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前面的這個人正是王錫爵,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掌翰林院事。王錫爵是在場官位最高的一個人了,他的地位也非同尋常。
以翰林院的地位和王錫爵的官職,他的下一步應該就是轉任六部尚書,或者是直接入內閣。
雖然直接入內閣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是沒可能,最少也能混一個吏部侍郎或者是禮部侍郎。王錫爵算是大明官場的後備力量之一,他的地位自然無人可比。
張鯨也轉頭看向了王錫爵,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等着王錫爵做決定。
“既然皇上有旨,那我等自然遵旨行事!”王錫爵點了點頭,轉頭對其他人說道:“行了,大家都回去吧!”說完這句話,王錫爵又轉頭看向張鯨:“我想進去給張閣老的父親上香,這個應該可以吧?”
看了一眼王錫爵,張鯨嘆了一口氣:“當然,正好咱家也要進去。”
王錫爵看了一眼張鯨,他沒在說什麼,他管不到張鯨,這個時候讓他進去,已經是張鯨給面子了。
這一次張居正沒有在拒絕,王錫爵和張鯨一起進了張府。
很快兩個人就在靈堂見到了張居正,此時的張居正一臉孝服的跪在地上,不遠處的供桌上供奉着張居正老爹張文明的靈位,張居正不時的朝着面前的火盆裡面燒一張紙錢。
旁邊的長明燈也燃燒着,空氣裡面瀰漫着一股嗆人的燈油味。
張鯨和王錫爵兩個人一起上了香,還燒了幾張紙,張鯨原本以爲王錫爵看到這一幕不會再開口了,沒想到王錫爵雖然一臉的爲難,可是還是開口了。
“首輔大人,元馭今日來,是爲了給那幾個人求情的,還請首輔大人寬宏大量,饒恕了那幾個人吧!免了他們的廷杖吧!”王錫爵說道這裡,對着張居正一躬到地。
張居正跪在地上,擡頭看了一眼王錫爵,面無表情的說道:“奪情起復,是皇上的事情,廷杖他們,那是他們惹怒了皇上,也是皇上的事情,與我無關。居正現在只想着爲家父守孝,其他的事情與居正無關,王大人還是請回吧!”
“聖怒也是因爲你張居正啊!”王錫爵突然怒了,指着張居正大聲的說道。
這個時候張居正擡起了頭,他的眼睛通紅,盯着王錫爵,半晌猛的站起了身子,徑直走到門口的侍衛處,一把抽出了掛在侍衛腰間的刀。
徑直走回到原來的位置對着王錫爵就跪下了,把手中的刀遞給王錫爵,大聲的說道:“你殺了我吧!”說完這句話,張居正便不再發一言了。
王錫爵看了看手中的刀,又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張居正,把刀一扔,轉身就走了。
一直看着這一幕的張鯨也沒在多留,對着張居正躬身行禮,然後快速的離開回宮了。
紫禁城,文華殿。
張府發生的事情,張鯨回來第一時間就稟告給了朱翊鈞,外面的秋雨還在綿綿的下着,一直都沒停。朱翊鈞聽到這件事情,臉色沒什麼變化,只是盯着外面的雨看。
半晌,朱翊鈞轉回到了龍書案,伸手把那張寫着“忍”字的紙張放到了一邊。
提起筆在下面的一張紙上,朱翊鈞寫了一句話:“以身爲棋,勝天半子!”
張居正那一跪該是何等的絕望,該是何等的無助,他拿出刀交給王錫爵,何嘗不是心裡話,意思很明顯,你們是要殺了我嗎?看看你們做的事情,現在又要我求情。
如果要我求情,那你們乾脆直接殺了我得了,看起來就像是耍無賴。
可是張居正是什麼身份,內閣首輔大學士,當朝太師,皇上的老師,見到皇上都不用跪,這一跪的分量何其重?這些人居然把張居正逼迫到耍無賴了。
拿起那張紙,朱翊鈞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這句話送給奪情之後的張居正,怕是也非常的合適吧!
全力推行改革,全力培養朱翊鈞這個接班人,想來張居正肯定幻想着自己的學生皇帝會接過自己的衣鉢。自己雖然敵人遍天下,但是自己的事業後繼有人,自己也將名垂青史。
以手中的權勢,以自己的身家性命爲棋子,與天對弈,誓要勝天半子。
這是被逼迫到極致後的反抗,祁同偉跪在地上,張居正也跪在了地上,可是當兩個人在站起來,祁同偉不是以前的祁同偉了,張居正也不是以前的張居正了。
朱翊鈞此時才發現兩個人是何其的相似,只不過張居正明顯要高於祁同偉。
張居正的理想,張居正的抱負,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如果張居正的理想像祁同偉一樣,他早就能實現了。朱翊鈞相信張居正必然會成爲超越嚴嵩的人物,絕對會成爲有明一代最大的權臣。
無論是九千歲,還是劉瑾嚴嵩,沒一個人能和他相比。
只不過張居正的心思不在權勢上,奪情之後,張居正把權力攥的更緊,爲的也是自己的改革大計。朱翊鈞嘆了一口氣,自己怕是沒辦法窺探張居正的內心了。
經歷過這一次的事情,張居正的內心必然變得堅韌無比,甚至會變得冷酷無情。
不過朱翊鈞知道,張居正想要打破時代的枷鎖,打破時代的束縛,何其困難,可是朱翊鈞的目光卻越來越堅定,你做不到我來做,等到我做到那一天,我會親自寫一封祭表告訴你。
此時此刻,雖然張居正的缺點很多,可是朱翊鈞的心裡面對他卻異常敬佩。
很多人爲官,是爲了權勢,是爲了錢,正所謂千里當官只爲財。徐階嚴嵩都是一時之選,他們做內閣首輔的時候做了什麼,張居正做內閣首輔的時候做了什麼。
一個人對國家的貢獻,不是看別人怎麼評價他,而是看他爲這個國家做了什麼。
或許張居正的改革有很多的不足,可是他願意爲這個國家去做,甚至爲此不犧身,朱翊鈞就覺得自己應該支持他。再一次提起筆,朱翊鈞這一次寫了四個大字。
以身許國!
拿起這張紙,朱翊鈞遞給張鯨:“讓人做一塊牌匾,送去張府,等到張先生回江陵葬父的時候,讓錦衣衛擡着這塊匾走在前面,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張先生的功績。”
雖然如此說,可是朱翊鈞知道這塊匾額的作用有兩個。
一個是安慰張居正的心,另外一個是給張居正造勢。
在經歷了奪情事件之後,張居正的威望大跌,尤其是在張居正的鄉黨和學生全都彈劾他之後,對他的名望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朱翊鈞要爲張居正挽回這樣的頹勢,不然以後會更麻煩。
歷史上這一次張居正回鄉葬父,很是鋪張浪費,尤其是以戚繼光的火槍兵開道,以及那乘三十二人擡着的大轎子,成爲了張居正最爲人詬病的地方。
可是朱翊鈞現在明白,張居正回鄉葬父,絕對不只是回鄉葬父而已。
這是一次宣威之旅,只一次震懾之旅,在奪情之後,張居正聲名狼藉,他能拿得出手也就是權勢了,他能用來震懾天下的也就只剩下權勢了。
朱翊鈞要爲張居正打造一次盛大的宣威之旅,要讓張居正徹底打掉那些人的小心思。
東林黨猖獗,自己的孫子天啓皇帝是怎麼做的,無限的擡高魏忠賢,甚至連九千歲都喊出來了,天啓皇帝難道一點都不知道?朱翊鈞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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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那位木匠皇帝的縱容,他在位的時候,大明可沒什麼大問題。
山東平定了徐鴻儒的叛亂,遼東也算穩定,國家財政也算良好,可是崇禎皇帝殺了魏忠賢任用了東林黨之後呢?怎麼看張居正也比魏忠賢要強吧?
名義上的內閣首輔大學士,皇帝的老師,給點排場怎麼了。
“讓人準備一下,張先生回鄉葬父之前,朕要去張府,親自爲張先生送行。”等到張鯨接過那張紙,朱翊鈞又補充了一句,反正都做了,那就索性做到底。
朱翊鈞相信自己的做法會讓張居正心裡面好受不少,雖然有收買人心之嫌,但是其實心裡面朱翊鈞也想給張居正一些補償,畢竟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阻力和危險都很大。
要知道作爲皇帝,收買人心是基本技能,歷史上萬曆皇帝殺了張居正,其實是犯了大忌。
雖然張居正毛病很多,彈劾他的人也多,但是皇上給張居正蓋棺定論,對張家的瘋狂報復,也是讓人膽寒的。你對張居正都那個樣子,誰還敢爲你辦事?
皇上要護着手下,就像嘉靖護着嚴嵩,天啓護着魏忠賢,乾隆護着和珅。
手下辦事那是爲了你,哪怕是有些紕漏,那你也要護着他,不然其他人怎麼看?誰還會爲你賣命?自己給張居正的越多,其他人才會越羨慕。
努力爲皇帝辦事,那就能夠得到更多的好處,賞罰分明,賞賜可是在前面。
朱翊鈞說的淡然,可是張鯨還是嚇了一跳,皇爺要去張府?這可是大事件啊!可是他不敢反對,連忙說道:“皇爺,這件事情要和太后娘娘商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