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去那月島之時,兩人就是隱瞞了修爲和身份的,秦霜甚至連面容都用面紗遮掩住了,而飄雲的面目這些年也有了變化。只是那李楷不知爲何,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居然認了出來。但是處在這麼一個情境之下,顯然不是什麼相認敘舊的好時機。況且當日幾人本也沒有太深的交情,衝着他而輕輕放過了李家,沒有再提任何要求,更沒有對他們李家找來沐風羽對付他們的事情再做追究,已是份外了。
飄雲看了那城主一眼,手中龍鳳梭猛然一抖,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刀光,伴隨着空氣被猛烈地撕開所發出的尖嘯。其勢之快,比起當日秦霜御使時顯然更是精妙得多。那如雪的刀光,奔雷一般朝着沐風羽而去,沐風羽面色大變,雖然不知飄云爲何如此,心中也想閃躲,只是這刀光比起一個並非修習木屬性功法的凝丹期修士的身法卻要快得多,未等他身形移開,已經堪堪落到了他額頭正中。沐風羽心中一陣絕望,身上的防護罩動念之間已經開啓,預備硬接刀光。他心中也是暗恨自己,爲何爲了一點蠅頭小利就要出手。這些家族之間的爭鬥,與他又有什麼關係?眼前的飄雲,雖然只是凝丹初期修士,但是顯然傳言不虛,越階而戰還能佔盡上風,眼前的刀光不僅速度快,甚至連靈力的磅礴也似乎不在他之下了,隔着尺許距離,他已經感覺到了撲面的寒意。他的心思只轉了一瞬,忽見飄雲手中一縮,將龍鳳梭收了回去。再看了看場中衆人,長嘯一聲,追着秦霜而去。
單是這份將靈力收發自如的功夫,他便是自嘆不如。他心中也有些頹然。自然擔任了羨禹城城主,修煉所需的資源自是不虞匱乏了,可是這樣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早失了當年的磅礴戰意,連戰技的習練時間也變少了。一門戰技若是沒有徹底融會貫通,那麼時刻都有倒退之虞。但是他也心知,即便是他將自身所能習練的戰技都融會貫通了,也不一定能戰而勝之。對於剛纔那風華絕豔的一刀,他是親身感受的,這恐懼比起旁人來的更深刻。剛纔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爲自己今日難逃一死了。
飄雲的聲音還在空氣中迴響:“這孫三喜一家日後的安危,今日就在此拜託給各位了。若是再有什麼閃失,我可再難手下容情了。”
那李楷還待要追。剛走了兩步,已是不見佳人芳蹤。他頹然停了下來,口中喃喃一聲:“秦......秦姑娘......”
正此時,空氣之中傳來細微的嘶拉一聲,沐風羽胸前的衣衫。從胸前慢慢撕裂開一條細長的口子,裂口平整均勻,竟是被剛纔一發即收的靈氣隔空割裂了。沐風羽臉色變幻了半天,終於看向了地下,半日長嘆一聲道:“他們的話你們都聽明白了吧?”
雖然詫異於李家居然也有人認識這兩人,但是他剛纔分明已經敗於飄雲之手。如何有顏面現在上前詢問?說完這話之後,他掩着胸前的衣襟,突兀地消失在了原地。
那李楷面上的神色複雜之極。他早知這兩人乃天才橫溢之輩,當日認爲他們都是煉氣期頂峰的修爲,已是讓他自愧不如。誰知道一別十年,竟然都成爲高高在上的凝丹期修士了。這十餘年來,李澤已經修煉到了煉氣期頂峰。被家族之前所在地附近的某個門派招去,築基有望。誰知道這一場血戰,那個門派居然全盤覆滅,李澤自然也不例外,沒能逃出生天。他與李澤一向感情甚好,大是傷心了一場。甚至也常常自嘲,他的資質不如李澤,現在依然盤桓在煉氣期第九層修爲,遲遲無法進入大圓滿,誰知道這反倒成了他的幸運,讓他僥倖保住了一條性命。
他想着隔得遠遠看到那一抹驚豔的容顏,也不由得癡了。年少方艾的少年,對於那樣風華的女子,看過一眼之後如何能夠忘懷?是以即便當時沒有看過她的容顏,這一次她站在半空之中沒有回頭,只是輕輕說了幾句話,他便已經認出了那身姿。只是當日的他,已經修爲遠遠不如她,根本無法開口。哪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兩人之間不僅修爲的差距越來越大,單單剛纔她回頭看着他時那驚鴻一瞥,那樣的絕世風姿已是讓他羞愧無地,這些年來心中常常涌出的一抹綺念也打消得乾乾淨淨了。
該......死心了吧?
他癡癡地站在了原地,絲毫沒有發覺那面上已經高高腫起來的家主竟已來到他的面前,輕咳了兩聲問道:“小楷,你是如何認識那兩人的?”
這家主腦子動得極快,心中已經開始飛快地盤算這這件事能給他們帶來的好處。說不準,他們甚至不必離開這羨禹城,而是可以徹底紮根在此了。連城主都不是他們的對手,若是能攀上這棵大樹,在這羨禹城之中,他們還有何懼?今晚的事情大起大落,從絕望到希望之間只是一念之差,倒也虧他反應如此機敏。至於臉上的青腫,原本該是羞恥的證明,早該及早回房尋找丹藥消了去,此刻他卻不再着急了。
李楷回過神來,沉默地搖一搖頭道:“是當年我和六哥出門遊歷之時遇上的,相處了幾日罷了,他們還曾經救了我們一命,只是當時許是他們隱藏了修爲,看起來不過是煉氣期頂峰的修士罷了。我之前雖然也曾經聽說了這兩人的名號,卻絲毫沒有將他們聯繫到一起。誰知道今日一見,居然果真是他們。”
那家主笑得眼睛已經眯成一條縫:“高人行事總是如此的,無妨無妨。那孫三喜還未出殯,他們想是還會在此逗留兩日,你也可上門跟他們敘敘舊。這次尋兒闖下如此大禍,這孫三喜的後事自然也該由我們一手包辦......”
他心中的如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秦霜和飄雲當年會出手救人,剛纔也爲了一個交情並不算深的人放棄趁勝追擊的機會,可見心地還是慈軟的,與傳言並不相符。若是李楷尋上門去,絕對不忍心拒之門外,這是千載難逢與凝丹期修士交好的機會。更何況,他們的修爲比起那個平日眼睛長在頭頂上,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貪財城主還要高。風家被滅門的事情傳出之後,他也曾經有所耳聞,以秦霜所說的是袁家孤女的身份來算,滿打滿算不過二十餘歲,居然已是凝丹期修士了。若是李楷能趁此機會與他們拉上關係,別說挽回今日所丟的顏面,更有可能家族在百年之內也可高枕無憂了。
李楷看着這平日高高在上的家主,笑得眼睛已眯成一條縫,自以爲心中已大致明白了他的算盤。只是家主在他心目之中積威甚深,他卻不敢反抗什麼,只吶吶開口道:“我試試吧,說不得讓五哥吃些苦頭,保住他的性命。”
可惜他這自以爲了解的語氣便彷彿捅了馬蜂窩一般,那家主眼中的笑意猛然收起,若不是還要依仗他去交好秦霜兩人,幾乎已是要老大耳刮子蓋下去,他氣急敗壞地嚷着:“那個兔崽子,管他死活作甚?在這家族存亡的關頭,誰也比不得家族崛起更重要。我是要你教好他們,庇護我李家。”
這個難度可謂不小,一般凝丹期修士都在門派之中被供奉着,不濟些的也奪了一坐小城,自據一方,哪裡是這樣一個已經沒落的小小家族能供得起的?李楷心中有些發苦,自知連秦霜當日的救命之恩還未報答,提出這樣的要求未免過分,更不認爲以他和秦霜、飄雲的交情,兩人會答應這樣的要求。只是看着家主的目光,嘴中本想拒絕的話語終究是嚥了下去,默默地點了點頭。就連闖禍的李尋的父母,雖然滿眼都是祈求之色,但是終究也默默退了下去。
家族是他們生存的根本,脣亡齒寒,每個在家族之中長大的人,都要有着隨時爲家族犧牲的覺悟。這樣千載難逢的良機,交好一個凝丹期修士,或者是帶回一個半死不活的李尋,其中如何決斷,大家都心中有數了。
孫三喜出殯就定在第二日,城中幾個高高在上的家族悉數來人,李家的小輩甚至以子侄禮幫忙料理後事,若是孫三喜泉下有知,當日他的舉動,換回來如此遇合,也該欣慰的。可惜他恐怕不會知道這變故了。秦霜也沒有拒絕,錯本在李家,包辦葬禮的事情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她對這種事情並沒有什麼經驗,孫家小的小,病的病,有人幫忙正是求之不得。
她也禁不住想到,當日爺爺和奶奶下葬之時,都可謂寒酸至極,她這個後人也是不肖至極了。
那李尋卻是意外撿回了一條性命,並非因爲任何人求情。卻是那瘦瘦小小的婦人,舉起武器,半日也下不了手,終究丟掉兵器痛哭起來。秦霜最終還是廢去了他的修爲,放他回去了。經此一事,想必此人也能收斂許多,好好度過剩下這幾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