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蕭如薰也會覺得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以及這樣的做法,其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劫富濟貧。
將最有錢的一羣人的錢都給搶走,然後拿去花掉,建設經濟,拉動內需,讓國家活起來動起來,而不是一潭死水。
事情不可能一件一件的去做,而是同時有很多事情在一起進行,不可能等到國家完全平定之後他採取發展經濟。
人民的需求是很大的,如果發展不到相應的水平,是要出亂子的。
所以蕭如薰選擇提前發展幾個他能完全掌控的省份,在這裡將未來大秦發展的模範打造出來,吸引最精英的人口聚集在這些地方,着重首先發展這些地方,吸引更多的人口,降低人們對土地的渴求。
千百年來的習慣不可能因爲一兩年的幾個政策就發生巨大改變,但是蕭如薰希望通過自己的一生對這個情況做些許的改善,至少讓更多的人相信不靠土地他也能活得很好。
不要讓人們有了錢以後就去大量購買土地,有了錢以後就去購買大量的房屋和奴僕,過上醉生夢死的日子。
就像他對教育事業的投入一樣,不指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把龐大的教育體系給建立起來。
他只是希望能夠在各地興建蒙學,幫助人們掃盲,讓百姓們不再成爲睜眼瞎,不再輕易地被鼓動被欺騙,能識字,能寫字,不再是文盲。
接受教育這種事情,蕭如薰不再希望它成爲一種特權。
從先秦時代教育屬於貴族到宋以前教育屬於士族世家,這是一段曲折的歷程,士族和貴族的爭鬥以士族的勝利而告終,從此中國沒有了血脈貴族,但是卻多出了士族。
士族壟斷了教育之後,儼然成爲了新晉貴族,雖然沒有貴族身份,但是有貴族所擁有的一切,他們就是實際上的貴族。
一直到唐末的白馬驛大屠殺和宋朝教育進一步普及之後,士族世家才被掃進歷史垃圾堆,寒門才終於佔據政治舞臺。
可是時至今日,曾經的寒門讀書人儼然成爲了這個時代的貴族們,依靠自己能接受教育的特權,享受着從前貴族一般的待遇,並且再次掏空了國家的根基,主導了國家的一切。
所以蕭如薰明白了,教育這種東西,無論怎麼加強宣揚,無論怎麼讓科舉變得更公平,只要不是全民普及,只要還有人不識字不能接受教育,就一定會讓所謂的狗屁貴族精神再次死灰復燃。
他們會依附在國家的身體上吃肉喝血,一邊宣揚自由民主,一邊宣揚貴族精神,給人民羣衆洗腦的同時,暗中利用特權將廣大人民羣衆無數年的奮鬥所創造出來的財富吃掉,把一個強盛的國家吃空。
蕭如薰有理由相信,不用多長時間,他身邊那些出身貧苦一起奮鬥過來的兄弟們當中就一定會出現“貴族”。
他們會開始做自己曾經最痛恨的事情,無論自己如何告誡他們,他們也一樣控制不住自己,因爲有權力。
蕭如薰自己活着的時候可以壓制他們,可以控制他們,甚至可以用強制手段消滅他們。
可是百姓一天不能脫離愚昧,一天不認清所謂貴族精神的本質,就一天無法消滅這可惡的幽靈,他們依然會無數次的出現。
等自己死了,還有誰可以壓制呢?振邦嗎?
所以,要在自己活着的時候,讓儘可能更多的人識字,讓儘可能多的人接受教育,讓儘可能多的人不再是文盲,讓他們具備最起碼的讀寫能力,從而對自己所處的世界有基礎的瞭解。
他不希望自己一手消滅掉的蛀蟲們轉世輪迴重生在自己曾經最信任的戰友們的身上,然後把這個國家拉入下一個輪迴。
他渴望權力,他需要權力,他喜歡權力,可他同時也希望這個國家越發的強盛,百姓們可以安居樂業不受欺負,沒有人會飢餓,沒有人會遭受不公平的待遇。
他竭盡全力的將前明遺留下來的雜碎們幹掉,撕碎,扔進火堆裡燒得乾乾淨淨,將地方上的毒瘤們一個接一個的剮出來,不惜讓這副身軀變得血淋淋,到處都是傷口。
不惜讓自己變得冷血殘酷,不惜用最惡劣的手段對待那些寄生蟲們,不惜將他們打入深淵永世不得超生,不惜做着世界上最黑暗最可怕的事情,不惜被後人稱爲殺人魔王。
如此這般作爲,他只是希望能讓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重新煥發生機,重新走上正確的道路,可以集中力量發展,可以集中力量跨越歷史的輪迴,做到不一樣的事情,引領世界的潮流。
他不希望這個國家的勞苦大衆們所創造出來的財富被少數人吞吃掉。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因爲他有無數的追隨者願意跟着他一起戰鬥。
他也是一個人在戰鬥,因爲他沒有真正能夠理解他的思想的追隨者。
追隨者們都在爲了自己的未來和後代而戰鬥,爲了自己的後代可以享受榮華富貴,爲了自己可以享受名利權位,在戰鬥的過程中他們就希望自己可以成爲那些曾經他們最痛恨的人。
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意思就是你能做王侯將相,而我也能取代你成爲新的王侯將相,僅此而已,而不是讓王侯將相所代表的東西消失掉,成爲人們所共有的東西。
現在大家還在努力奮鬥,只爲了徹底剷除那些遺留,讓百姓們喘口氣,過幾天好日子。
可是一旦遺留們被剷除完畢,戰友們或許會佔據那些遺留們的位置,停止大家曾經努力爲之奮鬥的事業和理想,將某些東西重新帶回大秦。
因爲他們已經搖身一變成爲遺留們,他們需要這些東西爲他們自己服務,他們會放棄會摒棄曾經的奮鬥,甚至恐懼這種奮鬥,宣揚它的罪惡。
然後,會給曾經發生過的輪迴取一個好聽的名字,許一個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好看的願景,而徹底違背大家當年的初衷,違背自己的初衷。
蕭如薰不可能活到五百年以後一千年以後並且永遠保證這個國家這份事業不變味。
他一旦閉上眼睛離開這個世界,一切會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他不知道。
所以蕭如薰竭力發展中央調查司和中央審計司,竭力在軍隊裡擴大影響力,竭力思考更合適的軍制,竭力讓那一天的到來晚一些,好讓他可以多一點準備的時間。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阻止這輪迴的再次降臨,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徹底消滅這輪迴,但是他覺得,可能性大概是不大的。
阻止個一兩次或許還可以,但若要完全消滅估計再過五百年一千年也不一定做得到,或者永遠也做不到。
可是無論如何,他都要繼續戰鬥下去。
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就要做該做的事情,無爲而治不是皇帝該做的事情。
沒人能做到的事情,哪怕是做不到,也要嘗試,就算人亡政息,也要在這有限的幾十年間盡最大的努力殺掉更多的蛀蟲,讓百姓多幾十年的休養生息。
各鄉建立蒙學的政令已經傳達下去,各縣鄉政府立刻開始建造校舍,打造桌椅板凳,鉛活字塊的燒製也要加快速度,新的識字教材的編造也要加快,總而言之一切都要加快。
在他有限的生命裡,能留給他猶豫的時間並不多,思考完了就要決定,不能猶豫。
現在的敵人還在虎視眈眈,未來的敵人已然磨刀霍霍。
一個人戰鬥的蕭如薰更是需要更多的更多的時間。
他不能真的只是一個人戰鬥,他還需要盟友,只要擁有這個盟友,他至少可以立於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