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後十五日,鬥指乙,則清明風至。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陸家大小數十人人出門祭祀,沒有強要溯央同行。
人前解釋,自然是因溯央歷劫歸來,需要好好休養生息。
其實,大約是怕她與陸聖庵見面之後,不知道該如何作態,大家尷尬。
晌午用過了飯,螓希偷偷摸摸地帶了一個男子進了府。那男子生得面泛紅光,扣着帽子,一臉怪異的絡腮鬍。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就是眼角泛着紅色。
溯央將他二人迎進來,臉上融着幾分壓抑的激動。
那男子進得屋來,脫掉帽子,摘掉假胡,露出一團紅彤彤的臉——正是太后身邊最得力的卓公公。
溯央親手給他滿了茶,問道:“卓公公,太后怎麼樣了?”
卓公公拿起喝了一口,眼中泛紅:“皇上忒也真是狠心了,將太后娘娘送到佛堂裡每日的齋戒吃素,那些狗奴才更是可惡,原來看見灑家都要低頭哈腰,現在連太后也不放在眼裡了……”
溯央靜默一會,道:“那太后娘娘有什麼打算?”
卓公公一抹眼睛:“能有什麼打算?困在那佛堂裡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連個能通消息的也沒有。要不是奴才機靈些,喬裝出來,怕是也無緣能看到郡主了……”
溯央眼眶也是一紅,垂首微微沉吟。卓公公道:“如今皇上似乎並無廢黜太子之意,只是誰都曉得這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只是因着在掃清絡家,所以不能顧及罷了。”
溯央咬起脣:“皇帝真要肅清絡家?”
卓公公寬慰道:“雖說要清,大抵也就是位份不比現在了,沒有性命之虞……太子讓我轉告你,昱王那邊,他已經在盡力援救了,只是實在是……”
“義父對七王爺還有用處,他豈會輕易放人……”溯央苦笑一下,平復了心中的焦慮,低低道:“卓公公,替我轉告太后……是央兒輕信了旁人,害得太后身陷囹圄,央兒萬死不足以辭其咎……”說着說着,
眼眶便紅了。
卓公公連忙道:“此番前來,太后特地讓灑家轉告郡主,她老人家全沒有責怪郡主的意思。七王爺狡猾卑鄙,詭計多端,郡主在陸家,還要多多堤防纔是啊。”
太后竟不責怪她、太子也不怪罪她,溯央卻覺得自己更是無地自容。
卓公公也不能多說什麼,起身便要回宮了。溯央起來相送。
屋外下起了雨。輕輕潤潤,柔和溫婉。螓希連忙掌了傘來,又遞給卓公公一把。
卓公公把鬍子粘好,回頭看了一眼溯央:“郡主,灑家還有句話要說。”
“公公請講……?”
“郡主,堅強是好的,只是,不要太倔強了……”卓公公說着,神色裡流淌出一絲悲憫,說着便撐起傘去了。
溯央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神色之間,有些愴然。
陸家的家丁看着這位年紀輕輕的少奶奶送一個男子出門,礙着她是郡主的身份也不好強行阻攔。只看她出來時眼睛裡水汽縈繞,纖巧的鼻翼微微紅着,當真是蒲柳之姿,卻又毅然秀挺,頗有郡主的風範。
外頭進來的男子、少奶奶的通紅眼眶和一路送出門來的舉動,幾個家丁都心照不宣地互相瞅瞅——敢情郡主是有個相好的,只是不得廝守,才這般匆匆地見一面。幾個慣來愛看戲文唱段的,已經往“豪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上想了去,只等着自己少爺回來繪聲繪色地說上一段子。
溯央出了房門,只覺得天霽清新,豁然開朗,不願這麼快折返回去,乾脆帶着螓希在街上游蕩起來。
雖是微雨零星,但街上人來人往並不蕭條,賣小玩意兒的、販糖葫蘆的、捏麪人兒的、打把勢賣藝的、王孫公子書生乞丐,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溯央看得入迷,不禁東瞧瞧西望望,只覺得這平常人家的日子,比她郡主的生活要幸福千萬倍。
螓希跟在一旁,吞吐了一會,躊躇地問道:“郡主,昱王爺之事……”
溯央看她一眼,斂了笑意,道:“你有什麼主意,但說無妨。”
“是。”螓希垂
首道,“我想昱王爺在七王手中,太子無論如何也會設法相救,此舉皇上極是忌諱,所以會對太子更加不滿。這麼一來,最終得利的便是七王爺,所以,七王是無論如何不會放人的。”
溯央默默地出了一回神:“說下去。”
“皇上如今肅清絡家,昱王爺也是其中一員,何況落在七王手中,螓希是怕……是大禍臨頭啊!”
溯央的瞳孔微微擴張,頓了一下道:“你覺得我該如何做?”
螓希看了她一會,卻只見溯央眼睛裡淡淡的瀰漫着看不透的霧氣。她心裡咯噔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出了口:“郡主,唯一的辦法……是陸公子。”
“你說陸聖庵?”溯央撇嘴一笑,眼睛裡帶着稀薄的諷刺,“他會幫我?豈不是笑話……”
螓希的眼睛裡帶着閃爍的光:“主子,恕我直言,七王爺最初的目的不過是瓦解太子爺的勢力,如今已經達到。而所以扣下昱王爺,不過是有更多好處而已。您無論如何也是陸府的少夫人,陸公子看在這層關係上,定會願意替郡主對七王爺說幾句好話。”
“陸聖庵不會看在任何面子上幫我的。”溯央輕飄飄地嘆息道,“如果真是這般,那那日的採……”她原本想說那日的採花賊,陸聖庵便不會派出了,想了一想,終究還是掩口不說。
螓希愣了片刻,見她沒有再說下去,便不再問,又說道:“郡主,若真的想救兩位王爺,您唯有在陸公子身上下功夫。若現在不行,那麼明日,後日,大後日,總有一天,您也要努力到讓陸公子心甘情願去相救爲之……”
溯央纖白的五指托腮,口中喃喃地道:“心甘情願麼……呵呵,螓希,你說若是那一日,我再告訴他我對他從未有愛,只有無邊無際的恨意,那個時候,他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螓希微微戰慄了一下,眼睛裡流淌出不知是畏懼還是喜悅的光芒:“陸公子……一定會很痛苦的……”
她說着,只見自家主子似乎充耳不聞,只飛快地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時,聲若銀鈴地喚了一句:“花亂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