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短日高起,皇后次日難早朝。
情之所動的放縱,竟莫名造成了皇后疲累難起,第二日朝早,硬是沒被宮人喚醒,待驚坐而起之時,震悚地發覺已經日上三竿了!
雖說這日並非朔望大朝,但臨時缺席,仍然會讓十一娘倍感羞窘。
要說其實自高宗時起,太多君王荒怠早朝,仁宗、穆宗執政時期有時連朔望朝會都能休免,相比之下,十一娘可稱“勞模”,自執政以來,一次朝會都未休免,且往常也十分勤政,錯過一次朝會而已,還有遲兒坐陣,並不會折騰臣公白走一趟,更不會耽擱什麼要務,當真不算大事,但奈何當今皇后責任心強,更兼格外薄面。
若真是病了,不能堅持,也還作罷,但她明明便是沉迷牀第之歡,居然導致睡過了時辰,真恨不能扒出條地縫來,一頭扎進去躲個十年八載。
皇后甚至無顏面對柔潔等等心腹,把臉藏在枕頭裡,一聲不吭地裝死。
賀燁開始還用打趣緩解皇后的尷尬,察覺情形,不由也驚慌失措,他可是心知肚明,自家皇后尋常雖說落落大方,且和他又是老夫老妻了,但對於親熱旖旎一事,很多時候都還難以放開,若這回真羞愧得擡不起頭,指不定接下來,就更加扭捏。
更有可能嚴重到了,把他“打入冷宮”的地步。
於是皇帝身強體壯一人,竟跪在牀榻上連連道歉:“這都怪我,都怪我,見伊伊疲倦,打發開了宮人,沒讓喚醒,不是伊伊過錯,用不着如此難堪,要不然,我親自出面,向臣公們解釋解釋,伊伊這皇后可沒偷懶,都是我這君主不顧大局。”
前頭還好,後半截話,氣得十一娘忍無可忍,握着拳頭便砸向皇帝,臉仍埋着。
粉拳**,賀燁自然不以爲意,反倒是握緊了,用力把十一娘翻過身來,摟着懷中笑着安撫:“這樣打,才使得上勁,又能保證打不着臉,否則傷了麪皮,我倒無謂,就怕伊伊更覺難堪。”
十一娘惱羞成怒,但慶幸的是賀燁現在看不見狼狽的神色,不吭聲就好,免卻更多難堪。
“好了好了,我知道伊伊麪嫩,受不住旁人打趣,早有交待,連遲兒也道皇后是因積勞成疾,今日玉體不適,這才耽擱早朝,臣公們哪裡會質疑?正好趁此時機,伊伊也可休養兩日,勞逸結合,纔是長久之道。”
好容易才勸得十一娘略微消除了懊惱,終於不再“裝死”。
其實十一娘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情態太過矯情,卻因這番嬌嗔耍賴,當真覺得疲倦一掃而空,又再精神振作,只沒想到,皇后玉體有恙的消息一經傳揚,竟然引來了瑩陽阿姑以及母親入宮探望,再度讓她窘迫。
好在瑩陽與蕭氏都是通透人,見十一娘這情態,便猜中七八分緣由,兩個長輩在關懷兩句後,便心有靈犀地岔開了話題,這才緩解了十一孃的尷尬,不過賀燁這晚,等到三更時分,等來的也只是一句“事務繁忙,請聖上早些安置”的交待,大是沮喪往榻上一倒,很有些自遺其咎的鬱悶。
又說蕭氏,倒極爲慶幸帝后之間感情和睦,心中開朗,也樂於與一直視爲“人生楷榜”的瑩陽真人分享,這日瑩陽真人隨口相邀,她倒當真跟去了上清觀。
“不瞞真人,阿家當年,決意促成十一娘爲晉王妃時,妾身當真忐忑惶恐,想着就算晉王能成就大業,十一娘母儀天下,但其中悲涼,也決非常人能夠理解,故而妾身一直心懷愧責,直到這時,眼見聖上與十一娘雖爲帝后,但仍能情深義重,纔算放下心中憂慮。”
瑩陽起初對蕭氏雖有好感,也是直到得知十一娘原來就是渥丹時,更加感激韋太夫人以及蕭氏對於十一孃的慈顧,她這時也含笑附和:“可不是麼,誰能想到當今天子,長於詭譎之中,卻要比他那兄長,更加重情重義,伊伊終生有靠,咱們這些親長,也總算能夠放心了。”
瑩陽不能忘卻賀衍與渥丹,一度也曾舉案齊眉,但那時可從未見過渥丹如此嬌羞與幸福,這是從心底以及骨子裡溢出的情緒,作不得假,瞞不住人。
她對十一孃的印象,其實與渥丹大有差別,當年雖不知真相,但瑩陽也能看出十一娘這孩子太壓抑,太沉着,彷彿被擔當壓制住了意識,毫無性情可言。以至於當她得知真相後,仍然恍惚,一度懷疑十一娘當真就是渥丹。
很奇異,明明渥丹對於感情之事從來看得淡漠,不同於十一娘現下的沉迷,但瑩陽卻當真找到了兩人的共同點,她好像現在纔有真實感,十一孃的確就是渥丹。
但這樣的心情,並不適合與蕭氏分享。
“聽聞柳大夫已經能夠站立?”瑩陽突然問起均宜。
蕭氏便更加喜笑顏開了:“行走已經無礙了,只是還不能騎射而已,阿家因爲郎主逐漸康復,心情放闊,病情也大有好轉,這都多虧了凌虛師公妙手回春,要說來,阿家也正籌劃着邀請真人,以謝恩惠,只是知道凌虛天師乃世外之人,並不敢以俗禮叨擾。”
“一家人,不說這些見外話。”瑩陽微笑。
她其實很想感謝柳均宜夫婦,對於十一娘沒有嫡庶偏見的照顧,但這樣的感謝當真不知從何說起,瑩陽也只能儘可能的,用實際行動表達感激之情。
“我會親往一趟邙山,請來師伯,爲太夫人診治。”
蕭氏當然喜出望外,婆母的身體越漸孱弱,不僅他們夫妻,實在讓所有家人都憂心忡忡,就連帝后,亦讓尚藥局的御醫定期便來診治,但起色實在不顯,雖說因爲均宜逐漸康復,婆母看似精神振奮,但家人都有準備,恐怕太夫人的壽元,已經不久了。
如果能請動凌虛天師,說不定還有轉機。
韋太夫人卻並不在意自己已經不久人世,但也能體諒蕭氏的孝順,聽說此事後,極顯開懷:“生老病死,誰也無法避免,不過若能給老身一些時間,親眼看着慕阮誕下曾孫,也算幸事,且韋海池未死,我這裡也堵着口氣,不肯在她之前就下黃泉。”
太夫人重重拍了幾下胸腔,哪裡看得出已經老邁。
她不貪生,她只是難捨親人,地獄裡柳正還等着呢,能晚一日和這混賬見面,就晚一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