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上巳

116 上巳

二月中旬的時候,顧珉被放出來,和三哥顧琦一起回籍貫所在地考鄉試。不過,顧家上下都知道,這一次有七成希望能考中舉人的只有顧珉。至於顧琦,不到五成。沒辦法,有些人從少年考到白頭翁都還考不過呢。這件事也是要講天賦的。顧琦是個豁達人,心態非常好,與急功近利的四夫人倒是一點都不像。這會兒正同嬌妻告別呢。

顧珉之前去三房同母親道別過了,這會兒便同送行的顧琰說話,說着說着顧琰覺得手裡多了什麼東西,當着衆人又不好看,便只能塞進袖袋裡回去再看。

顧琛帶着顧琨、顧琿等兄弟一起送兩人出城,女眷們則各自回去。一直回到西廂房拿出來一看,才發現是二百兩的銀票,是大銀莊的,大一些的市鎮通兌。

四哥這次會出去好幾個月,考了文舉,還要把武舉從童生考考起。他是怕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離開了吧。給她銀子是讓她窮家富路,在外頭不要苛待自己的意思。他還以爲要不了幾年就能接她回來呢。不過,那個時候他應該不會是接她回這個靖西侯府,而是他自己的宅子了。

顧琰把這五百兩和她自己的五百兩一起珍而重之地放進明暉做的木釵裡。有這二百兩,她以後就是要做生意也有啓動資金了。不會受窮了,不用去抄書賺點辛苦費,也不用去做搖鈴遊醫掙銀子,更不用當廚房西施。

不過,那天她過去送衣服他卻沒有拿給她。應給不是怕她不收,而是當時他沒有,因爲沒有料到那會兒自己回去。按說四哥算是家裡小輩裡手頭很鬆的了。因爲三房只得他一個,三伯母的陪嫁又相當豐厚。他手上隨隨便便都會有一二百兩銀子纔是。爲什麼要趁今天送行的時候偷偷給自己呢?

嗯,那天聽他說的,好像晉王舉大業缺銀子,他八成是出力又出錢了。今天這二百兩,多半是三伯母讓他回去考試的時候零花的。雖然是住在族裡親戚家,什麼都不花銀子,但是帶些銀子總是沒錯的。總不能連打賞下人的銀子都拿不出來,那還當什麼侄少爺,完全是去打秋風的了。不過,有三哥一道,知道四哥手頭銀子沒了肯定是會勻一半給他花的,倒不用替他們擔心。這個家,離開後還是有不少值得她想念的人呢。

剛放好銀票不久,顧琰被叫到了正房,太夫人笑盈盈的道:上巳節的時候,晉王妃要在別院舉辦一場小宴,發了請帖來,到時候你同林氏代表顧家去吧。

顧琰接過請帖看來一下,宴客的地點在一處臨河近郊的皇莊。倒是很適合三月三踏青的習俗。

是。這張帖子自然請的就是顧琰,但是帖子肯定不能直接發給她,而且需要有大人帶她出門。秦氏是寡婦,這種場合不合適。而太夫人的年紀不適合。所以,便是林氏這個侯府的當家主母同往。

這次的小宴晉王妃請的是幾戶晉王手下得力的人的家眷,給顧琰發一張請帖也不過是舉手之勞。這是顧琰要讓太夫人和侯爺一步步的踏上志得意滿的關鍵。因爲靖西侯府如今還沒有什麼值得晉王府籠絡的人才,顧珉也還不夠這種待遇。所以這張帖子明眼人都知道是發給顧琰的。太夫人和侯爺自然也不做其他想法。而且三月三還有些特殊的風俗呢。

《詩經·鄭風·溱洧》寫的便是三月上旬己日男女聚會之事。詩裡講的是陽春三月,大地回暖,豔陽高照,鮮花遍地,衆多男女齊集溱水、洧水岸邊臨水祓禊,祈求美滿婚姻。一對情侶手持香草,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感受着春天的氣息,享受着愛情的甜蜜。他們邊走邊相互調笑,並互贈芍藥以定情……

這首詩是顧琰很喜歡讀的。這是《詩經》時代的自由戀愛。所以,在知曉了她和晉王熟諳之後,太夫人八成認爲這是晉王要藉機私會她吧。這是他們十分樂見其成的。

去王府做客,自然不能怠慢。算起來還有二十來天,而顧琰過了一年,身高又往上竄了一頭。原本就是要做新衣服的,顧瑾也是。所以這會兒兩人在一處挑花色。

最好的那匹顯然是林氏刻意爲顧琰準備的,這次穿去王府赴宴的。顧瑾羨慕的伸手摸了摸,然後便另挑了兩個花色。她雖然沒有那麼好的料子,但是住在東院,送來的布料自然而言不會差了。比起這會兒的顧珏,已經好得多了。她是嫡女又如何,如今過得比自己庶女還不如。今年春季的新衣,得等到衆人都挑過了剩下的布料纔會給她吧。

顧瑾雖然不至於故意去看顧珏的笑話,但也聽到東院的下人說了不少。如今,孫茯苓是真的讓太夫人深惡痛絕了。如果不是她還捏着顧琰母親的事當把柄,又和齊王明鋪暗蓋的打得火熱,顧珏姐弟搞不好都要被攆到莊子上去了。但是,太夫人不待見他們是個人就能看得出來。顧珏還在禁足呢,過年的團年飯都沒能出來吃。

如今,她的日子能稍微好過點,都多虧了窈孃的看顧。顧府的人都說窈娘倒是個好的,還記着她是五夫人的陪嫁丫頭,肯照顧顧珏幾分。要知道,孫茯苓和顧珏從前待窈娘母子可是有些苛刻的。有了這樣的好名聲,又憑着對顧詢的瞭解,窈娘這幾個月算是把五房的中饋牢牢的掌在了自己手裡。再加上五夫人這個名分有人佔着,她得了大大的實惠。

顧琇前幾日蹦蹦跳跳的到西廂房來,穿的便是一件很好看的花衣裳。瞧着整個人都舒展開了一般,不再是從前那副畏縮模樣。她還把自己的零嘴拿來請顧琰和顧瑾吃來着。頗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從前都是她吃兩個姐姐拿兩個姐姐,尤其是顧琰的,現在也能請她們吃東西了。

窈孃的藥還在吃着,顧琰每月還能從藥鋪得一份分紅,約莫有三五兩銀子的樣子。那家藥鋪的掌櫃的,巴不得這個生意能長長久久的下去呢。當然,這事兒肯定不是顧琰自己出面。窈娘不知道,那掌櫃的也不知道。

當然,顧琰給開的藥也是有效的。雖然暫時還沒懷上,但窈娘如今整個人調養得相當的好。整個人白裡透紅的,看着嬌媚得很。不然,怎麼能哄得住顧詢這樣貪色的主呢。當然,她能被孫茯苓留下來在自己懷孕的時候開臉以防顧詢被別人勾去了,本身就是很有姿色的。要知道顧詢這樣的美男子,等閒的女人站在他身邊,那都是要自卑的。

這麼看起來,渣爹的日子目前還是很好過的。雖然戴了一頂有顏色的帽子吧,但畢竟沒有被張揚開。平日裡還是軟玉溫香抱滿懷的。不過,這些只是暫時的。窈娘如今也有些張揚起來了,太夫人絕不能容下一個姨娘如此。更何況,這個姨娘還是孫家來的。

所以,五房很快就會熱鬧起來了。就算沒有正室夫人,但是太夫人肯定會引進新人了。而且,身份一定比窈娘高。但窈娘被孫茯苓壓制了這麼多年,好容易翻身農奴把歌唱,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而且,五房中饋的大權要是交出去了,她哪裡還能有這麼多銀子吃藥調理身體。如果讓新人生了兒子,她就更沒有地位了。太夫人引進的新人呢,也不會甘心因爲後到就被個丫頭出身的姨娘壓制。所以以後,渣爹想過清淨日子,怕是不能了。

窈娘之前被打壓慣了,如果沒有這幾個月的好日子,她怕是多少會畏首畏尾。當初五房很清靜,是因爲妻妾實力差距太大,一邊倒。可是當家做主幾個月,還怎麼能一味的伏低做小呢。顧琰在五房的時候,窈娘對她可沒有絲毫的好。顧琰怎麼可能白給她好處。就是看顧琇面上也不會做到如今的份上。不就是爲了把她的心養大麼。接下來就看她們鬧得渣爹不得安寧了。

至於讓她哄着看住顧珏,顧琰從來就沒把顧珏當過對手的,只是爲了省事。這件事有沒有窈娘她都能辦到的。

不出顧琰所料,在她去晉王府赴宴前,五房的姚姨娘便被擡進來了。窈娘急了,又不甘來東院找顧琰。只得打發了顧琇過來把人請過去。

琰姑娘,你看我現在的身體……還差兩個多月纔到顧琰說得見效的日子呢。

顧琰仔細的給她把了把脈,七七八八了,我再改改方子。新方子自然也全用好藥,這樣窈娘纔會不遺餘力的去爭着管中饋,矛盾纔會擴大。這個就叫蝴蝶效應了,這裡輕輕一扇翅膀,管保渣爹日子不好過。

不能修身齊家,他還怎麼去當官。之前救李意歡的人情李府也還了,又沒了孫茯苓幫忙,渣爹又好逸惡勞慣了。從四品的官職不是那麼好尸位素餐的,不知多少人暗地裡想頂他下去呢。要是不出所料,他的官職得蹭蹭蹭往下掉吧。太夫人和侯爺是知道他的斤兩的,不會砸銀子人脈替他去跑官。而且靖西侯府如今的確是不如從前了,渣爹的官降定了。回頭後院還不得安寧,那就好瞧了。

顧琰想一想就覺得可樂,之前讓渣爹因爲她救人的事升了一級她心頭着實忿然了許久。後來又因爲孫茯苓的奔走再升了一級。現在看來,那就是爲了讓他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啊。

時光荏苒,三月初三轉瞬即至。顧琰跟了林氏登車去往晉王府的別院。今日來的都是晉王手下的人,靖西侯府如今還沒有正式進入這個圈子。不過林氏也好,其他的夫人也好,那都是長袖善舞的人。再加上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些話,衆人對林氏與顧琰都相當的熱情。

女眷們在河邊飲宴踏青的時候,晉王也來了,還帶着幾個得力的下屬。之前他們上上游一些的地方行曲水流觴賦詩的習俗。這會兒過來了,作爲在場地位最高的人,便是由晉王以蘭草蘸水點在場幾個小姑娘的額頭賜福。四周的條桌後分散坐着衆人,周圍以絹綢圈圍起來,男賓女賓以屏風隔開。

輪到顧琰了,她從條桌後起身走到晉王站立的中央高處,低着頭微微屈膝一福。練過武耳力過人也不好,這會兒就聽到絲樂聲聲中有一聲壓低的問詢,就是這個?嘿嘿,果然不錯。

這些古代男人也還是挺八卦,很關注上司的私人感情生活的嘛。不過估計是個武將,文官一般都比較矜持。

晉王持着蘭草的手微微一頓,朝出聲的方向瞥了一眼,那邊立時便消聲了。晉王再將蘭草輕輕在顧琰額間一點,用好聽的聲音祝頌了一句。顧琰只覺得微微一涼,不由得擡頭飛快地看了晉王一眼。

既然是仿古禮行的踏青飲宴,晉王今日便也是一身峨冠博帶,看着很有幾分飄逸之姿。顧琰心頭道一聲‘別了’然後躬身退了回去。

她這一眼晉王自然看在了眼底,還有那眼底道別的意味。他心頭那根弦不期然地就動了一下。一個早已知曉的認知再次浮上心頭,這個小姑娘,就要離開了。以後,再見不到了。

不,也許幾年後等到他坐上那個位置,還可以把她找回來。只是,這個幾年到底是幾年,卻說不好。顧琰方纔看過來的那一眼,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還藏着掖着。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只是一眼,卻彷彿包含了千言萬語。他知道以她的聰慧,此時定然什麼都想得通通透透的了。知道她若留下,定會不容於父皇。

從小到大,晉王都很關照歐允。但是,這並不表示他就不像其他兄弟一樣羨慕嫉妒歐允在父皇那裡得到的偏愛了。這一回難得看到歐允卯足了勁兒去喜歡一個小姑娘,可這個小姑娘卻喜歡自己。這一點讓晉王心頭也不由得有些滿足感升起。

晉王自認是很冷靜理智的人,沒想到這才十三的小丫頭居然也有這樣的心性。他一邊給下面的小姑娘賜福,一邊分神想着前幾日聽一位高僧講的經文:舍時如受剜心之痛,舍卻無外爾爾!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他聽進去了,沒想到她也自個兒琢磨出來了。

他舍了她,她也舍了他!倒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性子啊。晉王的眼角餘光往屏風擋住的顧琰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頭升起一個想法,這一次見面後怕是要隔很長一段時日才能再見。他真想私下見她一回!

不過末了這個念頭還是被晉王按捺下去了。他想過可行性,其實很好操作。尤其她那個大伯母顯然是不會阻攔的。可是還是不行,小允之前拿了鳳頭金釵到王府,一多半就是做給自己看的。

說實在話,如果小丫頭自己也中意那小子,他真的也就甘心退讓了。只是,這明顯是小允剃頭擔子一頭熱嘛。明明應該是自己的人,不管是從她自己的意願還是顧家長輩的意圖,都是自己的。甚至就算認識的時間,也是自己在前頭,小允後來,可他非得要插一腳,真是從小予取予求慣了!

那天終究也沒發生什麼狗血的事兒,顧琰下午就跟着林氏回了府。林氏也是鬆了口氣,太夫人交代的凡事要掌握好分寸,不能過了也不能不及。她還真是有些不知道這個分寸的界限到底應該怎麼界定。顧琰如今可是家裡的寶貝,她帶出去,萬一出個什麼事兒,她負不起責。小丫頭現在還有三分青澀,但是已經足夠誘人了。這要是王爺把持不住,小丫頭又懵懵懂懂的,她這個伯母可不好做。

好在是平安無事的就過了。不過啊,晉王和小丫頭對視的那一瞬她可是看在了眼底的。晉王給其他姑娘賜福的時候都是,嗯,怎麼說呢,也不能說敷衍了事,但總之就是覺得跟對小丫頭不同。別的人他都是很平和的例行公事一般,到小丫頭了才真正正眼看了看。但也只是看了看,時間極短。如果不是自己留意,也是發現不了的。

顧琰回自己的西廂房之後,這些林氏都向太夫人一一報告了。

太夫人點點頭,嗯,晉王近來辦的差事都辦得不錯,比齊王強些。照這個趨勢發展,過個兩年皇上也該讓事態明晰了。要不然,臣子們難做啊。在這上頭花的心思多了,可不就影響辦正事了麼。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人心不穩哪。太子是什麼,國之重寶,頭一個用途就是穩定朝臣的心。

太夫人以前因爲國師的關係就不希望最後雀屏中選的是齊王。如今再有了孫茯苓的事,更是一千一萬個不樂意。真要讓齊王做了太子,孫茯苓那個女人還能放過了顧家?她如今也只能是把顧珏顧琿捏在手裡做個人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