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蔣掌櫃招了,李永芳在石門坊,吳堅忠馬上領人出發。”
朝天門大街上,周世發忍住內心的激動,對黑暗中的陳新說道。
陳新卻沒有馬上談到李永芳,而是問道:“其他人審過沒有?登州鎮內還有沒有其他細作?”
“正在加緊審查,登州鎮內還有四個細作,都往萬通送消息來。他們傳送消息以前是用自己的漁船,上次渡過遼海損失頗重,如今改坐寧遠的商船,他們正計劃自己買一艘。萬通裡面的夥計都是建奴奸細,包括第一日的那個乞丐在內,李永芳的家丁有五個,其他幾人是從京師調來,都是潛伏京師多年的老手,他們已經交代出兩個我們未發現的京師據點,加上張東在張家口發現的奸商窩點,建奴在大明北方的情報線條基本清晰了。”
陳新冷冷一笑,“建奴還是嫩了點,登州所有線索都集中於萬通,此處探子又清楚京師的地址。萬通一完蛋,所有線條全部暴露。你在後金布點的時候,切記單線聯繫,寧可降低一些效率,也要保證各條情報線的獨立,幹這一行的,寧可麻煩,不可大意。”
“屬下謝過大人指點。”
陳新對着身後的近衛營軍官商量了幾句,又對周世發問道:“是否還需要近衛營封鎖石門坊?”
周世發盯了後面那幾個官一眼,這些人都是今年畢業的武學學生,也有來自職業校學生的,因爲遇到旅順大戰的緣故。軍報鼓動特別頻繁,造成今年要參軍的特別多。所以兵務司增加了一批新兵名額,剛剛纔完成集中訓練。抽調了一批到侍從室,成爲見習副官,這些人能寫字能畫地圖,懂計算糧草,懂各種陣形的應用,最缺的是實戰經驗,但是對於打仗十分狂熱,在周世發來看,他們都是被軍報上那種浪漫主義的戰爭描寫衝暈了腦袋。
他想想後低聲對陳新道:“應當不需要了。石門坊內外六個路口,情報局能控制得住。”
陳新也不堅持,此時吳堅忠和張東都領着行動隊到達,陳新只帶了衛兵和幾個年輕軍官一起出發,跟着周世發一起到了石門坊。一路上腳步都很輕。行動隊押着那個蔣掌櫃,用布團堵着他的嘴,領着一路到達了石門坊。
明代的坊中一般會有幾個門,但石門坊地處朝天門,因爲商業的繁華變成了開放的街道。在登州之亂時又被火燒掉部分,現在很多是新修的,城北燒得最厲害,登州鎮佔了草橋北面的地方修了一個軍營。放了一個千總部在那裡,作爲制衡登州城內各派的威懾力量,對其他地方則沒有強佔太多。
蓬萊縣衙和登州府衙的官吏要的是城內的地皮。有些絕戶的人家,就被這些吏員佔了。石門坊的房子和商鋪很多都是他們修的,大多用來出租。隨着登州鎮商業的恢復。來此經商的人越來越多,房屋租賃和買賣都火爆起來,所以這幫基層官吏在登州之亂後實際上是發了一筆財。
這種條件下產生的問題,便是以前的房屋格局被打破,這些官吏搶佔之時都不顧什麼巷子和排水,誰的官大誰就畫大一塊,造成石門坊的巷子彎彎拐拐,顯得十分雜亂。
前方的吳堅忠正在黑暗中確定地方,他纔不管這裡是誰的物業,只要是登州鎮的命令,就算是王廷試的宅子他也要進。押老蔣的隊員順着老蔣看的方向指點,一邊低聲說話,與那老蔣確認地方,老蔣的嘴巴被堵着,只能用點頭表示。
等到目標位置確認,幾個心腹手下靠過來,這裡沒有條件看地圖,吳堅忠就指着前面的巷口對兩人道:“就是那處帶閣樓的地方,李永芳住閣樓的可能不大,因那裡最不便於逃脫,應當是在正屋中。”
一個戴皮帽子的手下低聲道:“李永芳選的那地方甚好,那個位置在巷子中冒出一段,從閣樓的兩面正好能觀察到兩邊的巷口,就怕晚上有人守夜。”
旁邊一個行動隊小隊長罵道:“誰他娘沒事守夜,他又不知何時有人來。”
吳堅忠點點頭,“多半應是日間纔有人守,不過爲穩妥些,他們的院牆後面連同另一巷子,第二隊從那邊進入,我帶第一隊從這裡,還是以巡更的梆子爲號。記住一定要安靜迅猛。”
。。。
石門坊中的一間普通小院中,李永芳正在牀上翻覆,這裡是他真正的巢穴,只有兩個家丁與他同住,這兩個家丁平日以挑夫爲掩護,輪流出門做工,從來不去萬通商鋪。這個地方除了老蔣之外無人知道,連他的家丁頭子李懇都被瞞着,因爲李懇在陳一敬家中,暴露的可能是比較大的,而且李懇此人容易衝動,李永芳並不信賴他。
即便有多重的掩護,但李永芳最近還是憂心忡忡,常常夜不能寐。登州旅順大捷的消息傳來,很快傳遍登萊各地,是市井之間的熱門話題。他開始不太相信,作爲後金曾經的漢人高層,他清楚後金的實際戰力,作爲主力的滿八旗青壯不過四萬餘,補充非常緩慢,北方的生女真都居住在深山老林,要抓捕或招降也甚爲不易,但是作戰都十分兇悍,他根本不信能一次損失近五千。
後來登州鎮在北門甕城裡面在展示戰果,所有百姓都可以去看,他也去看了,堆起的腦袋有幾座小山,其中一座全部是真夷。雖然李永芳不能看到牙口,但通古斯人種與漢人的面部輪廓和五官差別較大,他大致能判斷出都是真夷。
據登州的戰報,旅順戰役共斬首五千餘真夷,蒙古人五千多,包衣上萬。看到人頭之後。李永芳就知道後金會因此轉入頹勢,不但是實力的損失。還有皇太極的威望,那是更麻煩的事情。一旦八旗淪爲各自爲政,那後金就徹底完蛋。
所以李永芳每晚翻覆着睡不着,總想着以前的事情,想着自己這一輩子。當年努爾哈赤圍城,李永芳一開始就表示投降,但又繼續在城頭準備防務,結果八旗軍一戰就登上城頭,他趕緊就真降了,開始的時候只是爲了保命。但後來隨着後金的節節勝利,他便安心下來,給努爾哈赤當了奴才。不過他從來沒想過後金能奪取中原,只是認爲明廷無法收復遼東。直到皇太極即位之後,顯示了遠高於老奴的政治才能,後金在一點點強大,特別是蒙古也投靠後金,他才感覺到或許真有可能入主中原。
但是登州崛起讓形勢突變,特別是他們登陸遼南之後。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勢遠超東江鎮最強大的時候。
在登州的時間越久,李永芳越是心驚,因爲他還有幾個沿線分佈在各處,每天都有上千的流民到達登萊。變成登州鎮的一部分,平度和昌邑的土地人口被登州鎮席捲一空,登州的勢力還在青州府邊界上不斷滲透。吸收青州的農戶,按照登州鎮的組織力。這些人很快將成爲這臺戰爭機器的一部分。
他在登州才第一次領教了宣傳的力量,隨處都可以聽到對建奴的仇視。有報紙、評書、戲臺、宣教員,甚至還包括學校的老師,日積月累之下,人人都視建奴爲山林野獸,大家最想的就是拿起火槍打野獸,包括他所在巷子的幾個老太太,平日在巷口納鞋墊的時候,也要罵建奴幾句,互相交換一下聽來的建奴惡行,這種人心的力量是最讓他心悸的。
按照李永芳的估計,今年登州鎮的人口就會上百萬,常備軍兩萬多,預備軍就不知道能達到多少。那些預備軍的數量也讓李永芳膽寒,他不敢想象明年會達到多少。
他現在想來,後金頹勢已現,登州鎮朝氣蓬勃,但其他人可能投降,李永芳是沒有退路的,因爲他是第一個漢奸,所謂萬事開頭難,這個領頭當漢奸的人,就是最逗人恨的。
李永芳盯着黑沉沉的屋頂,回想着記憶中的一個個片段。此時外面響起第一聲雞鳴,接着就有一陣狗叫,李永芳也沒有在意,雞鳴的時候外邊有幾條狗經常會叫。天又快亮了,對李永芳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他現在上了年紀,睡覺的時間本來就短,加上最近憂心忡忡,所以睡眠質量非常差。
外面的雞鳴一陣接一陣,李永芳睡不着,乾脆從牀上起來,坐在牀沿上理了一下思路,他已經找好一艘寧遠的船,派兩個人坐船到寧遠,然後回遼東送信,最要緊的是關於張家口的事情,需要皇太極預先有所準備,有必要的話冬季也可以出兵威脅一下那些蒙古部落,那條商路對後金很重要。
他想得入神,直到被肩背的疼痛帶回了現實,他自己用力捶捶肩膀,全身都是毛病。跟他同一時期的漢奸佟養性不久前得病死了,現在漢人裡面有權力的都是高鴻中、石、鮑承先這樣的人,他作爲最老的漢奸,卻還在要風燭殘年在登州這個虎狼窩裡面出生入死。
搖頭嘆口氣,頭髮花白的李永芳自己撐住牀沿,踮着腳穿鞋子,外面響起巡更的叫喊聲音,然後是幾聲梆子響,李永芳一點都沒有在意,繼續要把鞋子穿好。
棒子聲只敲了三下,停下之時異變突生,房門嘭一聲大響,門栓在空中翻滾而過,門葉狠狠撞在牆壁上,一個人影跟着門葉一起撲進來,窗戶的窗格也如同碎紙片一樣碎開,同樣有人影竄入。
李永芳大喝一聲,就伸手去抓牀頭的短刀,他不是要反抗,只是要自己了斷。
但年邁的體力讓他動作緩慢,還沒有摸到刀柄,就被兩個人狠狠壓倒在地,那幾隻手如同鐵鉗一般,死死反扣着他的雙手,其中一人手法老練,飛快的將李永芳的下巴也弄脫臼,然後將李永芳的腦袋牢牢壓在地上,一點都動彈不得。
接着又有幾人進屋,他們提着短刀和短銃,在屋中警惕的搜索了一遍,確認沒有威脅之後點起火把,其中一個火把湊到李永芳臉龐附近。
火把光閃動着,將一個個黑色的影子投射在灰黑色的牆壁上,李永芳嗚嗚的在地上叫着,他知道這些是什麼人,也知道他們打火把是要確認自己的身份。他寧可死也不想落在這些人手上。但他的掙扎沒有任何效果,李永芳終於放棄,他趴在地上,絕望的睜大着眼睛,無神的盯着面前那人的鞋子。
一個冰冷中帶着得意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撫順駙馬多年不見,別來無恙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