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芳偏着頭,把眼睛微微眯起,他剛剛纔被揭開頭上的黑布。被抓到後,他被這些人弄上一輛馬車,一路顛簸着到了一處地方,天亮後又被運出了城,走了大概一刻鐘,到了眼下這個地方。
他遊目四顧,這裡是一個磚房,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子,而且位置開得很高,跳起來也無法摸到,屋中十分簡單,就是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兩面牆壁插了兩支火把,畢畢剝剝的燒着,當然,還有幾個人。
“你就是李永芳?”一個年輕武官坐在對面,帶着一種親和的微笑。
李永芳看看那武官,這個人他見過,正是讓後金恨之入骨的登州總兵陳新。不過在此處見面,就不是什麼好事。他低下頭盯着地面沒有說話,他也說不出來。被抓到時就被下掉了下巴,嘴巴無法閉合,口水順着嘴角一串串的滴下。
“嘖嘖,原來是阿巴泰的女婿,不過本官有個壞消息給你,你的老丈人在旅順被我登州鎮痛打,六個自管牛錄夷丁只剩下不足兩百人,日後在皇太極那裡也是不好混的。”
李永芳還是不說話,陳新卻絲毫不以爲意,饒有興致的看着李永芳,片刻後才道:“看起來撫順駙馬和老丈人關係不太好,對丈人漠不關心,這也難怪,聽說建奴女子甚醜,耳上鼻上還要穿上銀環,駙馬爺看不上她也是常理。可恨阿巴泰非要找李大人當女婿,可憐李大人比阿巴泰還長几歲,卻要叫他丈人,這關係也好不起來。所謂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李大人在後金過的日子,是在難以啓齒對人言。”
陳新說得起勁。站起來走到李永芳身邊,“不過本官可以幫李大人代說,李大人萬曆四十六年找了新東家,得虧你是個遊擊,把自己賣了個不錯的價,還當了什麼駙馬。賣得不錯,不過也沒佟養性賣得好,看看人家,一介白身投靠。當的老奴的女婿,你說來是駙馬,實際是老奴的孫女婿,看到佟養性,你就該叫一聲姑父。這差別就出來了。”陳新停了一下,思索着道:“按阿巴泰來算,你就該這樣叫,不過要是算嶽託,又有點不對勁,佟養性是老奴的女婿,嶽託是老奴的孫子。按說和你一個輩分,也就是叫佟養性姑父。但本官聽說佟養性又和嶽託是兒女親家,本官總在思考,佟養性該叫嶽託什麼纔好。要是叫亂了,李大人你就更不好叫了,本官每每想得夜不能寐,不知撫順駙馬能否解本官之惑?”
李永芳擡起頭盯着陳新。臉上露出嘲諷的神色,似乎在笑話陳新。陳新笑眯眯的和他對視。“佟養性壽終正寢,他算是交代了,石廷柱、高鴻中、孔有德他們都還有機會投降,偏偏你李永芳投降不得,在遼東也呆不得,被皇太極一把扔來登州,頭髮花白還要拼命,當漢奸當成你這樣,也是夠虧的。”
李永芳毫不在乎的與陳新對視,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也曾經想過被抓到後的結局,算是有心理準備的。
陳新嘲弄夠了,站直了圍着李永芳轉了兩圈,“李大人對丈人不太關心,想來對後金那些便宜親戚都看不上,本官本來想一一跟你說說,如此就作罷了,總之他們最近都不太好。其中有個叫巴顏的,更是斷了腿,現在不知道關在何處,不過離李大人是不遠的。。。”
李永芳臉色一變,兩眼變得兇狠的盯着陳新,陳新嘿嘿一笑,“若是李大人能好好給本官解惑,告訴本官一些感興趣的事情,這個巴顏或許能得條活路。”
李永芳嗚嗚嗚的叫着,巴顏是他的第五子,也是他最喜歡的兒子,現在在給皇太極作戈什哈。旅順之戰打得如此激烈,李永芳也有些擔憂巴顏的安危,現在陳新一說出來,他立即有些慌亂。
陳新對旁邊幾人點點頭,馬上有人上去,把李永芳的下巴接好。一般擒獲之時要下掉對方下巴,是否則對方在口中藏有毒藥或是咬舌,咬斷舌頭的話,剩餘的舌根會堵塞咽喉,使得人窒息而死。等到目標被抓獲,或欺騙或要挾,目標的求死之心會減弱,那時候才能給他接好下巴。
李永芳不太自然的張了幾下嘴,旁邊的一個隊員用葫蘆給他喝了一口水。李永芳流了不少口水,他喝完後也不急着問巴顏的事情,而是看看周圍幾個情報局的人,最後才轉到陳新臉上,“陳大人不愧是天下名將,連這等錦衣衛般的人馬也練得如此精銳,在下大致能猜到何處出了漏子。在下大膽說一句,錦衣衛和東廠差他們多矣。”
陳新拱拱手笑道:“當不得駙馬繆贊,天下英豪多的是,缺的只是一個合適的地方,這位。。。”陳新一指身邊的黑衣人,“駙馬爺可還認識?”
李永芳眯眼看了看,那人臉龐入斧削一般,眼神看人如同看一件物品,沒有任何的情緒,非常有特點,他在回憶中尋找了一下,終於點頭道:“劉興祚的奴才,難怪能一眼就認出老夫。”
陳新笑道:“登州鎮沒有奴才,只有做工作的人。只要人盡其才,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建奴西虜都不足道,不知駙馬大人以爲然否。”
“陳大人高見。”李永芳點點頭,“不過說實話,小人不太看得懂登州鎮的道道,以前袁蠻子說過五年平遼,那時候我就不信,但現在我倒覺着陳大人能五年平遼。”
陳新饒有興趣的看着李永芳,“駙馬爺這話說的本官心頭高興,李大人頭腦精明,想必也能猜到,無論你說得多對我胃口,本官也不會留你活口,你的人頭一定會送去京師,本官最多。。。給你痛快一點。”
“陳大人自然不會把老夫活着送去京師,好免得老夫在北鎮撫司說些不該說的話。老夫也樂得在登州昇天,能痛快一點也是好的。這也是在下佩服登州鎮的地方,沒有凌遲這樣的酷刑。”李永芳用話堵住陳新,他最怕的就是當年武長春的結局。
陳新微微笑了一下,“雖然沒有凌遲,但也有其他法子,本官勸你有什麼就老實交代,不要給彼此找麻煩,本官是軍人,不想折磨人。如果敵人要逼我上酷刑。登州也是有的。”
李永芳點點頭,“陳大人說的巴顏是否真在登州,可否讓老夫見一見。”
“等你交代完了,本官看你交代的內容再定,若是沒有什麼管用的。那就對不起了。本官也提醒一下駙馬爺,建奴頹勢已成,你要是想給子孫留條路,就把你所知建奴在大明的細作窩點盡數交代,日後本官或許給你留個後,本官最不喜歡株連,但對頑固者也不妨用一用。”
李永芳哈哈一笑。“陳總兵天下豪傑,說的話老夫信得過,若是大人只留一個,便請留下巴顏。”
李永芳也沒有再問巴顏是否真的在登州。他能交換的很少,陳新站起來走到門口,轉頭看看駙馬爺,“李永芳。你後悔過當韃子奴才沒有?”
李永芳沉默片刻道,“若是不當奴才。萬曆四十六年便死在撫順,陳大人也沒機會問老夫後悔不後悔了。”他摸摸自己的腦袋,“大好的人頭,多帶了十多年,終於有人來取了。”
陳新搖頭笑笑轉身出門,李永芳在後面大聲道:“恭送陳大人。”
。。。
周世發和劉民有都在外面等着,看到陳新出來,都連忙迎過來,周世發對陳新道:“蔣掌櫃交代的登州城內各處細作全部就擒,昌邑和平度的幾個已派出行動隊擒拿,民事部派了人協助,”
“逮拿後你們情報局先審,審完之後連同那個陳一敬在內,送往登萊各處公審,李永芳交待完之後也是如此,給他掛個頭號漢奸的牌子,
“好的,屬下記住了。李永芳後面如何送京師?”
“隨便給他安個理由,類似逃跑這樣的,就在登州砍頭,只把人頭送去京師。”
周世發追問道:“那陳一敬呢?”
“審問完李永芳和蔣掌櫃再定,看看陳一敬到底做到了何種程度。若是罪不可恕,也不必理會那承諾,照樣砍了。”
周世發自己記下,陳新慢慢往外面走,一邊對周世發低聲吩咐道:“審問完李永芳之後,你整理一下審訊記錄,涉及隱秘的刪去,然後給一份給訓導司,需要他們那邊排一部新的戲,主要是些遼東的包衣的,李永芳這樣的漢奸也需要一個原型。”
。。。
從情報局出來之後,陳新也不再隱藏行跡,大大方方的騎馬離開,陳新是一夜沒睡,劉民有在情報局的公事房等信,倒是睡了一會。
劉民有路上問起昨晚逮拿的事情,對情報局的行動力還是比較讚揚,這是他少有的稱讚情報局的時候,雖然他知道這種機構不能少,但始終不願意與他們多打交道。
情報局的地址現在也在東門外,城內有一處分部,城外才是總部所在地,距離臥龍崗不遠。這裡有一條單獨的道路,路的盡頭就是情報局總部,從路口出來後,就是往西去朝天門的大路,陳新調轉馬頭,往西而去,劉民有驚訝的問道:“今天就要趕路?”
“當然。”陳新揉揉發紅的眼睛,“這個李永芳已經耽擱了我們兩日,今日無論如何要走了,等些日子青州總兵定下來,又會有一堆事情,我就沒時間去看棉紡了。”
“青州總兵下來也忙不了一個冬天,咱們的棉紡廠冬天也要運轉,這短短兩月已經佔據了登萊和青州府的市場,冬季繼續生產,開春就拿下濟南府和東昌府。”
陳新打着哈欠,“棉紡和菸草都是大宗交易,棉紡尤其多,聽說湖州、松江等地購布的大商賈一次能多至數十萬兩銀,這兩樣交易捆綁到錢莊,以後錢莊就好做了,如果用錢莊的銀票交易的話,可以適當少一些價。青州那邊是大事,頭緒也多了些,一時半會忙不完,冬天能把這事辦完就不錯了。冬天民事部沒有多少事情,你去運河邊視察一趟。。。”
劉民有看陳新不斷眯眼的樣子搖搖頭打斷他,“得了,你就不要撐着說事了,年紀大了熬夜不好,反正民事部有一堆年輕人做方案。我在朝天門牙行調兩輛馬車,你路上邊走邊睡養好精神,到靈山衛遠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