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奔跑的蒙古馬隊四散而去,一道黑『色』的人牆已在百步左右,上千名鑲白旗甲兵迎面而來,登州的火槍兵處於自由『射』擊的狀態,已經無法組織齊『射』,並非部署成迎戰步兵的陣勢,面對後金步兵的進攻處於極度被動的狀態。
同樣由於煙霧和蒙古馬隊的阻擋,後面的登州方陣沒有發現前方空心方陣的危險,依然留在原位,騎兵則繼續在衝擊那些混『亂』的蒙古馬隊,空心方陣千總連續派出兩名聯絡兵,企圖通知後方的方陣,都被沒有穿過那些『亂』竄的蒙古馬隊,兩人被輕箭擊殺在半途。
第六營軍官們大聲喝令,讓方陣中間的分遣隊和重武器旗隊的火箭手向西側集中,火器隊的軍官和士官大聲制止士兵的自由『射』擊,讓他們準備齊『射』,但在周圍的人喊馬嘶中,士兵已經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很多人裝完彈便發『射』,依然處於混『亂』中。
空心方陣中響起兩聲喇叭,前排的近戰兵紛紛起立,這些身着鐵甲的士兵擔任着外圍屏障,用自己的身體和鎧甲作爲火槍兵的掩體,很多人身上還『插』着蒙古人『射』出的輕箭。
後金兵快速接近到了五十步,前排的後金兵拿出了步弓,登州鎮此時沒有火槍兵的遠程壓制,也沒有胸牆的掩護,將面對後金兵最擅長近距離步弓攢『射』,一旦殺手隊離開空心陣迎戰,剩下的火槍兵又會失去掩護,留在原地則會變成後金大量步弓的靶子。
一聲擺開喇叭響起,殺手隊齊呼一聲“虎”。往前踏出一步,第六營的千總官沒有別的選擇,他只能派遣殺手隊迎戰,否則威力強大的破甲錐會在頃刻間橫掃整個方陣。
一聲交戰鼓響,西側殺手隊蜂擁而出,以不足百人迎向上千的後金兵,一片混『亂』中。千總的意圖不能明確傳達,後面的火槍兵和分遣隊的部分士兵也跟着衝出,接着那些堅守原地的火槍兵也衝了出去,方陣西側防禦完全消失。
鑲白旗的甲兵用一輪重箭重創了登州迎戰的殺手隊,剩餘的登州士兵大呼口號迎上來。後金兵沒有第二輪弓箭攻擊的機會,雙方開始血腥的近戰,戰線上堆滿雙方士兵,幾乎沒有躲避的地方,只是簡單的交換人命。登州兵衝擊時便只剩下一百五十餘人,其中還有半數火銃兵。後金甲兵有人數的絕對優勢,迅速圍住了登州的這支小部隊,但這支小部隊死戰不退。拖住了後金的上千甲兵。
西側的士兵迎戰後,空心方陣變成了只有三個邊,煙霧瀰漫中,那些被方陣阻擋了許久的蒙古人撞進陣中來。留守的哨騎和重武器旗隊的士兵用手中能找到的武器與那些騎兵展開混戰,能移動的傷兵也舉起火銃『亂』打,整個方陣中都變成了戰場,南北兩個邊也因爲沒有了側翼的掩護而被不斷壓縮,整個陣形已經潰散。
這些蒙古人也同樣阻擋了後金步兵的道路,靠着西側兩個局的拼死反擊,第六營第一總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千總急促的吹着竹哨子,希望引起後面方陣的注意,各級軍官大聲鼓動着士兵,登州士兵依靠着基層軍官和士官,就近重新結成小型的戰鬥組,形成更小的圓陣,互相掩護着繼續作戰。
那支英勇的西側分隊在七倍以上後金兵的圍攻下很快傷亡殆盡,後金步兵驅趕開那些蒙古馬隊,成羣結隊的衝向殘破的空心方陣,被步兵和馬隊四面包圍的登州兵沒有退路,雙方大聲嘶喊着殺成一團,火槍兵也加入了近戰,火力減弱之後,周圍的蒙古馬隊紛紛貼近用騎弓『射』擊,擊殺那些防禦薄弱的火槍兵,剩餘的登州士兵即將被後金甲兵淹沒,登州第一個防線崩潰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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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混『亂』終於引起後面四個方陣的注意,指揮的第一營副營官是崇禎二年的老兵,是殺手隊出身,對鴛鴦陣的那些號鼓十分熟悉,他當機立斷放棄了固守,命令方陣向前進攻,並派出哨馬聯絡後面的騎兵千總,同時也向登州左翼的主官範守業告急。
一聲軍號之後,四個方陣先後往西側前進,兩翼的火槍兵提供伴隨火力,每個方陣的分遣隊則停止『射』擊,一邊行進一邊裝彈。
面前混『亂』的蒙古人在如林的長矛前『潮』水般往兩翼退去,空心方陣混『亂』的陣線出現在眼前,四個方陣齊頭並進,從側翼攻擊那些後金步兵,第二波的後金甲兵此時也到來了,是阿濟格所屬的十五個牛錄,他們同樣採用步戰,靠着蒙古馬隊代價高昂的『騷』擾,後金甲兵沒有遭遇以往的槍炮齊『射』,他們弓箭發揮了作用,雙方在五十步距離進行遠距離對攻,傷亡都在激增。
幾輪對『射』後,登州的隨行火槍兵打完了彈『藥』,四個方陣中路的長矛手在鼓聲中大步前進,與瑞典步兵相似,火槍兵『射』擊完後,長矛手將以進攻掩護他們裝填,這種戰術使得長矛手不再是單純的防禦力量。
後金的弓手佔據了『射』速的優勢,利用這段距離對明軍長矛兵連番攢『射』,登州鎮遭遇了較大的死傷,一個個明軍被破甲錐『射』中倒地,後排立即填上一名士兵,方陣維持着正面的滿員,快速接近後壓迫後金兵的陣線,雙方很快又進入了冷兵器的對刺,鋒利的矛刃佈滿兩軍間的空隙,一排排士兵互相刺殺,戰線上慘叫聲震天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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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激烈交戰的時候,漫野的蒙古馬隊在各部臺吉的命令下收攏,四千多外藩蒙人被登州步兵分割,然後又遭遇登州騎陣的反覆衝擊,此時能收攏的不足兩千人,烏納格的蒙古左翼同樣損失慘重,但他找回了自己的號手,退到混『亂』的交戰區西面。用號音收攏人馬準備再戰。
烏納格剛剛聚攏了四百餘人,東北面一陣蹄聲轟鳴,烏納格轉頭去看時,只見近千紅『色』的登州騎兵正在趕來。
周圍的外藩蒙人都以爲又是登州的那種衝陣騎兵,驚慌之下,收攏的人馬又四散開去,烏納格大聲叫罵着。這些外藩蒙古人戰力極爲低下,即便是科爾沁所部也遠遠不能與蒙古左翼相比,更不用說跟登州兵作戰,烏納格感覺這些蒙古人只會給雙方都製造混『亂』。
身邊只剩下四百多騎兵,烏納格正在猶豫間。卻發現那邊的登州騎兵頭頂並沒有騎陣所用的長矛和鏜鈀,似乎是那種帶矛頭的燧發槍,而且他們正在減速。
烏納格其實是聽過登州龍騎兵的,莽古爾泰便是被登州一支龍騎兵擊斃,但他並未親眼見過,此時身處混『亂』的戰場中。他一時沒有想起登州這個兵種。
皇太極戰前下了嚴令,若是不能突破登州左翼,烏納格的人頭是絕對保不住的。前後都是一個死,烏納格打算拼一把,這支明軍沒有鐵甲和長兵,正是好捏的軟柿子。只要擊潰這支兵馬,即便未能擊破登州左翼,那也不是烏納格的責任了。
此時那支明軍接近了戰場,他們紛紛停下馬匹,跳下馬來結陣,隊形越拉越開,排出一個三排的陣形。烏納格仔細觀察了片刻,那種帶刀刃燧發槍的威脅看起來比長兵差很遠,他決定拿這支人馬開刀。
一聲號音之後,三百餘蒙古左翼的騎手打馬狂奔,薄薄的三列火槍兵排得十分密集(注:每個人在戰列中寬度約66釐米),筆直站立在他們前方,烏納格衝到半路時,那支明軍依然沒有任何退縮的跡象,烏納格再次在心裡泛起嘀咕,距離越來越近,前排明軍在號音中蹲下,三排同時舉起了火槍,近千支火槍指向了這支三百人的騎兵。
突然間一種送死的感覺浮上烏納格的心頭,他身後全是跟隨的騎兵,距離已經很近,面對明軍拉開的陣線,他連躲開的機會也沒有了,烏納格大睜着眼睛。
“爲什麼你們不躲開!?”
烏納格在心裡問完時,坐騎已經帶着他跑到了五十步,那支單薄的明軍火槍陣依然沒有一人逃走,烏納格右手抽出腰刀,絕望的輕輕喊道,“殺”
一聲長音軍號鳴響,烏納格眼中最後看到的是一道星河般的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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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子山村後方的小丘上,範守業看着殺聲震天的戰場咧着嘴笑起來,遠鏡中那支後金騎兵的攻勢在龍騎兵千總部的一輪齊『射』下煙消雲散,一個千總部的齊『射』將後金前排騎兵一掃而空,在瞬間形成了一道人馬的屍體障礙,後面的騎兵不是被阻擋,便是落荒而逃,只有少數騎兵衝到陣前,龍騎兵的戰列空隙很少,有一些馬匹撞進了龍騎兵的隊列,但他們零散的衝擊無法衝破龍騎兵的三排人牆,那些馬匹和騎手被龍騎兵用刺刀攢刺,最後都倒在了戰列線上。
在登州鎮的歷次訓練實驗中,三排輕裝步兵都頂住了正面衝撞的馬匹,此時的歐洲也有同樣的結論(注1),騎兵的衝擊力並沒有視覺感受上的那樣強。
龍騎兵『射』擊完後往西前進,範守業得意的打了一個響指,仰着下巴把兩顆黃豆拋進嘴中,旁邊第一營的參謀長指着前方對他道:“範營官,鑲紅旗步甲和餘丁往轉子山村開來。”
範守業收起得意的表情,“第一總一司在村中如何?”
“包括增派的兩個局在內,均已損失過半,仍佔據着半個村子,建奴死傷更慘重,村中廢墟中已滿是屍體,戰況甚爲慘烈。”
“把第一總第二司支援轉子山村,告訴千總必須給老子守着,除非他們死光了。”
“那咱們就只有一個分遣隊作爲預備隊了。”
範守業大聲道:“老子也是預備隊,讓哨騎、號鼓手、鎮撫兵、鐵匠、馬伕都上,另外。。。咱們跟陳大人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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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範守業派出了騎兵第一營龍騎兵千總部救援左翼後陣,已經穩固陣線,仍在與那些後金騎兵混戰中。範守業手上一個司的鴛鴦陣作爲預備隊了。方纔派來塘馬,說鑲紅旗已經投入步甲進攻轉子山村,轉子山村積屍數層,他很快就要派出這支預備隊,他請大人給他派一個千總部的援軍。”
陳新點點頭,戰鬥已經進行了一個時辰,登州左翼承受了巨大壓力。範守業的表現非常優秀,“範守業打得很好,馬上派一個千總援軍給他。”
劉破軍繼續道:“中路鄭三虎的兩個營到達王家屯兩翼,遭遇後金正紅旗和鑲黃旗反擊,此時勝負未分。四個分遣隊和第三營鴛鴦陣千總部正進攻王家屯,王家屯村中由正紅旗步甲一部和正紅烏真超哈守衛,皇太極剛剛又投入了正黃旗的一部步甲。”
陳新微微點頭,“朱國斌在幹什麼,他手上兩個營加一個騎兵千總部,爲何右翼還未擊潰兩藍旗。”
此時的戰場上白煙四起。雙方火器『射』擊後產生的濃煙讓視線變得模糊,陳新的遠鏡已經很難看清遠處的戰場情況。
劉破軍正要回話,從東面跑來兩名塘馬。劉破軍立即迎過去,聽了片刻立即回頭跳上平臺對陳新急切的道:“朱國斌派來塘馬說,他的第七營取得了優勢,鑲藍旗的步甲被擊潰。鑲藍旗馬甲被騎兵第二營第一千總部牽制,第七營的位置馬上超過二臺子村西側翼,朱國斌準備讓第七營的方陣千總部轉向後金中路方向,第七營鴛鴦陣千總部投入二臺子村爭奪。”
陳新迅速轉向地圖,劉破軍在上面已經標註了位置,第七營的位置突前,割裂了正藍旗真夷和二臺子村與後金戰線。鑲藍旗被往後壓縮,中路的第二三兩營也把戰線前移,壓迫後金中路往後退縮了一段距離,而後金的右翼則仍在轉子山激戰,整個後金陣線呈現出由西南至東北的傾斜。
“二臺子村戰況如何。”
“豪格將步甲投入步戰,正藍旗真夷和鑲藍烏真超哈皆在村中,第四營第一總正在全力攻擊,朱國斌把第二總也投入了村中爭奪,只以第三總防禦正藍村外的馬甲,目前村中建奴死戰不退,雙方死傷慘重,村外的正藍旗馬甲衝擊了一次方陣,損失亦十分慘重,可以確定正藍旗已經實力大損。”
陳新急促的問道:“皇太極手中的預備隊還有哪些?”
“皇太極手上剩下的預備隊應爲正黃旗馬甲、葛布什賢超哈、正黃旗步甲約半數、兩黃和正藍烏真超哈,以及天佑軍,最強的是正黃旗馬甲和那支葛布什賢超哈營。”
陳新擡起頭看向劉破軍,“是否是機會了?”
劉破軍肯定的點頭道:“後金左翼戰線破裂,鑲藍旗被第七營重創,正藍旗被我軍多次痛擊,實力最爲虛弱,現被困在二臺子村,只需第四營便足以消滅。屬下認爲,第七營應以全部力量轉向西側進攻,皇太極必定會派出有力人馬阻攔,那他的預備隊便會減少一倍。此時我們投入後陣主力,從第七營空出的位置突破後金陣線,卷擊皇太極的中軍帥旗,只要擊潰皇太極的中軍,後金陣線便會向西潰敗,主力盡皆被我軍封閉在靠海一側,我大軍可盡滅之。”
陳新站起看了看西側,那裡煙塵瀰漫,尤其是轉子山村方向濃煙滾滾,仍在激戰之中,陳新突然感覺一陣陣的激動。
“出動後陣預備隊,命令王長福率近衛第一營支援左翼轉子山方向,穩固左翼後向轉子村方向發動反擊,突破鑲紅旗鎮守區域,將建奴向海邊驅趕,具體兵力由他自己分派,但不得讓後金右翼主力從他的防線逃走。”
劉破軍手微微發抖,記錄下了命令,飛快的交給臺下一名參謀,叮囑幾句後,那參謀帶着兩個衛兵騎馬往左翼的近衛第一營趕去。
“命令戰鬥工兵連支援中路王家屯村,將村中建奴驅逐出村,『逼』迫皇太極派出預備隊。”
劉破軍又迅速分派了命令,最後只剩下了關鍵的右翼,陳新手上還剩下近衛第二營、騎兵第二營兩個千總部和近衛騎兵千總部,合計七千餘人。
陳新這次卻沒有說話,而是下了望車跳上自己的坐騎,劉破軍急忙跟在身後,陳新轉頭對劉破軍道:“咱們倆親自去給給鍾老四下令。”
劉破軍咬咬嘴脣兩眼發紅的道:“這是屬下等了多年的一刻。”
此時近衛第一營的軍號已經響起,四千多士兵開始整隊,部分休息的士兵都從地上站起。
嘹亮的軍號伴隨着戰線上的槍炮聲,戰場上硝煙瀰漫,雖然看不清遠處的戰況,但陳新堅信他的新式軍隊已經創造出了致勝的良機。
陳新第一次那麼確定,那個夢魘中時常出現的推背圖預言會在今天被改寫,陳新豪情奮發,一鞭抽在馬股上,坐騎往右側的近衛第二營跑去,待命休息的士兵看到陳新從陣前跑過,紛紛站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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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西方戰爭藝術》刺刀和燧發槍章節:“既然一匹強健的戰馬都不能撞倒手裡只握有一根棍子的步兵,那麼,在吼聲震天的戰場上,面對裝備有帶刺刀滑膛槍的步兵營,騎兵則更不可能取勝——戰馬更容易受到驚嚇。”
這裡所講述的騎兵,主要使用馬刀,戰馬則遠比東亞的蒙古馬強壯,敢於直接衝陣的騎乘戰馬都是百中挑一,還要經過十分嚴格的訓練,即便這樣,堅定的三排步兵陣列仍然可以進行對抗。
蒙古人是典型的輕騎兵,後金主要是乘馬步兵,不具有衝陣的戰術能力,都無法正面攻破堅定的線『性』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