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嘩啦啦。
一陣徐徐微風吹拂而過,寬敞道路兩側的高大棕櫚樹就隨風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響,攪亂了滿地的月光,墨藍色的夜幕也跟着搖曳起來,深冬的寒冷之中平添了一抹夏末時分的婀娜和繾綣,讓人緊繃的神經緩緩放鬆了些許。
“僅僅只是聽聽風聲,就知道是灣區了,怎麼樣,今晚不冷嗎?我看天氣預報,說是降溫了。”坎蒂絲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隱隱透露出一絲慵懶,充滿了疲倦和困頓,眼睛已經緊閉起來,卻依舊捨不得掛斷電話。
陸恪可以察覺出坎蒂絲聲音裡的睏乏,畢竟此時東海岸的紐約已經是凌晨了,“即使降溫,也比綠灣溫暖。我們着陸的時候,第一個想法就是這裡的風都是溫暖的,哈哈,紐約最近這兩天的天氣也不太好,不是嗎?”
“明天就升溫了,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比往年好一些。”坎蒂絲嘟囔着說道,“你們確定今晚狂歡沒有關係嗎?吉姆他們沒有意見?季後賽開始後,每週都是硬戰,稍稍一點鬆懈都可能造成嚴重後果,這可不是我們球迷希望看到的。”
“放心,只是啤酒。艾哈邁德和大衛也都過來了,我們會看着的。”陸恪探出頭從外側朝着大廳方向看了看,然後就忍不住嘴角上揚起來,“明天沒有休息日,還是需要到球隊報道,進行恢復性訓練和日常例行身體檢查,所以,只有今晚能夠放鬆了。”
今年,舊金山49人的季後賽籤表非常艱難,一路客場,而且還需要多賽一場外卡賽,這也意味着季後賽行程更加緊湊也更加繁重,整個備戰節奏都必須稍稍做出調整。
同時,連續的疲勞作戰也可能導致潛在的傷病,這也使得球隊對於球員身體狀況投入了更多精力,就連慣例休息日也需要前往訓練基地,體力與精力都面臨更多挑戰。
當然,這些調整全部都是爲了能夠在季後賽裡走得更遠;只是,他們依舊需要一個打破節奏的放鬆時刻,尤其是經歷了今天這場驚心動魄比賽之後。於是,返回舊金山之後,大部分球員就集體來到了陸恪家,舉行一個小型派對——只限於今晚而已,在繁忙和緊張之中搶得片刻悠閒,小小地享受享受。
在派對的喧囂與熱鬧中,陸恪偷偷跑出來,躲在了房間裡,給坎蒂絲打了一個電話。
此時,坎蒂絲已經窩在了暖暖的被窩裡,把手機放在腦袋和枕頭之間,整個人蜷縮成爲一隻小蝦米的模樣,懶洋洋地跟着陸恪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着,然後上下打架的眼皮就撐不住地直接合攏了起來。
“然後作爲主人,你就這樣把客人拋棄了。”雖然坎蒂絲眼睛閉了起來,但嘴角的笑容還是忍不住上揚起了一個弧度。
雖然間隔着電話,但陸恪的嘴角也跟着坎蒂絲一起上揚了起來,兩個人似乎正在變得越來越相似,“沒有辦法,就好像愛德華八世一樣,不愛江山愛美人,我想,他們能夠理解;不理解的話,就是嫉妒。”
“哈哈,我纔不要當辛普森夫人呢。”坎蒂絲不由就哧哧地笑了起來,“如果你真的有一個皇冠準備繼承,請儘管去,我會犧牲自己成全你的;否則,如果因爲我,這個國家錯失一位如此優秀的國王,那是多麼遺憾的一件事。不要不要,我纔不要成爲千古罪人。”
“怎麼,你以爲我會成爲留戀在王后寢宮裡拒絕處理國家事務的昏君嗎?”陸恪也忍不住跟着坎蒂絲一起打趣起來。
坎蒂絲的笑容完全綻放開來,“當然不是,你絕對是把王后拋棄在寢宮裡的國王,然後整天都在忙碌着看戰術手冊!哈哈哈。只不過人民都是崇拜國王的,不是嗎?出事了就開始找原因,最終我就成爲了替罪羊。”坎蒂絲自己都被逗樂了,瞌睡似乎跑了許多。
“你這是在強調自己就是那個傾國傾城的紅顏美人嗎?”陸恪的語調輕輕上揚了起來,打趣地調侃到。
坎蒂絲的臉頰微微發燙起來,卻依舊揚起了下巴,“怎麼,你覺得我不是?”
這是送命題。
陸恪立刻就連連辯解,“是,你是,百分百是,沒有任何疑問!”
坎蒂絲在電話另一端哧哧地笑了起來,但終究還是太困了,剛剛的打趣似乎已經消耗了最後一點能量,聲音就再次低了下來,“你和我說說,今天的比賽到底是什麼模樣,你來我往的進攻,置身其中到底是什麼感想?”
陸恪沒有拒絕,他就這樣對着電話絮絮叨叨地說着,那沉穩而溫和的嗓音就如同暖洋洋的春風一般,說着說着,電話另一端就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坎蒂絲終究還是沒有敵過睏意的糾纏,在陸恪舒緩的聲音中緩緩進入了夢鄉。
但陸恪依舊沒有停止說話,安靜地傾聽着坎蒂絲的呼吸聲,視線投向了地平線的遠端,籠罩在夜幕之下的整座城市都漸漸寂靜了起來,隱隱可以聽見蟲鳴在清冷的空氣裡迴盪着,就連月色都變得寧靜起來。
這樣的時刻,讓陸恪在坎蒂絲身邊找到了如同港灣一般的風平浪靜,狂跳不已的心臟就徐徐平復了下來。只有此時,陸恪纔會悄悄地放下所有重擔,泄露出內心深處的緊張和不安。
置身於比賽之中,所有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戰鬥之上,根本沒有時間恐懼和害怕,只是一心一意地朝着勝利全力狂奔;但冷靜下來之後,纔不由開始後怕——今天的比賽真的真的太接近了,稍稍一點點偏差就可能導致不同的結果,那麼,瑞恩-鮑德溫、邁爾斯-斯科特……還有帕特里克-威利斯和泰德-吉恩……還有整支球隊和所有九人……那所有的期待和承諾,就將付出東流。
那些期待、那些承諾、那些希望……還有那些夢想,整支球隊和整座城市的重量,全部都一股腦地壓在了陸恪的肩膀上,每一次前進的腳步都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艱難;轉過頭環顧四周,身邊的戰友們熙熙攘攘地跟隨其後,但所有眼神全部都飽含着期冀和信賴地等待着他的決定——
曾經,球隊裡還有阿肯斯與威利斯能夠與他並肩而立分擔重任,但現在,阿肯斯的狀態持續下滑、威利斯因傷病前途未卜,最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頂在了最前方,肩負起衛冕賽季的無數困難與磨難,那些重量與那些坎坷,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而他則不能泄露一絲一毫的脆弱。
整座城市都在注視着陸恪,無論什麼困境無論什麼難題,似乎只要陸恪站在球場上,那就將不是問題;但是他們卻忘記了,陸恪也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會緊張也會害怕也會犯錯——作爲一名三年級生,陸恪的經驗還是太少太少。
陸恪所欠缺的不是實力也不是膽魄更不是意志,而是在聯盟裡經過千錘百煉之後鑄就的鋼鐵神經,這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也是身經百戰的財富,恰恰是橄欖球巨星系統也無法給予的,沒有捷徑也沒有公式,只有時間、只有實戰,只有經過一場場浴血奮戰,才能夠真正成就。
隊長和領袖,它們所需要承擔的責任遠遠超出了想象,“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這句話語的背後含義只有真正戴上王冠之後才能夠明白,無法提前做好準備,也沒有指引手冊,所有的所有都必須依靠着自己的摸索與努力,一步一步站穩腳步、挺直脊樑,承擔耀眼光環背後的所有重量。
短短三個賽季,陸恪已經成長爲了整支球隊當之無愧的隊長,同時,陸恪還成長爲了整座城市萬衆矚目的領袖。他的成長曲線與速度已經遠遠超出了預期;但他還是需要更多時間,尤其是吉姆-哈勃也把主教練的更衣室重任丟給他之後,他需要肩負着更多責任與重擔,他也需要面對着更多挑戰與困難,這也意味着,他的成長依舊不夠。
上帝,他現在是多麼想念威利斯。
他終於明白了常規賽第四周自己迴歸更衣室的時候,那些激動而歡快的眼神到底代表了一種什麼心情。現在,他也同樣迫切地期待着,威利斯能夠快些重新迴歸球隊——即使無法上場,但只要威利斯和阿肯斯站在他的身邊,那就已經足夠了。
“糖糖,帕特里克再不回來的話,我和大衛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下去。”長長吐出一口氣,陸恪低聲呢喃着。
他堅信着他們能夠繼續戰鬥下去,他堅信着他們能夠實現衛冕,這份信心與信念始終都不曾動搖過;但是,他需要一點幫助和一點支持。另外,他還需要一點喘息空間——
在下一場戰役來臨之前,哪怕只是夜深人靜時分的片刻也好,待晨曦再次籠罩大地的時候,他就會再次做好戰鬥準備,勇往直前地朝着勝利衝刺,但此時此刻他真的需要一點點空間,暴露自己的疲憊。
風聲,輕輕吹拂着,萬籟俱靜的夜色如同一隻蟄伏的巨獸般,匍匐在正前方的道路上。
“你可以。”電話另一端傳來了坎蒂絲含糊不清的聲音,陸恪不由就微微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