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這是怎麼回事?”光緒緊皺着眉頭,目光如刀地從太醫面上劃過,聲音卻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她。
太醫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擡頭,房裡壓抑的氣氛令他止不住滿頭大汗,雙腿也因爲久跪而幾乎失去了知覺。此時聽到光緒的問話,他匆匆擡頭掃了一眼,看清了婉貞的情形,急忙叩頭說道:“皇上不必擔心,七福晉已經將心中的鬱塞哭了出來,因爲心力交瘁,所以纔會陷入了沉睡。這是好事,乃是她下意識中釋放壓力的表現,等她睡醒之後就會好很多了。”
聽了這話,光緒等人總算是鬆了口氣。無比小心地將婉貞放下來,躺到牀上睡好,輕輕給她蓋上被子,光緒站了起來,對菊月說道:“福晉就交給你了,一定要盡心服侍。若是有什麼事情,立刻報與朕知道,聽清楚了麼?”
菊月也是鬆了口大氣,聞言不敢怠慢,急忙點頭說道:“奴婢明白,奴婢遵旨。”
光緒點點頭,又對載灃和載洵說道:“我們出去說吧,不要在這兒干擾了婉貞休息。”
兩人也點點頭,擔憂而又不捨地看了熟睡中的婉貞一眼,這纔跟隨光緒靜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來到外面,光緒在婉貞面前刻意收斂起來的帝王霸氣重又回到了身上,眨眼間,就從深情溫柔的男人變回了睥睨天下的天子,掃視了周圍一圈,凡是被他看到的人無不誠惶誠恐地低下了頭。
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婉貞在此休養,護衛一定要加強,萬不可再出什麼差錯了”
載灃心頭一緊,羞愧地低頭說道:“臣弟遵旨。皇上放心,臣弟一定不會讓舊事重演,哪怕賠上全家的性命,也絕不會再讓婉貞他們有半絲損傷。”
光緒眼神深邃莫測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徑自走出了小院,來到了載灃的書房裡。
鍾德全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讓奴才服侍您更衣吧。您這身衣服……”
光緒低頭一看,原來卻是方纔婉貞的淚水滴落在胸前,已經浸溼了衣衫,看上去有些髒亂了。
心緒一亂,方纔的情景彷彿又浮現在眼前,他心煩意亂地揮了揮手,道:“不必了,回宮再說吧。”
鍾德全見他情緒不佳,頓時也不敢多說,閉緊了嘴巴退到一旁,靜靜侍立着。
光緒看了看隨後跟進來的載灃和載洵兩人,問道:“奧斯頓的情形呢?如何了?”
載灃急忙答道:“回皇上的話,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不過受傷過重,太醫說需要至少休養半年纔能有所好轉。”
光緒嘆道:“能撿回一條命就是好的,休養半年又算什麼?”
這話聽得三人都是一陣黯然,想到已經再也無法回來的載濤,心中再次涌起深沉的悲傷和痛楚。
這些年來,雖然歷經風雨、起起伏伏,可幾兄弟畢竟算得上甘苦與共、同舟共濟,他們之間早已不只是被血緣的紐帶聯繫在一起,更是共同爲了重振大清的雄風而不懈努力着
但如今,他們中的一個卻已經永遠離開了,這不僅是對他們未盡的事業的重大打擊,更是對他們心理和情感的衝擊,絲毫不小月婉貞。只是身爲男人,他們更習慣將苦痛深埋在心中,因爲他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就算是爲了早逝的他,也不能放任自己的情緒流淌,而失去了對局勢的控制。
因此,不過低落了半晌,光緒便打起了精神,對兩個弟弟問道:“這件事究竟是誰幹的?有眉目沒有?”
載洵緊皺着眉頭,道:“刺客手中有槍,所以我們的人別無選擇,只能將他們擊斃。事後看來,這些人都面生得緊,沒有人認識,他們手中的槍械也無從辨識,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只知道那不是軍隊使用的槍支,而是私人防身用的。”
光緒的臉上一片凝重。也就是說,現在他們對行刺的人還是一無所知,包括他們的來歷、武器的出處、背後的指使者,一概不知。這可不是什麼好跡象
載洵緊接着說道:“現在的槍支雖然流傳得並不多,可卻也有不少人用它來防身,所以從槍支上根本無法追索到什麼。不過,由於這次的晚宴乃是私人性質的,知道的人不多,想必那些人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特意埋伏在門外,等我們走出去的時候再衝出來行刺,可見並不是什麼誤殺,而是直接針對着我們而來的。”
這點光緒和載灃都很清楚,光緒看了看他們,又問道:“這次一共死了多少人?他們究竟是衝着誰來的?”
載灃說道:“這次的事件中一共死了八人,傷了十二人,除了老七和一個洋人以外,其他死的都是下人。傷的人也是下人居多,重要人物就只有奧斯頓、一個洋人還有我的一個侍妾。奧斯頓是第一個中槍倒地的,依我判斷,他們的目標應該就是他”
載洵點了點頭,道:“沒錯。既然是行刺,自然要第一個瞄準行動的目標,否則打草驚蛇之後,還有沒有出手的機會就很難說了。因此,第一個被打中的奧斯頓很可能就是他們真正想要行刺的人。”
“但如果是這樣,又爲何他們在得手之後不立即撤退,而是選擇了繼續射擊呢?”光緒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們話中的漏洞。
載灃和載洵對視了一眼,載灃說道:“這也是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們兩個想了一下,發現兩種可能性。”
“哪兩種?”光緒問道。
載灃答道:“第一種,就是他們的目標不止一個,因此在射中了奧斯頓後,還需要繼續開槍解決其他的目標。第二種,則是他們不想讓我們發現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所以故意在射中之後繼續亂槍掃射,麻痹我們。”
光緒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但不論原因是什麼,正是他們的持續槍擊導致了老七的死亡,這事兒一定要徹查到底,給老七和婉貞一個交代”
這點不用他說載灃和載洵都會去做的。他們重重地點了點頭,神色堅毅,說道:“皇上放心,臣弟等一定追查到底,不找出兇手誓不罷休”
光緒臉色陰沉,沉默了一會兒,恨恨地說道:“其實這事的背後主使是誰,也不難猜出來。你們最近做事究竟惹到了誰?又有什麼人會對奧斯頓這個洋人恨之入骨?答案其實已經很清楚了。”
一陣壓抑的沉寂頓時瀰漫在三人之間,光緒說的話猶如一座大山,重重地壓在他們的心頭。
是的,答案其實是顯而易見的,但他們卻沒有切實的證據。就算有,在目前階段,他們又能把真兇怎麼樣呢?即使知道是誰幹的,可如今他們有沒有處置兇手的能力尚不說,單隻爲了國家局勢的穩定就不能輕舉妄動這個事實令他們心中抑鬱、氣憤難抑,卻又無可奈何。
光緒的眼神陰霾,一字一句地說道:“就算現在動不了他們,也不能讓他們得意奧斯頓在這次事件中的作用雖然重要,卻十分隱秘,知道的人不多。他們是怎麼發現的?你們三個私下裡宴請洋人們,並沒有大肆宣揚,他們又是怎麼聽說的?你們應該想到這一點了吧?該找出對策了”
載灃和載洵面色深沉,一言不發。
這些疑問串聯起來,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他們的手下當中必定有內奸,才能在第一時間將消息通告給兇手,從而促使他們鋌而走險,做出這種陰險狠毒的事情來
載灃沉聲道:“臣弟明白,臣弟正在暗中排查手下的人,務求在不驚動對手的前提下找出這些吃裡扒外的賊人。一旦找到了他或者他們,就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過來利用那些人,讓兇手嚐到痛苦後悔的滋味兒”
光緒冷冷一笑,道:“痛苦後悔?沒錯,朕就是要讓他們後悔,讓他們生不如死,後悔爲何自己會生在這世上今日我等承受的一切,他日朕一定要百倍報復在他們身上,方能泄我心頭之恨”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深含怨憤,載灃和載洵聽着,卻並不覺得可怕,反倒有股同仇敵愾的感覺,可見這三兄弟是恨到了極點了。
三人又商量了一陣,便暫時告一段落。在目前階段,能夠把他們商量的全都做到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們雖然復仇心切,卻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可一蹴而就。
光緒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道:“老五,朕不放心讓婉貞一個人回到鍾郡王府去,這段時間就讓她住在你這兒吧,也好方便照顧。奧斯頓就帶到老六家裡去,不能讓他跟婉貞待在一個地方,否則若是再連累了她,我們後悔都來不及。”
載灃和載洵分別點了點頭,光緒想了想,又道:“不過,也不能怠慢了他。畢竟他是因爲我們的事情才惹禍上身的,而且他的作用也至關重要,所以老五、老六,你們一定要加強防衛,千萬不能再出什麼紕漏,我們經不起再一次的損失了啊”
三人的心底都沉甸甸的,失去了載濤,朝廷也就失去了一根頂樑柱,後面需要花多大的精力和時間才能彌補這一點,他們誰也沒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