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薛睿先到大理寺回稟案情,餘舒則留在忘機樓,拿着曹幼齡的生辰八字研究。
她的禍時法則不同於尋常易術,即便人死壽盡,依舊能從八字這一生來具有的命數上算出此人生前所經歷的過的禍事。
沒花多少時間,餘舒就從曹幼齡遇害前幾日的禍時計算得出一連串的災禍,不出所料,推算的結果與她之前的猜測相錯無幾——
曹幼齡是因先犯桃花劫,又遭小人惦記,所以受到無妄之災,以至於招來殺身之禍,未能倖免。
“犯桃花”和“犯小人”都是**的一種,在餘舒收集到的禍時實例中,是比較常見的,通常單獨遇到一種是不會危及性命的,然而禍與禍相遇,很容易造成死局。
曹幼齡“犯桃花”的日子恰在四月入太史書苑拜院士的一日,不難猜這“桃花”是因景塵而起,這也就解釋了她爲何會因爲一張模仿了景塵字跡的紙條就半夜偷偷摸摸到觀星臺赴約的行爲。
而那“小人”,應該正是發現了曹幼齡對景塵的心思,所以善加利用,以一張字條引誘之。
餘舒這是第一次將禍時法則用在死人身上,收效比她預想的更好,因爲她不單是從曹幼齡的禍時中推斷出她招來殺身之禍的整個過程,並且另有一個至關重要的“結論”,即是先前讓薛睿和她都不確定的地方——兇手行兇的目的的確是景塵。
正在餘舒因爲這個結論陷入沉思之時,門外響起侍婢小蝶脆生生的傳話:
“姑娘,公子爺回來了,請您到樓下用飯。”
“知道了,我稍後就下去。”
餘舒將桌上幾張紙疊好收進衣袖,洗乾淨手上炭墨,下樓去找薛睿。
此時天色方暗,樓下房裡已上燈燭,餘舒走進門。薛睿剛換好衣裳,正理着衣袖從內室走出來。
“大哥。”
“坐吧。”
剛一落座,薛睿便問道:“聽說你在房裡待了一個下午,可有從曹小姐的八字上琢磨出什麼?”
餘舒點頭道:“正要與你說。”
薛睿本是隨口一問。怎想她真有所得,知她不會無的放矢,好奇心又被勾起來,看了看她略顯疲倦的臉,卻沒急着詢問,而是道:
“先吃飯,有什麼待會兒再說。”
“嗯。”
飯菜擺好。這幾頓都是清淡爲主,餘舒雖沒什麼胃口,還是吃了個七分飽,不和身體過不去。
飯後,薛睿讓侍從將隔壁書房整理一番,擺上茶案香茗,清香果盤,與餘舒挪過去說話。
兩人坐在一張橫榻上。中間隔着一臺雕漆方臺小几,薛睿一臂壓在几上,一手去斟茶。小小一口花鳥杯,醞出白茫茫的茶氣,他眯眼輕嗅了一口,兩指端起放在她面前,這方開口問:
“你有何發現?”
餘舒手貼在微熱的杯子上,一面措辭,一面說到:“我敢肯定,曹家小姐死的無辜,兇手實則是衝着景塵去的,會選擇她作爲目標下手。也是由於她對景塵心生仰慕,方便加以利用。”
薛睿聽到她言談肯確地下了結論,不禁疑問:“何以見得?”
餘舒擡起頭,兩眼望着他,眼神中有她自己都未察覺的信任:“實際上,我就懂得一種奇術。能夠推算亡人的生辰八字,得知他們生前一些事。”
薛睿乃是見多識廣之人,聽到餘舒如此聲稱,頓時面露驚詫,昨日他們談到陰陽奇學,還笑無稽,今日她卻言辭鑿鑿地告訴他,她能算死人的八字,對他這個整日與兇案死人打交道的命官來說,無異於平地一聲驚雷,一時難以言語。
餘舒以爲薛睿不信,爲證明她所言不虛,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書桌邊站定,摘下一根筆,抽紙回頭對他道:
“大哥平日接觸的命案不少,我常見你閱卷,想必有幾樁案子是記憶猶新,不管是兇殺還是意外,不妨隨便說一樁有死人的,你將死者生辰八字,與亡命之日告訴我,我可當即推斷出此人是因何而死。”
薛睿其實並非懷疑餘舒的能力,然而她所說之事,聞所未聞,的確讓他驚奇,半信半疑之間,就將一名死者的八字報給了她。
“有一死者,生辰是在……他看着餘舒側對自己,在紙上寫寫算算,一語不發,心情卻是少有的緊張,大約一盞茶後,忽見餘舒停下筆,他不由地坐直了身體。
“若八字沒錯,這人並非他殺,應是自己淹死的,不是墜湖墜江,就是跳井。”
餘舒扭過頭,看着薛睿張目結舌一副見鬼的樣子,忍俊不禁,便朝他眨眨眼,明知故問:
“我說的可對?”
薛睿啞然一陣,沉聲道:“你再來算,有一死者,死於去年七月初五丑時前後,生辰爲……餘舒撇撇嘴,提筆再算,又一盞茶後,開口道:“這人是爲財失命,遭人兇殺,大大的血光,應是利器致死。”
這樣精準的推測,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兩次就是匪夷所思了,薛睿倒吸一口氣,看着神態自如的餘舒,臉上的驚訝慢慢退去,轉爲沉思。
餘舒隨手將桌上算稿塗花,筆一丟,走回他旁邊坐下,將那一杯放涼的茶一口喝了,側身靠在茶几上,一手襯着腦袋,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這下信了?”
見她露這一手,由不得薛睿不歎服:“我早就好奇,教你本領的師父究竟是何方高人?”
他對餘舒學易的經歷,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她戒心重,對此似乎諱如莫深,他怕引起她戒備,所以不敢多問。
“我也好奇他是何方神聖呢,”餘舒小聲嘀咕,青錚道人的來歷,始終是個謎,她的禍時法則雖然是自己因緣巧合套出來的,但是基礎是建立在青錚道人傳授給她的那一套神奇的術數口訣上,換言之,沒遇上青錚,她也不可能有今日,做人不能忘本。
“你說什麼?”薛睿沒聽清她自言自語。
餘舒晃晃腦袋,並不想用唬弄劉翼那一招敷衍薛睿,於是頭一次對人說起了青錚的事:
“你會好奇也是必然,我這樣的出身,資質又差,命也不好,若不是在義陽城遇見師父他老人家,現在指不定窩在哪裡熬日子呢。可惜他隱姓埋名,告訴我的也是個化名,還不許我對別人提起他的事,我們還在義陽城就分散了,師父雲遊遠方,不知去向,關於他,我和你是說不清楚了。”
薛睿能聽她談起這段經歷,已是意外之喜,怎會過多要求,看她悶悶不樂,這便體貼地轉移話題:
“說不清就罷了,剛纔不是講到書苑的兇案麼,你繼續。”
餘舒心神轉回,放下手坐正身子,正色道:“如我之前所說,兇手目的是在景塵,所以才選了一個對他心生愛慕的女學生,曹小姐是遭小人暗算,因那張字條才前去赴約,照這推斷,姑且不論勒死曹小姐的那個會武功的男人是誰,但那個將字條傳到她手中的人,我敢確定是太史書苑的人,一來見過曹小姐的面,二來要看得出她對景塵的心思——”
說到這裡,她兀然冷下聲音:
“曹小姐是今年的新院生,景塵是今年的新院士,兩人見面不過幾次,縱犯桃花,只在這幾日,能夠有這等眼力察覺到的,無非是精通相術之人!”
薛睿面色下沉,目光一瞬間變得凌厲,心中那個人選已然清晰。
“是她?”
餘舒把玩着那一隻花鳥口杯,嘴角壞笑:“大哥不妨明日先去查證一番,拜了咱們道子入門的三十餘個院生,同曹小姐一齊學習星術的人裡,有幾個有本事‘觀面而知心’。”
是狐狸總要露出尾巴,她就喜歡做這種揪尾巴的事。
***
薛睿經餘舒點撥,第二天一早去了太史書苑,便派人找到景塵收集口供。
與此同時,餘舒正拎着兩筒好茶,在內院打聽那位方院士的講課之地,務必要趕在那一套粉紅色的常服發下之前,將入門的事搞定,才能專心應付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餘舒一路尋到了花園東側,走過小橋流水,忽聞琴聲乍起,遠遠就看到一棵蒼松周圍,擺着十幾張席毯,座無虛設,有男有女,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聽樹下一位灰衣老叟彈琴。
這琴聲錚錚撥的十分有勁,說不上好壞,餘舒只覺得不難聽而已。
知那老叟便是方子敬,餘舒不想冒然打斷琴聲,就佇立在橋頭等候他曲落,誰知這琴聲會一段接着一段,愣是彈了半晌都不見消停。
餘舒見狀,站的腿累,扭頭看看四周,便退到橋墩上,拿袖子撫了撫灰,坐了下去。
“錚!”
一聲琴音拔起,就在她坐下之後,戛然而止,她狐疑地看向樹下,就見那老叟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擺着寬大的衣袖,手指着橋這邊,中氣十足地喊道:
“兀那小兒,你過來!”
餘舒左右無人,明知他叫的是自己,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站起來,拍拍屁股,小跑過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