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軍屬
歐允回到柳城的家,管家領着他繞到後頭第三進院落開的側‘門’進入。因爲他留下了話,所以顧琰讓改格局的時候,管家等人二話沒有完全配合。現在前頭一二進和顧琰那邊一二進打通了,成爲一個很大的隔成小間的生產車間兼宿舍食堂,有大約四十名繡娘各司其職。規模已經是最初的四倍,連同打雜的十數人,解決了邊地將近六十個家庭的生計。小菊這個大管事已經是八兩月例,技術顧問七巧娘子則是十六兩。
繡娘依照手藝、熟練程度約莫分成了三個等級,高者一月能有五六兩,低者二兩左右。如果低於二兩則會被淘汰。每人拿多少月例不是顧琰定的,而是她們每日出產的質與量決定的。每天都會在牆上公佈每人今日所得,日結收益。這樣的做法令到衆人無須揚鞭自奮蹄,因爲要辨認自己的名字與數據,大家還跟着小菊多多少少認得了一些字。
因此,歐允自然不能從大‘門’出入了。這個他毫無意見,不過,如果第三進也能彼此打通就更好了。
何山制止了稍事梳洗後就打算翻牆而過的歐允,“小爺,顧姑娘不在家。”
“去哪裡了?”
“到方府請教醫術去了。”
“方府!”歐允咬牙切齒的道。‘陰’魂不散的方子墨!
“是的,王老爺子幫顧姑娘報了名參加三月的行醫簿子的考覈。今日方軍師在家,顧姑娘便登‘門’請教去了。”
“那王老頭兒呢?”
“老爺子在軍醫處救死扶傷,實在分身乏術。據說自從您把王老爺子借給齊王,傷兵的存活率上升了一成。”在歐允洗漱的當口,何山派人把一切都打聽清楚了。其實按歐允的本意,他是想直接過去隔壁的。可是,一路奔馳還是有損形象不得不拾掇一下。
“那就讓他繼續在那裡發揮餘熱吧。”這個是比回來教小丫頭醫術重要多了。可惡,他特地趕回來見她,她居然到姓方的那裡去了。她就半點都不想他麼?
何山只能笑着安慰,“顧姑娘不是不知道您今天到麼,要是知道肯定會在家做一大桌菜給您接風的。”
顧琰從方府出來,便看到站在對面大樹下的歐允,眼睛頓時一亮迎了上去,“你回來了啊。”過去幾個月習慣了這小子每天下午過來督促自己練武一個時辰,這段時日不見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雖然隔着紗帽,歐允依然看出了她的雀躍,方纔過來時的鬱氣一下子散了不少。他之前可是耐着‘性’子做了四個月的水磨工夫,天天當陪練啊。這會兒終於能確認,功夫不是白下的。就算她的思念不如自己多,但總還是有的。
“走吧,回家。我正好路過,聽說你在這邊就順路過來了。”
兩人是鄰居,這麼說自然說得過去。顧琰沒有多問,回頭朝方子墨揮揮手道別,謝絕了他讓馬車相送的好意,同歐允一起步行回去。邊城不少‘女’子都是家庭主要的經濟支柱,拋頭‘露’面並不少見,所以她一個人走過來也並不奇怪。這點路程現在對她來說,實在是不算什麼。只是這邊風沙大,而且‘露’出那張臉實在容易招惹麻煩,所以她才戴了紗帽。
歐允在柳城似乎‘挺’出名的,路上還有不少人同他打招呼。他看起來也不像在京城時那麼傲氣,那麼冷冰冰的。
“功夫沒有落下吧?”
“沒有,日日都練。”
“幾時去考啊?”
“下月初,要到府城去考。考過了我就可以行醫了,到時候好好的跟回‘春’堂算算舊賬。”顧琰面上一陣神采飛揚。
歐允腳下一頓,“你要去開‘藥’鋪?”那豈不是要去給人把脈,‘女’的也就罷了,男的怎麼行。
“不啊,我名不見經傳的,哪有人會捧着銀子來找我。我只是要一個行醫資格,像丁大嫂那樣的窮人家一病就要耗去大半積蓄,我可以施醫贈‘藥’。這樣他們就不必受回‘春’堂剝削了。我現在有銀子了,既可以幫到人,又能跟回‘春’堂過不去,何樂而不爲。等到我漸漸名聲大了,那些富戶也會上‘門’相求,我敲詐一個富人就可以幫到一百個窮人了。到時候回‘春’堂如果還是老樣子,日子就不好過了。”
說白了,前半段她打算賠本賺吆喝,誰讓她現在有銀子了呢。繡坊的消費者差不多網羅了八成以上西部邊城的貴‘婦’,月盈利近百兩。她有最新的京城時尚,有最好的設計師,最好的技術顧問指導出來的繡娘。第二趟皮貨生意元宵過後就出發了,等到三四月間再運着緊俏物資回來,又是至少兩千兩可以入賬。
這一次沒有上一回那樣高的利潤了,因爲總不能一次又一次,每次都靠着人情就平安的走過去了。她讓小豆去與各個山頭談,每走一趟固定的‘交’多少銀子,這算是個雙贏吧。她能保住貨,對方也能有個長期的固定收成,雙方日子久了還能有幾分‘交’情在。還有官府需要打點,然後僱請的押車的人也得增加,買新的馬車這些也需要銀子,所以利潤裡要減掉一千兩左右的‘花’費。第一次是實在沒辦法,銀子不夠只好託了人情來湊。但這樣纔是長久之計。一年可以走三到四趟,車隊漸漸增加,這家業可不就豐厚起來了麼。
不是沒有大商行想趁着她還孱弱擠垮她,可是她有舅舅當靠山,又只是批發沒有零食,而且沒有擠佔多少份額,所以暫時的還沒有人出商業競爭以外的手段對付她。不過,規模也不可能無止境的擴張就是了,皮貨畢竟是有限的。可是這樣一年盈利近萬兩銀子,也夠她做想做的事了。譬如說,施醫贈‘藥’,對坑害過自己的回‘春’堂還以顏‘色’。她這人其實不是多寬容的人,以德報怨這種事更是不會做的。
之前坐了一個月的冤獄,看在是這小子下的手,又賠償了她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的份上,她只有算了。對旁人,她可不會這麼好‘性’子。
“我要去軍營了,這回是正經去打仗。”歐允出聲道。養父是軍魂一般的人物,大哥要丁憂三年並且躲開那些閒言閒語,那就他上戰場去繼承養父的遺志,驅逐異族吧。小丫頭這裡,也不能一直這麼守着她。她不會喜歡整日無所事事只圍着‘女’人轉的男人的。而且,自己也覺得戰場纔是最適合男人呆的地方。既然事情已經鬧出來了,他也不怕以後升上去了被人認出來了。養父驟然離世,廢太子肯定會在言論上又掀起一‘波’高‘潮’。歐允覺得應該去戰場上證明自己。
顧琰本來還不知道歐老將軍辭世的消息,只是看到歐允此刻流‘露’的悲傷,她知道了。
“嗯,也好,戰場上正是用人之地,你又有這方面的才能。”
歐允道:“我有時候真恨不得把說那些話的人一個個揪出來,打個稀巴爛。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這種時候我去找那些人的麻煩,只能讓他們更抹黑我娘。”
那些傳得沸沸揚揚的話,她在柳城也聽說了一些,勸道:“有些話當耳旁風就是了,不用在意。做你自己就好,不用理會旁人的目光的。”想想那些流言,上戰場去證明自己似乎真的是歐允此時最好的選擇。
歐允看顧琰一力贊成,幽幽的道:“你就不怕我出事啊?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不是有何山他們護着麼?而且齊王也好,鎮西將軍也好,都不可能派你去特別危險的地方啊。”顧琰理所當然的說道。
歐允看她一眼,“戰場上的事誰又能說得準,打仗沒有萬無一失的,敵人又不會跟你配合。”他也不是就沒遇到過危險好不,只不過比起旁人稍好一些罷了。就是齊王或者鎮西將軍自己都不敢說他們自己絕不會陣亡,刀箭又沒有長眼睛。
顧琰一滯,這倒也是啊!說起來她已經有兩個親人在鎮西軍了,現在又要添上一個歐允。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軍功不是最重要的,保住命才能多殺敵人,保衛家國。”
“還有呢?”
“還有什麼?哦,活着才能享受生活啊。”
歐允看着她,死丫頭,他都要上戰場了,還一句好聽點的話都不肯說。她倒是真捨得他啊。他看到過戰友跟媳‘婦’兒告別,人家哪像她這樣處之泰然的。
顧琰嘆口氣,這場戰事什麼時候才能完結呢。原本她沒打算離戰場這麼近的,只是機緣巧合就在這柳城安居了。不過好在她也就只有一套房子,繡坊也沒有什麼設備。唉,真要是打過來了,財產都是小事,關鍵是保住命了。
“西陵人不會打過來吧?”
“你當天朝的騎兵,天朝的鎮西軍是吃素的啊?一開始我們失利不過是因爲高級將領裡有內‘奸’而已。”被這麼問,歐允的軍人榮耀立即爆發。
“那就好那就好。這麼多年咱們還是勝多負少的,損失的大多是些財物,城池倒是一直都守得好好兒的。”
歐允看她一眼,“我怎麼可能讓你有事!”
顧琰轉開頭沒再說什麼。歐允的心意她一直都明白,可是,怎麼能夠接受呢。
顧琰如今也是從第三進的小‘門’進出,歐允站在‘門’口問她,“琰兒,如果一開始沒有三哥,你會喜歡我麼?”
“別逗了,沒有你三哥受傷倒在山‘洞’,你怎麼可能找到小道觀來?而且我現在,不想去想這個事兒。”
“什麼時候會想?”
至少得沒有生命之虞的時候吧。所以,不能選擇,不能迴應,不管是對誰都是一樣。至少顧琰心底明白,她對歐允已經不能像之前那樣斬釘截鐵的回絕了。可是同方子墨相處她也覺得很舒服,會有這樣在一起也不錯的想法。她有些‘混’‘亂’了,所以,乾脆不要去想了。
歐允沒等到顧琰的回答,他也明白她的顧慮,而且看起來她也不像之前那樣完全抗拒了。
“你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喜歡三哥了吧?”
顧琰擡起頭,有些羞惱的道:“你幹嘛非得盤根問底啊。因爲你喜歡我,所以我就得在你面前完全坦白?我沒有這個義務吧?我又沒有要求你喜歡我。”
看這個反應就是還有些喜歡咯。
“他有兒子了。”
“關我什麼事啊?有或者沒有都與我不相干。”顧琰說完轉身就進去了,把‘門’砰的一聲關上。
“摔我的‘門’?”歐允驚訝的道,然後朝旁邊的石獅子拍去。一個不小心力道用大了一些竟把石獅子的耳朵劈了下來。他伸手抓住,往石獅子頭上安放上去,手一鬆開就掉了下來,只好又撈起來安放上去。
‘門’口放一個一隻耳的石獅子,不大好吧?歐允左右看看,“何山,想想辦法。”
何山悶笑兩聲,“小爺,您不用管了,我讓人再去買一隻一樣的回來放上就好。”
歐允把石獅子的耳朵朝何山一丟,轉身繞了一大圈到自己的家‘門’前。死丫頭肯定是故意的,明明可以把‘門’開得近一些,非要他繞最遠的距離。死丫頭,什麼時候才肯給他些甜頭啊。情路上一個人先走也很辛苦的啊。
回到家,歐允想起,好像把正事忘了。他說跟顧琰再要兩件戰袍的。
顧琰的‘門’被敲響,因爲沒閂直接就被推開了,歐允探頭出來,“再給我做兩件戰袍,沒得替換呢。要不要量一下啊?我又長高了。”
顧琰剛纔當着他的面摔了‘門’,正有些過意不去,於是道:“來人,帶歐公子出去量體裁衣。讓齊娘子親自給他做吧。”齊娘子便是七巧娘子在顧氏繡坊對外的稱呼。
歐允道:“我不要別人做的。再說你又不是沒做過。”
“我手藝不好,上次那件就做得不好。”
歐允看着她,“真的不肯親手做?”
“我們,好像不是你上戰場我送戰袍的關係吧。”
這回輪到歐允摔‘門’而去了,顧琰看着晃來晃去的‘門’,這還真是六月債還得快啊。
過了兩日,歐允走了,去戰場了,沒有和顧琰打招呼。齊王將他分派到了孫小丁麾下聽命。
“我比你早上戰場五年,居然要聽命於你!”對此情形,歐允頗有些忿然。
孫小丁道:“誰讓你偏要從小兵做起呢,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再說五年前我也進五城兵馬司了,我還是武狀元呢。”說完頓了一下又道:“小舅,看你這樣子,還當真有幾分心氣不順呢。不會就爲了這個吧?”
“哼!”
顧琰拿着醫書翻看,卻半天都沒有翻動一頁。想到歐允說的他也不是在戰場上就萬無一失的話,有些坐立難安的。打仗又不是演戲,就算有人保護還是可能會受傷,會……自己這樣好像也太絕情了一些。不就是兩件戰袍麼,反正又不是沒做過。
夜深人靜了,小菊聽到顧琰出去了一趟,像是到了前面的繡坊拿了什麼東西又回來。便到她屋裡看,結果看到她正在燈下裁布。
“姑娘?”
“哦,我給四哥還有舅舅各做兩件戰袍,順便也給歐允做兩件吧。”
“要不要我幫忙?”小菊走進來。
顧琰想想,她三月要考試呢,一個人是有些做不過來,“哦,也好。”
十天後,小菊挎着包袱坐了馬車去軍營送衣服。她先問耿偏將,對方問是哪個耿偏將,軍中不只一個耿偏將呢。小菊也不知道耿舅舅隸屬哪支部隊,想想問顧佰長肯定更問不出來。想起來鬼面小將‘挺’出名的,便問這個了。
果然,她一說看守營‘門’的小軍校就知道了。沒一會兒,王嘉就出來了。
“哦,是豆嫂子啊,有什麼東西送給我們小爺?”王嘉心頭暗喜,這些天小爺‘挺’難伺候的。顧姑娘送東西來了,情況肯定可以改善。
小菊隔着軍營前頭的柵欄把包袱遞給王嘉,“給舅老爺、四少爺還有云公子做的戰袍。藏青‘色’和褐‘色’的這兩件是舅老爺的,茶‘色’和樺‘色’的是四少爺的。”
王嘉心道,不單是我們小爺的啊。不過也是,不能光給小爺做,總得打個掩護。
“好,我一定帶到。麻煩你了啊!”王嘉拿去讓將校檢查了一下,確認沒有夾帶什麼東西便又重新收拾好。
“唉,還是在這裡就有親人好啊!”那名將校感慨道。
小菊心裡一動,忙叫道:“王嘉小哥”
“什麼?”
“這營裡需要戰袍的人多麼?”
王嘉想到顧琰那個繡坊,“上頭要發,不過當兵的嘛,成天‘摸’爬滾打。如果能夠多一兩件替換的平時穿穿,或者是有人幫着漿洗縫補當然當然是更好啊。大老爺們誰幹這些幹得有多好啊。軍餉大家多少都有些,或是新做或是漿洗縫補出些銀錢也是該當的,彼此受益嘛。”
小菊笑道,“好的,我知道了。”
回去對顧琰一說,顧琰道:“沒看出來啊,你還蠻有生意頭腦的。看來你是事情該走心的時候走心,可以省心的時候就省心啊。”十幾萬大軍,哪怕只是漿洗,這承接下來也是不少了。
“我跟着姑娘這麼多年,怎麼也能學會一點兒吧。我是想着繡坊就只能要那麼些人,可是想來做活兒的實在是太多了。這要是攬了下來,對她們也不無小補。”
“行啊,就以顏氏繡坊的名義來做這件事吧。咱們出皁角、水、木盆什麼的,和她們二八分成好了。洗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縫補稍微複雜些,但是大姑娘小媳‘婦’兒應該也會。只是,都是男人的衣服,那些人會不會忌諱呢?你先跟那些來繡坊找活兒的人說說吧,然後我再託人跟軍營裡說。只是這事兒牽涉到軍營,用的人必須一個一個查清楚才行。”
“好的,姑娘,我知道了。”
這事兒果然有些難度,做戰袍願意的人倒是不少。給不認識的‘臭男人’漿洗縫補這就有些心理障礙了。
小菊有點沮喪,能有銀子做戰袍應該是少數,大多數的人肯定還是願意漿洗縫補,湊活再穿久一些。也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富裕的。好些人的軍餉還是想留着寄回去的。光是做戰袍,繡坊自己‘抽’出人手應該也可以的。
顧琰看看她,“你真想做啊?”
“嗯,看到好些人家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我知道姑娘也不能白舍銀子救人,那樣怕會升米恩鬥米仇。所以纔想……”
“這也不難,你過來我告訴你,你找幾個酒樓裡說書的給你宣傳一下。”
“宣傳什麼?”小菊一臉的疑‘惑’。
“軍民魚水情啊,鎮西軍鎮守邊陲,守護一方,是百姓的保護者。而且,又不是她們自己專‘門’給誰漿洗縫補,是咱們收了來給她們做,她們並不知道到底是誰的。然後你聽到外頭議論的風向改了再去招人,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了。畢竟你也說了很多人家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呢。倉廩足才能知禮節嘛。你出去找說書的編些好流傳的小段子,去吧。”
“好,姑娘,我去了。”小菊說完,風風火火的就走了。
看小菊越來越有職業‘女’‘性’到架勢,顧琰忍不住笑了笑。
歐允‘操’練回來,王嘉立馬把衣服給了他看。就連耿懷安和顧珉的他也還沒有送去,怕歐允要比較。
歐允看了看,“嗯,這麼多?”
“豆嫂子說藏青‘色’和褐‘色’的是舅老爺的,茶‘色’和淺黃‘色’是顧四少爺的。”還有兩件分別是月牙白和若竹‘色’的。
“你拿那件藍‘色’的出來比較一下針腳。”歐允吩咐道。
“是。”王嘉把歐允平日不捨得怎麼穿的藍‘色’戰袍拿出來一一對比,結果只有歐允的兩件是顧琰親手做的。
“這還差不多。”歐允拿着在自己身前比劃,又試了試,‘挺’合身的。看來死丫頭眼力不錯,量都不用量。
“小爺,那這四件小的給舅老爺還有顧四少爺送去了。”
“去吧去吧。”
歐允一時心情大好,一身的疲憊頓時消失無蹤。
孫小丁在帳‘門’處敲了敲‘門’進來,看到歐允喜滋滋拿着戰袍比劃不由道:“喲,這征衣都送來了啊。我看看,有沒有繡得有‘‘欲’寄征衣君不還,不寄征衣君又寒,寄於不寄間,妾身千萬難’?”
歐允把孫小丁的手拍開,“爪子拿開,不然剁了。誰讓你把你媳‘婦’放在京城了,接了來還能跟我家琰兒做個伴。這什麼天氣,還寒不寒的。你來幹什麼?”
“叫你一道去洗澡啊。”
“好,走!”歐允把衣服放好,拿個木盆裝了要換的衣物便和孫小丁勾肩搭背的往小河邊去。哪有那麼多澡堂子,都是脫光了跳下河去洗。要是遇上下雨,都能滿營都是‘精’光赤條天體浴的。
託孫小丁‘屠夫’這個綽號和他冷峻面容的福,加上有他的親兵守着,兩人佔了一塊比較清靜的地兒,還能說說話兒。
孫小丁道:“我想申請去前軍,後軍駐守只是應付小股敵人來犯,總是打得不那麼暢快。”
“我一向都是被安排在後軍,他們不肯答應我去前軍,甚至中軍都不肯。”歐允其實也有同感。
孫小丁伸手拍了一下水,“這樣的仗你居然打了幾年?”
“誰說的,趁着鎮西將軍不注意,我偷偷跑到前軍去過幾回。”
“那這回要是不答應咱們也這麼幹吧。我聽說晉王舅舅問大舅什麼時候能結束戰事,大舅發了好大一場脾氣說他不在戰場不知道,西陵人現在就是在跟我們玩‘我來打你一下,你還手我就跑’的把戲。難道還以爲他在養寇自重麼?估計近期會有一場打仗。”
歐允道:“十幾萬大軍,平常的駐軍消耗只有五萬,多出來的十萬每日‘花’費的確不小。我這次回去,是聽說如果不是樑國公買通南越寵妃吹枕頭風讓海船入港,加上又抄了國師府,再加上前幾年風調雨順,這場仗這麼耗下去都能把國庫掏空。晉王也在說當家久了人憎狗嫌。”
孫小丁嘆口氣,“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好在你我都不必去‘操’那個心。”
歐允沒再說話,這一仗要說齊王完全沒有配合西陵拖着的意圖,他覺得不對。齊王還是想把十幾萬大軍掌控在手中的。只要這十幾萬大軍在他手上,老頭子就不能直接立晉王爲太子。而晉王怕也是出於這種擔心所以纔會催促。說起來攪起這件事的是廢太子,如今這場戰事竟然是他的三個兄長之爭麼?
“我現在就要去找大舅舅提要求。”孫小丁說道。
“我與你一道。”
孫小丁的要求,齊王最終答應了。他也需要親外甥快速成長,替他看着這十幾萬人馬出大力氣。至於歐允,不答應他他也會偷偷跑去,還不如放在明處看着。
兩人一起出了齊王的中軍大帳,孫小丁幽幽嘆口氣,“你這是要回去一趟?”
“自然。”歐允得到同意,於是決定回去一趟。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同顧琰‘交’代一聲的。
孫小丁擡頭看看天上排成行的大雁,離別還真是容易產生思念啊。他本來以爲不會的,肯定是被小舅舅傳染了。
“都叫你把媳‘婦’兒接來了。”
“哪有人打仗還帶媳‘婦’兒的。”孫小丁想噓歐允兩聲,讓他不要裝蒜了,什麼‘我家琰兒’之類的,人家根本就沒有承認過。可是想想都親眼看到人家給小舅舅送來了兩件戰袍。
不過顧姑娘還真是跟普通‘女’子不一樣呢,居然跑到邊城有聲有‘色’的做起了生意。也許,人家就是基於朋友的立場?可是給征夫送征衣的不是思‘婦’又是誰呢?罷了,這已經不關自己的事了。
孫小丁伸手按了下腰間荷包,臨行前母親妹妹都有平安符之類的送上,秦菀說她不表示一下好像也不好,於是繡了個荷包給他。成親將近一年,他們一直以友道相處,這讓他發現了她很多隱於大家閨秀表面之下的東西。離別時她眼底的擔憂濃得化不開。這一回離開千里之外,他覺得他不想只當朋友了。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假戲真做又何妨,等這次回去吧……
“嘿嘿,說起來我還是你倆的大媒人呢。你們也沒說送上一份謝媒禮。”
孫小丁看看歐允,“秦氏說有機會的話,一定會送小舅舅你一份大禮的。”
“有機會有機會,一定有機會的。”
孫小丁笑笑,“那你就等着吧!”
歐允打馬回了柳城,顧琰正在院子裡散步消食,猛地頭上被石子扔了一下,發現是歐允趴在牆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不是吧,剛把衣服送去,他就巴巴的跑回來了?話說顧琰方纔就在想這事兒呢,覺得自己是不是一時心軟做過了,這不等於是鼓勵某人麼。他原本就是赤子之心,再給點鼓勵那還得了。正後悔呢,這小子就跑回來了。
顧琰仰頭看着,這會兒星星已經開始出來了,星光下歐允的臉熠熠生輝,真是好看啊!她都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來形容了。這傢伙的確有讓‘女’人趴在牆上看三年的本錢啊。
“我回來謝謝你送的衣服,然後告訴你一聲,我要去前軍了。”
“爲什麼?”顧琰愕然。
“孫小丁申請要去,我也就一起申請了。齊王怕不給我去,我偷偷跑去,不得不同意了。”
“你可真是個讓人頭疼的人啊!”顧琰嘟囔了一句,然後道:“你就這麼趴着?”
“別有一種感覺啊。”歐允顯然心情好得很,一直在笑。
顧琰不由感慨,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啊。她的心情也驀地好了起來。可是轉念想到他要去前軍了,那裡可比後軍危險得多,心又沉了下去。這個時候,什麼後悔啊之類早被跑到腦後了。
“在後軍不也是一樣的麼。”
“不帶勁兒!”
顧琰忽然發作了,“就知道帶勁兒,你知不知道……”這多讓人擔驚受怕啊?旁人是爲了覓封侯,你是圖什麼啊?
一句不詳的話浮上心頭,‘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顧琰兩手在身後‘交’叉,心頭接連呸了幾口,默唸道:過往神明不要當真啊!壞的不靈好的靈!
歐允歪着頭問:“我知不知道什麼?”
“沒什麼,總之你一定要活着回來!”
“你會在這裡等着我麼?”
“會!”顧琰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一些哽咽,趕緊閉上了嘴。
這已經足夠了,歐允從牆那邊過來,心滿意足的一把將顧琰抱在了懷裡,拍着她的背安撫,“既然你會在這裡等我,那麼,我是一定會活着回來的。”
顧琰忽然就忍不住趴在他懷裡哭了出來,“一定得活着!”
“好,我活着活着!”
小菊走出來,正要出聲忽然看到相擁在一起的兩道修長身影,便默默的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顧琰反應過來要推開歐允,歐允想了這麼些年才終於能把她抱進懷裡怎麼肯放。
“放手,我有話要說!”
“這麼也可以說啊,靠得近些聽得更清楚。”
“你放不放?”顧琰惱道。真是的,這麼一抱,什麼都被打‘亂’了。以後就是再冷面相對都很難將他趕開了吧。不過,那也得有以後。今晚,就先不要想這些了。
“不放,我不放,我永遠都不會放開懷裡的這個‘女’人。不管你是叫什麼,不管你做什麼。”
“瘋了!”
“嗯,高興瘋的。”
兩人就這麼抱着又靜靜的站了一會兒,直到,歐允‘尿’急——
“來的真不是時候!”
顧琰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沒一會兒,歐允解決了問題出來,知道這回想再軟‘玉’溫香抱滿懷就不容易了。
果然,他還沒有走近,顧琰就舉起手掌,“要麼好好說話,要麼你就回隔壁去。”
歐允四下看看,好吧,‘花’前,再擡頭,月下,嗯,好好說話。
“說什麼?”他坐在了顧琰身旁。
“好像該說的都說了。再說就成絮叨了。”
“我喜歡聽你絮叨。”
顧琰撇嘴,真要絮叨你一輩子,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算了,說正事吧。”
歐允眼睛一亮,“我們倆的正事麼?”
“不是的。”果然燦爛起來了!
“哦。”歐允遺憾的應了一聲。
“我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歐允又湊近了幾分,近到可以看清顧琰的眼睫‘毛’的程度,然後被一把推開,“離我遠點。”這種話如今已經完全打擊不到了,不但如此,歐允還笑着聽話的作勢移開了那麼一點點意思了一下。
“我想辦一個收軍營裡的衣服來漿洗縫補的小作坊,這樣可以讓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多個賺銀子的渠道。我也多個賺錢的活計。不過,這事兒因爲牽涉到軍營,那麼要開到軍營附近,所以需要兩個保人。”這個賺也是賺小錢,可是顧琰也不能不‘抽’成,就是小菊說的升米恩鬥米仇,時時處處都得注意。之前經過十多天的輿論宣傳,基本上連書院的迂夫子也不反對了。這本來就是兩相得益的事情。
“我給你做保人。”歐允拍着‘胸’脯道。
顧琰看他一眼,“你聽我說完。”
“嗯。”
“如果只是需要湊人數,我找舅舅跟四哥不就行了。”
歐允一想,倒也是啊。
“需要地位至少偏將軍以上,舅舅算一個,另外一個你幫我找孫小丁幫一下吧。”
歐允有點小鬱悶,居然是找他帶話請孫小丁幫忙。
“好!”他只是千總,上頭還有校尉,然後纔是偏將軍。越往上,越難升遷了。唉,還是孫小丁好,直接一進來就偏將軍了。算了,戰神軍魂一類的人物,通常都是從底層起來的。當年的顧老侯爺,還有養父,那都是!
孫小丁自然是一口就答應了。於是次日顧琰便派人在軍營外半里路的位置開始搭建工棚了。修好了命名爲‘顏氏浣衣房’。
一共招了五十名浣衣娘,都是身家清白的。收費按照髒破的程度收取,縫補另計。如果要做新衣,也可以到顏氏繡坊,對士兵打八折。對現在的顧琰來說,這的確是蠅頭小利,而且還擔着不小的干係。不過看看小菊和那些浣衣娘都乾得很帶勁兒,她也就覺得值了。也算是爲軍容風貌出了一把力吧。
三月初,顧琰往府城去考行醫簿子。一共三天,考了三‘門’,得了三個甲上,順利得到行醫資格。
走出考場,正在下雨,顧琰一擡頭就看到小菊撐着傘過來,等上了馬車,就聽到小菊說:“姑娘,小豆大前天送信回來了。這次的貨有六車,上次那些大商行已經派人上‘門’來了。我全都讓管家答覆說得等貨到了再定。”
“嗯,還有什麼消息麼?”她路上走了幾天,小菊是剛來的。
小菊想了想,“姑娘是問軍營裡的消息麼?雖然咱們的浣衣房就在軍營外半里處。可是,那些消息咱們還是聽不到的。髒衣服都是編號由專人帶出來的,什麼都不會同咱們說的。”
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麼消息。她有三個親人在軍中,受的是加倍的煎熬。不但歐允去前軍了,顧珉和耿懷忠也去了。顧琰感慨,軍屬不好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