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曇這麼做算是聰明的,他要用餘舒,卻賣的是薛睿的人情,偏偏薛家與敬王府是同舟共濟的關係,薛睿這人情賣也是白賣。
薛睿想得明白,心平氣和地看了劉曇一眼,轉頭去問薛凌南:“祖父覺得該當如何?”
薛凌南道:“後宮之事,我等外臣本不該插手,可你姑母腹中這一胎,實在關係重大,不容差池。”
他話沒說盡,薛睿卻從他眼神當中揣出一點深意,心中一突,不可自制地聯想到——現在後宮諸多妃嬪,貴妃上頭,只壓着一個皇后,若是貴妃這一胎順利產子,功勞更顯,一旦這個時候皇后出了什麼差錯,那麼一個膝下無子又德行有虧的皇后必當遭到御史彈劾。
等到皇后的位置空了,後宮那些女人,誰有資格更進一步?
薛睿輕抿嘴脣,看着劉曇尚有青澀的面孔,猜想他肯定沒有想到這一層,不然這會兒早就坐不住了,哪有心思利用他。
“祖父放心。”面對如此,薛睿只有應下。
薛凌南滿意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對劉曇說:“等過了中秋,就是王爺大婚之日,只盼圓滿纔好。”
劉曇笑道:“介時外公定要多飲幾杯孫兒的喜酒。”
薛睿一旁看着這爺孫兩人說起題外話,一個和顏悅色,一個親近不假,完全是一派子孫和樂的景象,而他卻像個外人,冷眼旁觀。
***
餘舒睡得不沉,聽到屋裡一點動靜,閉着眼睛也能感到有個人坐到她面前,她本來平躺着,側翻了一下身子,睜眼就見到薛睿就在離她一尺遠的椅子上坐着,不遠處的窗底下點着一盞昏昏的紗燈,就這麼幾寸光,勉強能看清楚人。
“睡醒了?”
“嗯。”餘舒慢吞吞坐起來。將睡亂的髮絲攏到耳後。一面伸手去夠桌上的茶杯。
薛睿先她一步拎起茶壺,給她手裡杯中續了一半。
餘舒解了渴,才支着頭打量他,“家中何事?”
薛睿:“貴妃確是懷孕了。”
餘舒一下子坐直了起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薛睿點點頭。
餘舒先是一樂,而後就發現他臉上似乎沒笑,就問:“怎麼你不高興?”
薛睿反過來問她:“怎麼你這麼高興?”
“這是好事呀,”餘舒理所當然地向他闡述道:“一來我在坤翎局做女御官,宮裡哪位娘娘得寵,好壞對我都有影響。皇后與幾位妃嬪,我最看好貴妃。現在她身負隆恩,我當然是樂見其成;這二來嘛,我不願見寧王得勢,當然就是九皇子得勢的好。”
聽她一段大實話,薛睿感慨:“你倒是坦白。”
餘舒伸手戳戳他:“輪到你說,爲什麼不高興?”
薛睿本來可以拐個彎把劉曇的囑託說給她聽,先講明白他的爲難和不得已。讓她不要覺得他有爲她攬事上身的意思,可是他沒有,他同樣直白地告訴她:
“我想讓你幫忙爲貴妃卜算吉凶,保她腹中孩子平安。”
外面的人都以爲她能知生死,只有他知道她的底細,她真正擅長的,是判福禍。薛睿比劉曇更有信心,只要她肯費心在這件事上,那貴妃腹中胎兒。萬無一失。
並且,這是一條捷徑,能夠讓他解脫薛家這道沉重枷鎖的捷徑。
餘舒考慮了片刻,便答應道:“可以,我要知道貴妃的生辰,明日起便爲她卜算,一直到她平安產子。”
她這麼痛快地答應下來,薛睿不覺輕鬆,而是沉聲道:“你想清楚了,參合這件事,與你答應貴妃在坤冊上動手腳可不一樣。”
餘舒聽不懂他話裡有話,在她看來,這兩件事都是在幫薛貴妃,能有什麼不同。
薛睿耐心給她解釋:“一旦你開始爲貴妃問卜凶事,發現有奸人暗算她,我要你第一時間告知我詳細——你現在就想想,誰最不願見貴妃平安產子?”
“寧王?”餘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兩面三刀的狗王爺。
“倘若能提前知道寧王幾時下手,你覺得能有幾分成算讓他偷雞不成蝕把米?”
餘舒眼睛一亮,這就意淫起寧王派人加害貴妃不成,事情敗露之後被皇帝一怒之下削掉爵位趕出京城的大戲。
“三年前寧王陷害十公主的事,苦於沒有證據,時過境遷再難追究,這次如能抓到寧王一個現行,我不會放過。”薛睿低低說了一聲,又問她:
“再想,還有誰?”
“...皇后?”
“不錯,還有皇后,”薛睿徐徐道,“皇后執掌六宮十餘年,膝下空虛,七出上有律,‘女子年至五旬而無子,可立庶爲長,若爲婦不賢,則當棄之,’皇后娘娘今年虛歲四十有七,比皇上還要年長一些,看是難有子繼,將近五旬,眼見貴妃有孕,她比誰都要着急,她若下手加害龍種,此事暴露,必遭彈劾——”
“你再想想,皇后如果被廢,那皇上最可能會晉哪位娘娘上位?”
“貴妃吧,”餘舒嚥了口唾沫,這樣一來,劉曇不是直接變成嫡皇子了!那其他人還爭什麼爭,有什麼可爭的?
“所以,不論他們誰會加害貴妃,都能動搖整個朝局,你現在知道你是不是參與此事,到底意味着什麼了嗎?事成還好,假如事敗,你承擔得起後果嗎?”
聽了薛睿的解釋,餘舒才發現她還是想的太簡單了,她若答應他爲貴妃掌算福禍,那就完完全全上了“賊船”,想下來都難。
歷來奪嫡失敗只有兩個下場,死,和生不如死。
這叫她又有些猶豫了,比起寧王做太子,她想當然是更樂意見到劉曇做太子,不然她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幫薛貴妃改動坤冊,不鳥皇后和淑妃。
不過,她沒忘記她所做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爲了擺脫破命人的死局,都是爲了保命,可誰知道劉曇當上太子之後,要過多久纔會坐上皇位?
難保在這期間,皇帝是不是就把她給處理了,那劉曇是不是當上太子,將來是不是能做皇帝,說到底不能決定她是不是可以保住小命。
她有必要爲了一件不必要的事,承擔風險嗎?
這個問題換做別人一定會考慮上幾天,但是對於常將概率玩弄鼓掌的餘舒來說,只不過是喝一口茶的工夫。
“大哥不必嚇唬我,這事兒我幹了,來咱們擊掌約定,誰要後悔誰就是王八蛋。”
她做人的原則之一——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何況她對薛睿有信心,她能卜出要對貴妃不利的幕後主使,薛睿就一定能讓他們現原形。
餘舒此時還坐在軟榻上,剛睡醒的頭髮鬆動亂蓬,一撮翹在頭頂,正正經經舉起巴掌說粗話的樣子傻乎乎的,卻在薛睿眼中再可愛不過。
“啪。”
薛睿擡起手,輕拍她掌心,發出一聲脆響,卻沒退開,而是順勢握住了她整個手心,湊到面前,在她熱乎乎的手背上啄了一下,啞笑道:
“我可捨不得你做小王八,幾時你後悔了,我們就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