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事情,婉貞並沒有插手。她也沒有任何干預的意思,只是在一旁旁敲側擊做出一些建議而已,具體怎麼做還是由光緒他們說了算的。在她看來,無論他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好也罷、壞也罷,只要是他們的願望,她都一定會努力去完成。
因此她並不知道皇族跟北洋的鬥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直到有一天,幼蘭進宮來看望她,同時帶來的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
命婦們進宮,按例是不能帶任何人的,除非有特旨。然而身爲醇親王福晉,幼蘭自然比其他人更有一份特權,在她作保之後,便順利將人帶了進去。對外,她宣稱那是皇貴妃婉貞的鄉下親戚,禁軍前去詢問婉貞的結果,婉貞自然不會否認。
不過婉貞心裡也是頗爲感到奇怪的。俗話說,皇帝還有幾門窮親戚呢,何況是婉貞家。如果說她有這麼一個鄉下親戚,那沒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但怪就怪在她的親戚爲什麼會找上幼蘭?而幼蘭又怎麼會冒險帶着這麼個人進宮?若是隨便一個窮親戚都能到宮廷裡面走一圈,那這紫禁城不就成了公園了?
因此她很是詫異地等在了永壽宮正殿前。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看見幼蘭跟另一個衣着樸素的女人一前一後走來,很快便來到她的面前。
看見婉貞站在門口等着她們,幼蘭吃了一驚,趕緊緊走幾步來到她面前,下跪道:“臣妾參見皇貴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婉貞急忙一把扶起了她,笑着說道:“五嫂何必這麼客套?你我之間可用不着這些虛禮啊”
幼蘭卻笑了笑說:“禮不可廢,這是皇家的規矩。娘娘憐惜臣妾,臣妾自然知曉,若是在私下裡,這規矩不守也就不守了,沒什麼要緊,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卻是不敢放肆的,不然臣妾可不就成了皇室的罪人?”她說完,眨了眨眼睛。
婉貞聽得好笑,明白她的意思是在外人面前必須保持皇室的尊嚴,便也不好多說。眼光又向着後面那個女人看去,只見那女人低着頭走上前來,蹲下身子道:“參見皇貴妃。”卻並沒有行跪拜的大禮。
婉貞心中詫異,倒不是因爲她不跪自己,而是在這紫禁城中,有膽子破壞規矩的人可不多,背景雄厚如幼蘭都不能免俗了,這個人憑什麼以爲自己可以例外?
她剛想說話,卻忽然間那女人微微擡起頭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龐。婉貞心頭重重一跳,話到嘴邊突然又變了個樣子,笑了笑道:“五嫂難得進宮一次,快進去談吧。”
三人一同走進了殿內,婉貞給喜煙使了個眼色,喜煙便帶着一屋子的宮女太監們退了下去,很快,殿中就剩下了婉貞、幼蘭和那女人。
直到這時,那一直低着頭的女人才擡起了頭來,看着婉貞落落大方地一笑,說道:“好久不見了,娘娘。”
婉貞也笑了起來,道:“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見,我還以爲你們改變了主意,不願與我們聯手了呢,張夫人。”
張夫人笑着說道:“其實我們跟皇上他們一直有聯繫,不過鑑於我們之間這種聯繫的特殊性,以及我們的特殊身份,倒是不好在後宮裡出現,所以也就一直沒能來見您。”
婉貞其實不過是開玩笑的。雖然她不曾插手朝堂上的事務,但這事兒畢竟是她一力促成,不管什麼結果光緒都會知會她一聲,因此倒也不全然對此事的進展一無所知。因此,她笑着對張夫人道:“既然如此,您此次特意進宮來看我,必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是否遇到了什麼困難需要我幫忙的?”
這句話她問得情真意切,不帶半分虛假。畢竟這是個史無前例的事情,最怕就是行百里而半九十,節外生枝。更何況這關係到大清皇室和光緒他們的未來,她更是不敢有絲毫疏忽,如果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她一定會竭盡全力去幫忙解決的。
張夫人自然聽得出她話中的真誠,心中不由一暖。從一開始這位娘娘就旗幟鮮明地表明瞭自己的立場,雖然盡力爲皇室打算,但最終出發點還是中國的振興、百姓的安康,這一點可比那些嘴上叫囂得厲害,看上去似乎憂國憂民,實際上卻什麼都不做的人強得多了而且她更是努力促成了皇室與革命黨的對話,這份胸襟、這份魄力,連男子都未必能有,更何況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也正是這樣的人,才能得到人們的尊敬和信任,那個人纔會專程前來相見了吧?她的心緒很是複雜,有些欽佩、有些嫉妒,但更多的卻是讚賞,於是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娘娘不必擔心。自從我們跟皇上接觸以來,雖然雙方還無法徹底達成一致,但卻在不斷地彼此磨合中,即便確實產生了些問題,彼此協商下也能夠解決的。”頓了一下,她又道,“這次我冒昧進宮來,事實上是另外有一件事,需要當面跟娘娘商量。”
能夠讓張夫人親自出馬來說的事情,必定不會太簡單了。婉貞心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淡然笑道:“不管您有什麼事情,我能做到的就一定不會推辭。您請講。”
張夫人卻笑了,道:“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要不要做也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兒。主要是這次有一位大能從廣州千里迢迢來到北京,想要跟娘娘您見上一面。”
她嘴裡所說的大能,自然就是革命黨裡的核心人物了。婉貞不由得心頭一凜,脫口而出道:“是誰?什麼人想要見我?”
張夫人卻並不回答,只是笑看着她道:“娘娘請見諒。不是我們不相信娘娘,而是怕隔牆有耳。況且人心難料,娘娘沒什麼惡意卻抵不住別人沒有惡意,這位大能的名字我不能說。不過他既然已經來到了北京,又提出想跟您見上一面,我想,娘娘還是賞臉見上一見吧。畢竟有很多事情,我們說了不算,總需要有個說得上話的人來拿主意才行,不是麼?”
婉貞當下明白了。
必定是因爲皇室和革命黨就合作問題進入了實質性的談判階段,所以革命黨人真正可以做主的人也就出現了。至於想要見自己,怕無非就是想從自己這裡得到更爲清晰的保證,同時尋求更加大的支持吧?
張夫人說這只是件小事,但在婉貞看來,一點都不小。張夫人他們雖然也算得上是革命黨的重要人物,但畢竟缺少了拍板定案的權利,很多事情如果彙報來彙報去,耽誤了時間不說,也怕傳來傳去被篡改了原意,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如果可能的話,讓雙方的首腦親自商定條件是最好不過的,而在這之前,彼此的進一步瞭解就必不可少了。皇室不相信革命黨,革命黨又何嘗敢向皇室敞開一切秘密?如此一來,若是她能夠先一步見到這位大能,並與他達成一個初步的協議,這對雙方以後的發展實在有着難以細述的好處
她想了想,鄭重地說道:“張夫人,不瞞您說,我個人是非常願意去見見那位大能的。只是您方纔也說了,我們雙方的關係特殊,如果要見,我自個兒還做不了主,須得問問皇上的意思才行。不知能否請那位大能多等一天?待我稟過了皇上之後,自會前去與他相見。”
對於這個回答,張夫人其實是很滿意的。她早就料到婉貞不會當面做出肯定的答覆,畢竟她的身份是皇族,做事還是要依循皇族的規矩。不過聽她的口氣,竟是並不一定要求在皇宮裡相見,這倒是令她大大鬆了口氣。哪位人物實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沒有人能承受失去他的結果,如果清朝皇室堅決要求把見面地點定在皇宮,這事兒八成就要黃了。然而如果婉貞願意出宮相見,無疑可以便利了他們進行安保的工作,保護那個人的把握又多了幾分,這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因此她便很是爽快地點了點頭,道:“娘娘的顧慮我們明白,這事急也急不來,不妨徐徐圖之。那我這就回去向先生說明,然後等待娘娘的好消息了。”
婉貞笑着點了點頭,轉頭又對幼蘭說道:“這次辛苦五嫂了。居然要麻煩您特意送張夫人進來,給您添麻煩了。”
幼蘭卻笑道:“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您和皇上、五爺他們日夜殫精竭慮,爲了國事操勞,臣妾幫不上什麼忙,本就愧疚在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可以效犬馬之勞,高興都來不及了,說什麼麻煩?”頓了一下,她又道,“對了,娘娘,上次念哥兒在臣妾家裡,曾經跟溥儀那小子有過約定,要溥儀做個小物什給他。如今東西已經做好了,溥儀讓臣妾帶進宮來給他,不知念哥兒現在何處?”
什麼時候念哥兒跟溥儀有過約定了?她怎麼不知道?況且若是真的是兄弟之間的約定,爲什麼溥儀自個兒不來,卻要讓他的額娘幫忙帶進來?婉貞心念電轉,一眼看到幼蘭暗使的眼色,頓時明白過來,笑着說道:“念哥兒前些日子還在念叨呢,可巧這就送來了。今兒個正好他沒出去玩,就在後面歇着呢。既然是溥儀給他的東西,五嫂你還是親自拿給他好了,我這就帶你過去。”說完,又對張夫人歉然一笑,道,“夫人請稍等,我們去把東西給了就馬上出來。”
幼蘭也道:“小兒調皮,讓張夫人見笑了。請您稍待,我把東西給了念哥兒以後咱們就走,這紫禁城的規矩大,還是需要我帶夫人出去才行。”
張夫人也不以爲意,笑了笑說道:“不妨事,您二位請自便,我就在這兒等着就是了。”
婉貞和幼蘭都笑了笑,然後攜手快步從側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