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厭惡楊俊民已久,於是這封奏摺被朱翊鈞不疼不癢的原封不動的交給了沈一貫。
沈一貫知道了。
於是他當時就在內閣會議上面不疼不癢的問了一句:“楊部堂是打算入閣呢?還是打算致仕歸鄉呢?”
楊俊民當時就被嚇得面色慘白,看着沈一貫眼中流露出來的淡淡殺意,他從靈魂到身體一起僵直了。
沈一貫這隻笑面虎終於要展露他自己的獠牙了。
更關鍵的是整個大佬級會議裡的人都對自己偷偷上書的表現非常不滿意,石星當時就對楊俊民開炮了:“楊部堂,你這樣做,到底是在表示對朝廷決議的不信任,還是表示對沈閣老的不滿呢?如果不滿你就說出來,不要偷偷摸摸給陛下上奏,這種事情丟面子。”
“你……你們……你們安敢如此辱我!”
楊俊民被氣的又是憤怒又是悲哀,直接一甩袖子退會了,之後數次碰頭會議也沒有參加。
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抗議,但是這種方式不僅可笑,而且蒼白無力,更將楊俊民已經無可奈何無計可施的困境展露的淋漓盡致。
晉系就像那即將落山的太陽,再也不復往昔如日中天的氣派了。
在各方勢力的聯合絞殺之下,晉商勢力在朝廷內部已經徹底的居於頹勢,此番山西大同之役,則是上天對晉商的最後一擊,那麼好的機會,怎麼能夠不抓住呢?
沈一貫絕對不會放手,這一次,沈一貫會利用好這個機會把晉商撕碎,吃掉。
而在內閣增補三名閣員和京察的問題上,沈一貫則覺得,這兩件事情要當作一件事情來看待。
主持京察的吏部尚書蔡國珍顯然是沈一貫需要爭取的對象,只要蔡國珍配合,那麼這件事情就能辦得漂漂亮亮的,一舉將晉系的勢力從朝中拔除,攜此大勝之威蕩平晉商,大家參與的各派系就可以分贓了。
沒錯,眼下問題的癥結所在就是解決事件之後的分贓問題,說穿了,若要能解決分贓的問題,那麼無論是山西大同的賑災還是京察還是權力的爭鬥都能妥善地按照沈一貫的想法解決,沈一貫將會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大明首輔、執掌帝國權柄之人。
而蔡國珍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呢?
很簡單,入閣。
蔡國珍是江西派系的元老級人物,是後嚴嵩時代江西派系最拿得出手的人物之一,嚴嵩時代因爲嚴嵩的倒行逆施,使得江西派系受到很多的詬病,以至於身爲江西人的蔡國珍爲了避免沾染上嚴嵩的關係而自請外放南京做閒官,而當時,他才二十七歲。
事實證明,蔡國珍的選擇是對的,他付出了一些歲月的代價之後,換來的是後嚴嵩時代江西派系對他不遺餘力的推動和支持,最終使他進入了帝國最高決策圈子。
但是,他有一個非常致命的弱點,他不是翰林出身。
這一點和宋應昌還有石星都是一樣的,屬於業務水平可以但是出身不好的一類人,做到頂也就只能做尚書,而做不了閣老,這也不知道是多少非翰林出身的尚書們終生的遺憾。
蔡國珍垂垂老矣,臨致仕之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入閣,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段時間也好,也算是個閣老,以閣老的身份退休,那是多麼大的榮耀?
之前皇帝下令推舉閣臣的時候,蔡國珍就起了心思,後來,他又從自己的秘密渠道得知那天以後沈一貫曾經請石星和宋應昌到他的府邸裡面聚餐,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但是隨後的幾次碰頭會當中,石星旗幟鮮明的支持沈一貫,而宋應昌雖然話不多,但是似乎也站到了沈一貫那邊。
不是出於自身利益的那種暫時的合作,倒像是……同盟了。
沈一貫用什麼理由拉攏了這兩個看似不重要實則在關鍵時刻有奇效的人呢?
除了入閣,蔡國珍想不到任何方式。
他敏銳的意識到,沈一貫正在試圖用自己的方式組建屬於自己的一屆內閣,就是那種爲自己馬首是瞻的實權內閣羣體,而不是類似於趙志皋這種紙糊的首輔率領的各行其是的輔臣們,趙志皋內閣也就是個空架子,這位老先生根本沒有馭下的能力和決心,但是沈一貫有。
沈一貫有問鼎實權首輔的實力和支持羣體,這是趙志皋所沒有的。
沈一貫內閣必然是個實權內閣,擁有強大的權威的那種,這是沈一貫的目標,爲此,他開始拉攏自己可以拉攏的對象,試圖分裂出一批支持自己的人,籌碼非常豐厚。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蔡國珍就起了自己的心思。
石星和宋應昌一個掌握兵部一個掌握刑部,眼下並不能起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而你沈一貫卻拉攏他們而不拉攏掌握吏部可以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我,你不覺得這樣做十分不妥當嗎?
於是蔡國珍就用甩臉子的方式向沈一貫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並且成功的被沈一貫瞭解到了。
所以就有了今日內閣會議的沉悶的氛圍。
在楊俊民不在的前提下,在沈鯉失勢無人搭理的前提下,在趙大佛爺閉目養神一言不發的前提下,內閣會議其實就是沈一貫在主持了,而之前數次會議的核心內容,就是沈一貫在爭取蔡國珍的配合,然後得以敲定整個大事件的指導思想。
兩人脣槍舌劍你來我往了很久,終於,沈一貫做出了退讓,暗中同意將蔡國珍的名字寫上推薦名單交給皇帝,並且爲他美言,至於之後的事情能否如願,就看皇帝的心思了。
當時,沈一貫是這樣陳述的。
“老夫可以爲蔡部堂填上名單,並且美言幾句,但是,蔡部堂能否最終入閣,這不是老夫可以左右的,全在陛下一念之間,蔡部堂應當明白,最好的結果,就是中旨入閣。”
蔡國珍心裡也清楚,自己沒有翰林的身份,是斷然無法通過廷推這種正規程序的,唯一的方式就是走張璁的老路——中旨入閣。
而石星和宋應昌若要進入內閣,也只有這樣的方式,通過和皇帝達成協議而進入內閣,這合同羣臣達成妥協的方式異曲同工,但是皇帝是少數派,羣臣是多數派,看上去,總是多數派的決定更加合理一些。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歷史時期,多數派和少數派誰說的對誰做的對,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