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利西亞知道,安南最爲受到老祖母的疼愛,與其他的凜冬族人不同。
可以傷害安南,但絕對不能殺死安南。
當年告訴她這件事的正是弗拉基米爾。
他不可能不知道。
即使是腐夫,也會爲自己的愚蠢行徑付出代價……更不用說他們這些連神明都不是的超凡者了。他們不過是超凡之路的學徒。
因此與安南衝突時,他們就會下意識的不敢出全力。
投鼠忌器,最終多半就會落敗。
最好的辦法,就是規避正面衝突。
無論是傷害安南、亦或是壓制他的勢力範圍,甚至派遣與安南同級別的刺客前去刺殺,這都屬於正常的政治衝突,這種程度的干涉,老祖母是不會管的。
而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的行爲。
老祖母不可能幫安南把他的敵人抓出來。
她是傳統之神——而對子孫的溺愛並非是值得鼓勵的傳統。在這寒冷之地,受到她偏愛的傳統是鼓勵子孫獨立狩獵、自立生活。
“……哎?”
但這時,塞利西亞卻突然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她的瞳孔猛然收緊。
只見她的老師弗拉基米爾的身後,有着一座凝固的冰雕。
——那是圍着地牢巡邏的冬之手。
他還保持着帶領霜獸前行巡邏的姿態,甚至沒有意識到有敵人出現,這個動作就被徹底凝固、凍結。
他身邊的霜獸,卻已經化爲了灰燼。
只有一枚扁平而圓潤的、巴掌大的冰藍色寶石,被弗拉基米爾的另一隻手把玩着。
那是霜獸的“心臟”,是他們的能量中樞。
——在她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巡邏着的冬之手與霜獸就已然遭受毒手!
雖然失去了寶船“白銀”的力量,但她體內依然殘留着白銀階上位程度的詛咒之力。她不可能對此完全沒有察覺……
不,不對!
重點不是這個——
“直接殺死了看守地牢的冬之手與霜獸……”
塞利西亞喃喃道。
她其實想說“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但意識到眼前這人是她最爲尊敬的老師,於是話到嘴邊反而變成了:“您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這毋庸置疑,是對凜冬大公的挑釁之舉。
如果說當年的叛逃還能作爲利益交換,作爲一場交易的結果。他的立場雖然微妙,但反而更加偏向凜冬公國……
可如今作出了這樣的行徑、如此鮮明的具有敵意的態度……那就無疑是準備與凜冬大公爲敵了!
她並不是在擔心安南。
她是在擔心自己的老師,弗拉基米爾。
“我也不想這樣,梭羅尼克。”
弗拉基米爾緩緩說着:“這是……你的錯。”
他這話如同利刃,刺穿了塞利西亞的心臟。
她的瞳孔猛然收緊,畏懼、委屈與難以置信幾乎是瞬間化爲淚水,涌出眼眶。
“……老、老師!”
即使是被利刃斬斷手臂、被槍刃刺穿腹部,她也絕不會哭泣。
可在弗拉基米爾這句話落下之時,她卻瞬間哭了出來,嗚咽着辯解道:“我絕對沒有說出那個秘密……我不會說的……”
“你會的。”
弗拉基米爾凝視着粉紫色長髮、如同公主般美貌尊貴的少女,語調沒有任何變化:“因爲你已經變了。”
“我不會的!我不會的!我已經在想辦法騙過他了!我能做得到的——”
她的瞳孔劇烈的動搖了。
塞利西亞無力的跪倒在地,大哭出聲:“我絕對……絕對不會背叛您……我真的不會……”
如同對着指責自己偷東西的父母、或是因他人的誣告而對自己失望的尊師般,她感到心臟傳來劇痛。
正是因爲她全然的相信、愛着自己的老師“弗拉基米爾”,纔會爲這言語傷的如此之深。
下一刻,她的哭聲瞬間被凍結了。
隨着淚水一併涌出的畏懼、委屈與痛苦,同時被轉化成了單純的恐懼。
——因爲在弗拉基米爾身後。
一個高大的、暗灰色的陰影無聲無息的浮現出來。
它只有上半身——那是一個雙眼綁有浸血的繃帶、耳朵與舌頭被切掉,披頭散髮宛如瘋子一般的人形。它像是在揚天長嘯,整個人舉起諸多手臂望向天空。
它赤裸着的上身同樣佈滿傷疤,皮膚是純粹的暗灰色,傷口卻是觸目驚心的鮮紅色。
它的心臟是一個凹陷下去的可怖傷口,一個巨大的圓形空洞內部,是如同心臟一般的暗紅色球體,它正緩慢的搏動者。
它有着八隻手臂,高高向上舉起。但每隻手都有幾個手指被折斷,還有的手臂骨折、乾瘦、反曲……畸形到,會讓人聯想到“乾枯的樹”。
而暗灰色的領域,如同暴風雨前的不詳空氣般、覆蓋在了塞利西亞的視野中。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暗灰色,唯有傷口鮮紅如初。
——塞利西亞曾是“石中船長”,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
崇高假身。
已然得到了【至高的冠冕】與【要素的完美精華】後,開發出的“靈魂本質”。
它的形態會表現出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本質慾望、以及靈魂的本相。
而此刻,弗拉基米爾喚出崇高假身……他的目的昭然若揭。
他並不是來警告塞利西亞的。
也不是來帶她逃走的。
——他是來殺死塞利西亞滅口的。
“……真的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塞西莉亞喃喃道。
她的臉上滿是絕望,整個人乾枯如木偶。彷彿一瞬間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你說過的,梭羅尼克。”
弗拉基米爾低沉而冰冷的聲音,平靜的響起:“你承諾過的。
“爲了我,你連命都可以不要……如今,我來索你的命了。
“還是說……當初那是欺騙我的謊話?”
“——不,不!那不是謊話!”
塞利西亞伸手捂住自己的心臟,彷彿那樣它就不會痛了一般。
她嗚咽着,泣不成聲:“那的確是真實的!我真的可以爲老師而死,只是——”
只是……那不應該是如此廉價的死。
不應該是被當成叛徒而被處決、滅口,而應是慷慨激昂的赴死——
她突然哽咽到說不下去。
“沒有那種分別。”
弗拉基米爾面無表情的答道:“死就是死,除此之外它什麼都不是。
“你還是變了。梭羅尼克不會在‘死’上附加這麼多的要素,他不會試圖在‘死’中尋求價值……
“因爲梭羅尼克是我的狗,而你……已經不是了。”
“——你說的不錯,弗拉基米爾。”
沉穩的聲音響起。
霜發灰眼、一身管家服裝的中年男人,從走廊另一端緩緩走來:“收手吧……老朋友。”
“……維克多。”
弗拉基米爾轉過頭來,望向那位區區白銀階的中年男子,皺起眉頭:“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