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經略軍北上的同時,以效節軍右廂爲主的近萬軍士也開始了行動。
他們被分成了數部。
一路三千餘人被調到了相州林慮縣西屯駐,領取物資後,在相州夫子的支援下,揮師西進,進入了太行山區。
他們的目標是穴陘嶺。
此嶺位於後世平順縣東南的玉峽關一帶,國朝有一條小路通往林慮縣。道路年久失修,狹窄逼仄,只有少數來往林慮及潞州間的商人行經。
這條路既支持不了大軍的後勤供應,也展不開兵力。效節軍之所以攻打這裡,也是爲了給晉軍施加壓力。根據之前的情報,晉人在這裡的防禦十分薄弱,只有少量烽燧監視罷了,最近一處成規模的駐軍,還在潞州壺關縣呢——壺關縣,非古壺關。
第二路又是三千餘效節軍武士,北上至修武、共城之間的太行山道,攻打白陘。
剩下兩千兵馬駐守共城縣,隨時援應。
原留守共城的天雄軍右廂已東調至黎陽,衛州州兵也歸他們指揮。
天雄軍左廂則自懷州出發,調集了三個步兵指揮,外加四千懷州土團鄉夫,北上進入太行陘,且戰且進。
這三路兵馬,都沒指望能取得什麼成果。
地形限制擺在那裡,除非敵人不戰而逃,不然即便是土團鄉夫戍守關隘,也很難讓他們越過去。但他們的行動還是有價值的,可以給晉軍持續施加壓力,分薄他們的兵力。哪怕只牽制了幾千人,也是好的。
效節軍右廂、天雄軍左廂,外加慈溼方向的鐵林軍以及代北草原上的各路兵馬,足足五路大軍佯攻,聲勢浩大。不瞭解戰場形勢的人乍一看,以爲夏人在發動滅河東的戰爭呢。
佯攻戰線打響之後,邵樹德委任武威軍使盧懷忠爲前敵排陣使,其實就是前敵總指揮,負責磁州方向的具體戰術實施。
盧懷忠也不客氣,領受命令之後,任命武威軍副使李一仙爲清道斬斫使,自紫陌鎮出發,修建浮橋,強渡滏水。
今天是七月十二,浮橋已經修建完畢,千餘武威軍將士喝完壯行酒後,將碗一摔,大吼着衝了上去。
浮橋不過兩三步寬,還有些晃動,展不開兵力,要衝到對岸,其實是非常困難的。
不過經略軍突進成安,一下子打亂了晉軍的防禦部署。滏陽左近的兵力被大量抽調東行,攻打已經渡河的經略軍——滏水在滏陽東南匯入濁漳水,而成安在濁漳水之北,經略軍佔領成安,晉軍的這條滏水防線的價值就已經大打折扣。
現在,李克用怕是連殺了羅紹威的心思都有了。你守不住成安早說啊,我來守!
但一切都已經發生,滏水防線一日內便作廢,已經是既成事實。
浮橋修到對岸之時,滏陽方向只派了少許兵力過來堵截,雙方激戰於河畔,殺聲震天。
一方從浮橋上涌來,展不開兵力,但後繼兵力源源不斷,軍士拼死奮戰。
一方在岸邊堵截,大軍陣套小軍陣,但兵力不足,就這麼點人,死一個少一個。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渡口爭奪戰。沒有任何退縮的餘地,戰意不堅的人不配參與這場廝殺,心志軟弱的人會被渡口層層迭迭的屍體嚇得尿褲子.
第一波衝鋒的人在晉軍密集的箭矢和嚴密的軍陣下損失殆盡。
第二波衝鋒的人忍受着巨大的傷亡,衝進了晉軍的軍陣之中,捨生忘死地拼殺,燃燒自己的生命,生生攪亂了敵軍的防禦。
第三波衝鋒的人接踵而至,手持長槍重劍,在第二波勇士死光了之後,奮勇衝殺,直接將敵人已經搖搖欲墜的陣型擊散。
好一場亡命搏殺!狹路相逢勇者勝,渡口已經被牢牢控制了下來。
盧懷忠站在水南岸的高臺之上,面無表情。
征戰二十年,對殺伐之事見得多了。比這更慘烈的攻城戰都見過不知道多少回了,現在人命在他眼裡,也就那回事。
平日噓寒問暖,愛惜士卒,但關鍵時刻眼都不眨地投入精兵,驅使他們與敵人拼殺,讓他們送死,心理上還沒有任何負罪感。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成熟將領吧。
五老之一的曹鬆若在此,又得感嘆聲「一將功成萬骨枯」了
擊潰敵軍的武威軍將士沒有傻不拉幾地窮追猛打。他們很清楚自己的任務,即守護好渡口,讓更多的友軍及物資過河,接下來,他們還要圍攻滏陽。
此城不下,如芒刺在背。進不能攻打邯鄲、邢州,退不能保全大軍,說什麼都要先拔了這玩意兒。
「傳令,都虞候李忠率兩個步兵指揮、兩個騎兵指揮出動,往滏口方向開進。」
「傳令,都遊奕使安休休率四個騎兵指揮,繞過滏陽,北上襲擾晉人。」
「傳令,左廂兵馬使何絪率六個步兵指揮、兩個騎兵指揮,順滏水而下,與經略軍匯合。」
「傳令,突將軍分批過河,不得有誤。」
命令如流水般發了出去。
看得出來,盧懷忠的決心十分堅定。主力就是要過河,誰來擋我,就乾死他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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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縣西,試探性的進攻剛剛結束。
侍衛金槍直指揮使慕容騰面色凝重,已經萌生退意。
該部以鎮冀軍士爲主——僅僅是兵源爲成德鎮,並非成德武夫——共五千步卒、五百騎卒。
慕容騰帶來了四千上下,剩下一千五百用來監視滏水。
他本以爲夏軍是小部隊突襲成安呢,心想這仗還有得打,可誰知甫一過來,就發現渡過濁漳水的夏兵絕對超過了五千,而且浮橋南岸還有差不多這個數目,總兵力逾萬,還立了營寨,絕對不是他手上這點兵可以拿下的。
但來都來了,不可能一矢不發就走,那樣交代不過去,大概率被軍法處置,因此他下令展開了一波進攻,目標便是經略軍左廂兵馬使陸銘所據守的營寨。
戰鬥的結果很不理想。
守衛營壘的人意志堅決,器械完備,甚至在他們攻寨不克潰退時,敢揀選精兵出營追殺,搞得慕容騰不得不親自帶人反衝擊,纔將他們壓了回去。
他甚至懷疑,守衛營寨的夏兵數量甚至不下三千,並不比他少多少。既如此,還打個屁,毫無勝利的希望。
「這仗不能打了,我欲退兵,諸位以爲如何?」慕容騰召集部將們商議,問道。
「指揮使欲退往何處?」衆人最關心這個問題。
「陽那邊多半已經打起來了。」慕容騰嘆了口氣,道:「退回去可能自投羅網,非上策也。
衆人紛紛點頭,是這個理。
「我欲.」慕容騰正要說話,卻見親將快步走了過來,稟報道:「指揮使,有信使自滏陽而來,言夏兵大舉渡河,已擊潰我留守兵馬,直撲磁州城下。」
「賊兵有多少人?」慕容騰還未開口,早已有性急的將校詢問。
「無邊無際,不好估算,怕是不下萬人,甚至更多。這是北岸的,滏水之陰,賊衆更多,恐不下三萬。」親將說道。
衆人都沉默了。這麼多兵,他們回去也是杯水車薪,怕是一個照面就被打沒了。
滏陽城內還有三千多州兵,由磁州刺史李君慶統領。徵發的磁州各縣土團鄉夫還有五千,總計八千餘兵。
這點兵,野戰就是送人頭,沒有用的。
昭義縣西北的滏口鎮,還有廳前黃甲軍石君立部六七千人,但他們也未必敢在夏軍氣勢大盛的時候硬頂上去。
「我意已決,撤兵!」慕容騰說道:「我有預感,若再耽擱時日,怕是要被兩面夾擊乃至西面合圍,屆時便錯過最後的撤退良機了。
「退往何處?」
「退兵沒事吧?若晉王暴怒.」
「敵衆我寡,這仗本來就打得稀裡糊塗。水防線一天告破,罪不在我。」
「指揮使說得對,再不走就晚了。」
軍校們心中惶恐,紛紛說道。
「諸位,侍衛金槍直數千武士,不能輕易」慕容騰清了清嗓子,剛說了半句,卻聽外面一陣大譁,進而有金鼓之聲傳來,以及順着南風飄過來的清晰的喊殺聲。
「軍使.」親兵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
「滾你媽的!老子知道發生了什麼。」慕容騰不在廢話了,下令道:「撤!」
衆人一鬨而散,紛紛趕往各自營伍。
營地外已經有人在交手了。
千餘夏兵已經衝出營門,大吼着衝殺了過來。而在他們後方,一南一北,似乎還各有兩三千人繞道而出,試圖包抄過來。
慕容騰唾罵一聲,翻身上馬,指揮各部且戰且退。
李君慶個狗日的,把侍衛金槍直調來調去,一會讓防守滏水,一會讓奪回成安,命令莫名其妙,三軍將士陪着他亂跑亂撞。
若全軍防守滏水,也不至於讓人一天就強渡成功,回去後得告他一票。
經略軍數千人如猛虎下山一般,士氣高昂,猛衝猛打。
在最前面抵擋的數百晉兵已經完全崩潰。慕容騰下令騎兵反衝殺一波,又被敵軍騎兵纏住。
到了最後,慕容騰完全放棄了,帶着殘兵敗將向北倉惶退去。
經略軍左廂兵馬使陸銘殺得興起,奮勇直追。
雙方沿着濁漳水,一追一逃,直往洺州方向而去。
而此時西邊的滏陽方向,隨着渡河的兵馬越來越多,陽通往昭義、滏口、成安、邯鄲方向的交通路線全被截斷,已經處於事實上的包圍狀態。
僅僅一天時間,晉軍的滏水防線就已經土崩瓦解。
武威、突將、經略三軍八萬餘兵馬,後勁十足,趁着敵軍全線動搖的架勢,準備深入敵後撕扯,力圖留下更多的敵軍有生力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