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的四月,文登的屯堡一批批在各地建立起來,星羅棋佈的撒在登萊的廣闊境域內。
因爲地契得來不正,加之其中有不少骨皮分離的田地,各地爭地羣毆事件每日都在發生。耿仲明的標營忙得團團轉,只要有文登的人來報說哪裡有聞香教,他們就急急趕去,搶完打完又去下一處。
寧海州、萊陽、棲霞、蓬萊各處都有一個典型被彈壓,登州兵變剛過不久,地方官對這羣遼兵畏懼如虎,只看孫元化的下場就知道,亂兵還可能招安活命,地方官卻沒有活路。而且他們在登州久了,消息也很靈通,看耿仲明等人作爲就是爲搶地來的,而地是文登營的,也就是說耿仲明背後還有個更恐怖的陳新,他在登萊已經是比巡撫還強大的勢力,這些地方官誰還敢去受理那些告狀的人。
宋聞賢的外務司草創,規模十分有限,但宋聞賢這幾年也帶了幾個隨從出來,他們與登萊地方上的官員打打交道還是會的,三月四月一圈拜訪下來,該給的好處也給了地方官。各位父母官本來就不敢惹遼兵,現在又有了好處,對各類上門告狀洗冤的一律壓住。
劉民有和陳新確定的方針是重點打擊縉紳,族長則是無限期扣押,直到他服軟爲止。不服軟的就一直以聞香教名義調查,對宗族中其他有地位者敲山震虎,達到事實消除族權的作用。
不幸成爲典型的幾處地方遭到嚴厲打擊,領頭的縉紳和族長非死即抓,地方官不敢收押的,就由遼兵暫時羈押,罪名一律是勾結亂兵殘餘和聞香教結社。
土民打不過這些遼兵,遼兵又不講理,加上領頭的都不在,民戶如同一盤散沙。文登的屯堡乘機建屋佔地,這些屯戶全部都有刀槍,民戶已經不是對手,只能任由他們站穩腳跟。
接着就有些能言會道的人到各個村中招募屯戶,凡是原來耕種他們土地的佃戶一律吸收,仍種原地,屯堡中有耕牛分配使用,有統一組織的水利建設,十歲以上小孩可以在學堂識字,糧食買賣都由門市包下,保證足稱。唯一多出來的負擔,便是有什麼兵役和兩種勞役,兵役是要參加屯堡訓練,也可能會調去打仗,勞役則是修葺水利和附近道路。
相比起那些佃戶原來的沉重負擔來說,這些條件十分優厚,文登這幾年發展很快,各種傳說流傳在各地,據說連新去的流民都能吃飽飯。這些土民中不少也有親戚在文登,或是投奔過去的。各種口碑都很好,佃戶以前受着幾重剝削,一旦投入文登屯堡,那麼就只承擔固定糧稅和那幾樣差役,而且兵役和修路都還有一些報酬,並不是白做。
在利益面前,他們的敵意逐漸消除,除去少部分族中的死忠外,大部分佃戶馬上感恩戴德的加入了文登屯堡。而屯堡暫時讓他們仍然居住在原來的村子,這是莫懷文特別要求的,就是要借這些人的嘴巴跟左鄰右舍宣傳屯堡的好處。
生產資料和工具歸屬的變動,在迅速的改變着幾處鄉村的農村狀況,原來宗族控制下的耕牛、耕地現在都能在屯堡取得,而且屯堡背後還有強大的軍隊。利益鏈條的改變正在割裂原來的宗族紐帶。
等到屯堡開始招募一批臨時勞工修路的時候,開出了三錢銀子一月的工錢,沒有加入屯堡的普通民戶踊躍報名。各地報上來的報告都很樂觀,認爲現在就算把那些族長放回來,這些民戶也絕不會再跟着他們與文登屯堡羣毆。
這個結果讓劉民有很滿意,莫懷文的策略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威壓之後纔給甜頭,既確立了文登營的強勢地位,又在之後達到了緩和矛盾的目的。通過吸收佃戶化解了對土地這個重要生產資料的矛盾,再通過提供勞動機會消除當地自耕農的戒備心理。唯一無法化解的,就是縉紳和那些土皇帝族長,因爲文登搶去的利益都來自他們。
這套方法在其他地方逐一推開,莫懷文也到了平度州,開始接受處理最麻煩的平度州。這裡田地數量很大,整個平度州耕地兩百三十多萬畝,另外還有十萬畝左右拋荒地,後來在康熙年間才重新耕種。
文登營在攻克平度後抓了當地的吏目,將城中縉紳的土地改歸文登營,這些大部分是熟田,其中投靠的不在少數,與登州佃戶居多不太相同,這將是矛盾最激烈的地方。因爲其中很多投靠的都是縉紳的親朋故舊,實際上每年只交很少的掛靠費,其中又有骨皮分離或再另外招租的,情況比登州更加複雜。
平度州前面設的屯堡大多是佔據爭議較少的地,如今開始要動那些敏感的優良地塊了,莫懷文的策略便是絕不認掛靠,只認地契。實際在耕種的佃戶,可以入屯堡。其他的一律收歸文登屯戶耕種。
平度州還會有一輪激烈的鬥爭,莫懷文對此也早有預備,文登存儲的武備源源不斷往平度州運送,武裝那些普通屯戶。
劉民有則留在了登州,改組錢莊和四海商行,陳新和他一起完善了一些細節,軍隊用退養金入股,但不能作爲股東直接參與經營,軍方的唯一股權代表是陳新,董漁可以在受委託時代理。
商業資本一旦與軍隊利益結合,文登就不再是往封建土地化發展,會轉而偏向工商業。提醒劉民有想出這個辦法的,正是臨清州的那位知州和判官。
各地縉紳、官僚和牙行形成了一種天然的壟斷,縉紳有出身和資本,牙行控制銷路,而核心正是地方官僚權力,文登的工商要發展,就必須打破這種壟斷,每奪取一片新的勢力範圍,都會爲工商擴展出大筆的利潤空間。
以前的四海商社只歸民政,與軍隊毫無瓜葛,現在則完全不同了。隨着軍隊股份加入,四海商行與軍人利益攸關,不必陳新野心膨脹,隨着軍隊慢慢覺悟到其中的好處,他們就會主動向外擴張。
陳新作爲軍方唯一股權代表,這是爲了保持軍隊的單純性,也是減少軍方對民政的實際影響力,陳新依然是民政和軍政的唯一接口。軍方在四月開始做相關準備,軍法中也加入相應處罰條款,原來的重罰中,增加了取消退養金和股權收益的部分。
隨着消息擴散,一些頭腦靈活的軍官已經發覺了其中的利益,各種說法在軍中流傳。文登高層的非軍方人員陸續得到消息,這些人頭腦更加靈活,四海商社去年已表現出了不錯的盈利能力,他們也希望可以入股。兩人不得不又將民政的人員納入其中,民政人員沒有退養金,按職級大小限額,自願入股。
總股本則預定爲一百萬兩,軍隊的退養金目前只繳納一年,還不足十萬兩,陳新代表中軍部多預付兩年金額,合計三十萬兩入股,後面每年再按當時總資產另外增資。原來的四海商社則以固定資產、渠道、現銀和庫存作價六十萬入股,剩下二十萬則包括其他非軍方高層和民政,剩餘部分暫時計在陳新個人頭上,他將吸收其他有用的權勢人物入股。
劉民有不斷細化股份公司的相關條款,沒有將生產環節和錢莊納入商社,希望通過把持上游和金融,對這個初生的股份公司有所控制。他和陳新都很清楚,資本天然便具有逐利性和擴張性,道德是根本沒有的。和軍隊這樣的暴力機器結合,很可能出現一個無法控制的怪獸,而一旦把這頭怪獸放出,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樣,劉民有心中也一點沒有底,所以他只能先把它定位在商業資本,把金融和生產留在了這個體系外。
周來福是原來的商社總管,但現在模式的改變,以周來福的能力可能無法操控,特別是他性格太過溫和。陳新和劉民有考慮再三,將王二丫調離菸廠,擔任商社的副總管。
陳新本人則忙着戰後整訓,各部都在總結登州和旅順作戰的經驗,對訓練大綱進行調整,新的武器需要測試,八磅炮需要在營級設立新的編制。隨着三級動員體制設定,戰兵需要加強外線機動力,專用輜重營需要擴大,並裝備載重更大的馬車,整個文登體系內,需要統一馬車制式,做到軍民共用,平日可以運送客貨,一經動員立刻能轉爲軍用。臨時輜重營則需要搭建架子部隊,其中的軍官爲常備,緊急動員民兵後要能立即出動,屯堡農兵體系也需要改進。而更主要的是,需要按總結出的經驗,重新制定營級編制,讓每個營和千總部都具有單獨的作戰能力,在指揮上會更加靈活。
諸事繁雜,人人都有事情在忙,文登內部的機構和人事調整一時沒有精力完成,而張大會在月底送來情報,文登的議功已經定下,收復金州的戰功在大淩河慘敗的背景下,被朝廷放大了效果,邸報上大肆進行了宣傳,鎮壓孔有德和李九成的效果,則被弱化了,崇禎不希望一場內亂太過引人注目。
陳新關心的,就是王廷試報上去議功的職位,王廷試在登州鎮議設正兵一營,歸登鎮總兵直領,兵額五千,總兵不用說就是陳新;另設左右兩協,左協駐金州,設副總兵一名,即朱國兵,左協轄奇兵、援兵、遊兵各一營,奇兵營歸朱國斌直領,遊兵則單設一遊擊,用於往來救援,遊擊爲鄭三虎,援兵營的參將則是王廷試的人,陳新甚至沒有去打聽到底是誰。右協負責登萊防務,也設副總兵一名,轄奇兵、援兵、遊兵各一營,副總兵盧傳宗直領,駐紮鎮城,文登援兵營參將代正剛駐紮文登,右協遊兵營遊擊王長福駐紮平度州。加上即墨營還有一個守備,報的則是範守業。
登州鎮大多是陳新原文登所部,其他人也沒有辦法來爭,包括山東那邊的人馬,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戰績。他唯一就是擔心朝廷又搞制衡那一套,否定幾個職位,對他的佈局多少會有影響。
耿仲明所部沒有改爲奇兵營,而是繼續作爲標兵中營。呂直原本想單設一個奇兵營,歸入監軍管轄,但王廷試以耿部是戴罪立功,畢竟曾經在登州殺掠,一旦把耿仲明升職,朝中御史可能會再次爆發,王廷試和呂直都會很被動。
所以呂直最後只得放棄這個打算,並且給耿仲明做了解釋,讓耿仲明不要多心。耿仲明其實是登州最尷尬的一個角色,他屬於巡撫標營,頂頭上司是王廷試,但他又是投靠的呂直,加上陳新這個事實上的老大,他必須在三人之間小心的走着鋼絲,任何一方都不敢得罪。
陳新叫他打哪裡的聞香教,他就去打哪裡,搶了東西回來分成四份,給三位大人各分一份,自己再留下一份,但陳新每次都沒收,那一份就入了耿仲明的私人腰包。
從待遇來說還是不錯的,耿仲明在登州之亂中搶了個夠,王秉忠那裡還黑吃黑搞了一筆,他回到登州就給幾個上官分潤了不少。現在來看,至少留任原職是沒有問題的。他自從見識了文登的戰力後,覺得職位低一些更好,免得哪天被王廷試或呂直作爲對抗陳新的砝碼,那時候纔有他苦的。心中完全沒有其他想法,只盼着能安生的在登州混日子。
好在現在三方都比較和諧,耿仲明不用在中間左右爲難,陳新還讓他準備在各地設卡收稅,雖然他只是出兵守路,收錢的人不是他的,但陳新答應給他一份分成,看來會有一段好日子過。
王廷試在左協留了一個援兵營參將,安插了一個自己人,他的巡撫標營分設三營,還有兩營參將空缺,現在兵更少,原來的標營兵要麼作亂,要麼就被呂直捷足先登,收入了水營那邊。王廷試只得從東江鎮和其他鎮打主意,中營的耿仲明擺明是呂直的人,他必須控制住另外兩個營頭,纔有在登州的話語權。而呂直控制了水營和中營,也沒有再爭左右營。
到了下旬,陳新依舊沒有時間回去看他的兒子,趙香也不願此時去一片廢墟的登州,只讓菊香過來照顧陳新起居。
四月二十五日,朝廷的任命終於到達登州,王廷試所報升遷全部准許。陳新終於吞下了整個登州戰役的最後一個戰果,按照朝廷定製,實授的遊擊以上任命都需要到京師領取文牒告身和旗牌,並殿見皇帝。所以除了在前線的朱國斌和鄭三虎,包括耿仲明這個戴罪的在內,都要到京師辦理手續,即便陳新極不願意,也只能跑這一趟。王廷試同樣也要去京師,去吏部辦理他自己的正式手續。
接到任命後,爲了減少京師之行的麻煩,陳新就通知莫懷文近期不要在平度州搞得太過激烈。四天後,他等到了從旅順趕回的宋聞賢,陳新和王廷試商量後,決定這次走陸路去天津,這樣速度更可控一些,隨行的還有耿仲明、盧傳宗、代徵剛和王長福。一行人在三十名中軍衛隊護衛下,出發往京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