晉那臭屁的樣子劉躍輝便感覺到自己的智商被壓制了。
“是不是在睡覺?”
王陵輕輕地敲了敲門,但是沒有任何反應。敲了幾次之後,他無奈地朝着兩人搖頭。
“時間不早了,或許人家身體不太舒服,我們先吃飯吧。”
“……”
沒理由這樣沒完沒了地等下去,王陵猶豫地看了一眼緊鎖的房門,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跟上已經走出門的兩人。
當晚
李瀲在朦朧中醒來。
他感覺有什麼在催促着自己,要去做什麼事情。
無力地坐了起來,他看了一眼自己放在牀頭櫃上的攜帶電話,古老的顯示屏上顯示着九點二十五分這個時間。
看到這個時間之後,他的肚子馬上便發出了咕的抗議聲,他感覺到強烈的飢餓感。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睡了一整天!
拖着無力的身體爬下牀,他來到洗手間洗了把臉。自動感應的電燈馬上點亮,鏡子裡出現了一張蒼白無神的臉,那雙曾經充滿活力靈氣的雙眼現在就像死去了一樣。
沾滿水珠的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質量低劣的人偶的臉。
毫無生氣,充滿着令人不快的無機感。
這就是我嗎……
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居然沒有讓自己感到驚訝,這是最讓他驚訝的事情。破罐子破摔般胡亂地擦乾自己的臉,隨手丟到一邊的不鏽鋼架上,他邁着軟綿綿的腳步走出房間。
穿過黑乎乎的大廳,他連燈也不開便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如同行屍走肉般走了出去。
溫柔的月光傾灑在他的身上,耳邊盡是旁邊宿舍新生們打鬧的聲音。
明明只隔着一面牆,卻像是兩個世界一樣遙遠。
黑夜讓他非常安心,可是耳邊的打鬧聲卻非常刺耳。他低着頭加快腳步想離開這個痛苦的地方,卻碰一聲地撞到了什麼人。他連對不起也沒說一句,踉踉蹌蹌地倉皇而去,將身後的埋怨聲丟在腦後。
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想被什麼人看到。
可以的話希望一輩子都不用出門,安靜地呆在黑暗的角落一個人度過餘生。
這個在正常人看來病得不輕的願望,卻是李瀲現在最想要的。
依稀記得附近一家大商場的位置,李瀲低着頭走了進去,如同幽靈一樣穿梭在各種儲備糧和方便麪的貨架之間,用很短時間便找齊了一個月的口糧。
這樣就不用爲食物而煩惱了。
李瀲那蒼白的臉浮現出病態的笑容,無意中看到這個笑容的幾個女生馬上躲得遠遠的。爲了一個人生存下去,如何利用最小的消耗來滿足自己的營養需求是個難題。李瀲也是思考了很久才得出了自己的經驗,在這方面上他倒是有些自豪。
在結賬的時候,閃閃縮縮的言辭和表情讓李瀲飽受了周圍人的異樣視線。明明並沒有做什麼事情,但是李瀲卻對於跟人接觸有着強烈的恐懼。這份恐懼,讓他連對話也幾乎無法進行下去,提着裝滿儲備糧的袋子匆忙地離開了商場。
他感覺全世界所有人都在盯着看,看着他那不自然的言行舉止而嘲笑他。彷彿從什麼龍潭虎穴逃出來般脫離了商場,李瀲馬上便感覺到一陣由內而外的放鬆感,這份放鬆感讓他差點軟倒在地上。
他害怕跟別人對上眼,害怕被別人盯着,害怕被別人搭話。用李瀲的話來說,就是最好當他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不要管他不要理他,讓他自生自滅。
跟通緝犯似地躲躲閃閃地回到了宿舍樓,他縮着身子經過門口的時候被宿管大媽喊住了。他的舉動太過可疑,宿管大媽第一眼就盯住他了。
“這位同學,你是新生嗎?”
李瀲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態度也好神情也好,都不太像是正常人,大媽忍不住上下打量着這個男學生,直到看到他手裡的大袋儲備糧後露出了似乎明白了什麼的表情位置。大媽搖了搖頭說道:“買那麼多這些東西幹嘛?不知道對身體不好嗎?”
李瀲沒有說話,連頭也不敢擡,等待着大媽不耐煩然後放自己過去。
大媽雖然自認青春,只是長久的歲月見過的人太多,像李瀲這樣的年輕人,並不是沒有。李瀲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可憐,大媽最後嘆道:“好好保重身體,回去吧。”
李瀲聽到大媽的話如獲大赦,三步作兩步地走上樓梯,一會兒便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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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爬上4樓對於李瀲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運動不足而且精神狀態極差讓他全身都是冷汗,再加上剛剛被大媽盤問更是嚇得不得了。
感覺累得快倒在地上了,他現在只想趕緊回到自己房間,然後洗個澡馬上睡覺,最好就這樣睡一輩子。
僅僅是出來買些東西就這麼艱難,李瀲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再活在這個社會上了。
低着頭快步走的李瀲來到了412面前,拿出鑰匙打開門正打算衝進去的時候,門後面居然有人。
燈火通明的客廳上坐着兩個年輕的男學生,而門口似乎準備開門的又是另一個男生,這個男人用驚訝的目光看着李瀲,然後一眨眼就變成親切的微笑。
“歡迎回來。”
“……”
打算衝進去的李瀲呆站在門前,然後又看了看門牌,的確是412沒錯。他纔想起自己並不是一個人住,這裡是宿舍,還有三個男人將要跟他一起生活。這個殘酷的現實讓李瀲甚至不願意進入這個寢室,他多希望有個通道可以直到自己的房間。
“我們剛好回來沒多久,來坐坐。”
這個頗爲強壯的男生散發着一股跟他完全相反的氣質。
俊俏但充滿男人味,有着明顯線條感的臉龐上是親切的微笑,他拉着不知所措的李瀲坐到沙發上,然後向他介紹道:“我叫王陵,山大王的王,丘陵的陵;這個看起來是個花花公子的傢伙是老三劉躍輝,文刀劉,跳躍的躍,光輝的輝;而坐在你左邊在看着書的知識分子是老二趙晉,趙也似乎只有那個趙了,晉就是晉朝的晉。我們三人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現在加上你剛好四個人,不過新來的當然只能是老四了,隨便一提我是老大。”
李瀲聽着這個男人說了一大堆,啞口無言。這個男人非常強勢,但是這種強勢並不會引起別人的反感,反而主動的友好態度很容易博取對方好感——然而對於李瀲來說,這可能是相性最糟糕的對手。他一聲不吭,那樣子就像是被敵人逮捕的地下工作者一樣。
在他旁邊的趙晉對着他輕輕地一點頭,然後繼續看自己的書,只是李瀲依舊可以感覺到這個男人是在觀察自己。比起客氣的趙晉,劉躍輝就熱鬧多了,他看到李瀲便馬上叫了出來:“我去,這不就是剛剛那個走路不帶眼睛的混蛋嗎!”
啊,原來剛剛撞到你啊。
李瀲只是低下頭,手裡緊緊捏着袋子的帶子,就是不說話。
“走得太匆忙不小心吧,以後都是兄弟,這件事就算啦。”
氣氛有些尷尬,王陵連忙打圓場。劉躍輝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只是沒想到剛剛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室友而已。
“說起來你叫什麼來着?”
劉躍輝看到對方不說話,以爲自己剛剛的話讓對方誤會了什麼,他馬上爽朗地問道——只是換來了一陣沉默。
“……”
這氣氛不太對勁啊。
別說當面的王陵和劉躍輝,現在連趙晉也感覺得到了。
“呃……假如是剛剛的事情讓你介意的話,我道歉,我當時的確也不太用心,以後好好相處,好嗎?”
劉躍輝摸着腦袋哈哈一笑,他是滿期待這個新的小弟的。一直做老三,現在來了個老四,怎麼說也不能就這樣放過這個機會。
“……我有些累,回去睡覺了。”
彷彿鼓起了全身的勇氣,從喉嚨擠出了所剩無幾的聲音那般,他丟下小聲得幾乎聽不見的一句話逃似地衝進了房間,然後咔擦一聲將門鎖上。三人在客廳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我做了什麼事情了嗎?”
劉躍輝張大嘴巴,一副無辜的樣子。
“不,應該是他的問題。”
趙晉輕嘆。
“這次我們似乎遇到個相當麻煩的室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