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
“爸,我都知道了。”
張世東擺擺手看着張強:“說吧,你來這裡到底什麼目的,能談的我給你機會談。”
張強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那模樣你就能夠想象得到,在充滿濃煙的房間內,一羣農村閒漢窩在炕上,摔打着撲克吆五喝六,一個個恨不得眼屎都不擦,一嘴大蒜和濃重的味道,衣服上散發着一陣陣被熱氣頂出來的刺鼻味道,張強就是其中一員,你會下意識的厭惡這個人。
“爸媽病重,爸是癌,治療需要錢,家裡地都賣了十年,我張強再是個王八蛋,爲人子我做得到,老婆因爲我給爸媽治病掏空了家底,跟孩子們一起回孃家了,我不管你認不認他們,但他們確實生了你,我需要錢。”
孔梅到不是在意錢,只是對丈夫過去的經歷同情之餘是對老人的憎恨,故事很簡單,有點電視劇的意思,苦情悲催的就是張軍這個小孩。生了一窩崽,就倆兒子,張強和張軍,張軍是老小,本該再困難也是受到寵愛的那一個,在那個窮困的山村窮困的家庭裡,張軍成爲了糧食的代名詞,不到三歲被送給了同村一對沒兒沒女的夫婦男的也姓張省得改名,最開始還行,後來也不知是張軍帶去的運道還是如何,這對夫婦懷孕了,且還有止不住的架勢,一連生了五個兒子,這有了親兒子養子地位就沒了,又不甘心白白還給親生父母,那時節家裡都困難,張軍就成了那個家庭第二個壯勞力,一個人幹所有的活。
張軍儘管心裡暗暗不高興爲何父母對自己這麼不好。自己幹最多的活卻連弟弟們的十分之一都趕不上,十幾歲的他終於有一天忍不住了,跑到父母面前去問,被喝醉酒的養父一頓皮帶抽打,明着告訴他就是買來的。你親生爹孃就是同村的老張,當初沒糧食過冬把你賣給了我,這麼多年你的親生父母都能捨得看你在我這裡幹活,我做養父母的,給你一口飯吃,你就偷着樂吧。
那一天過後。張軍沉默了,他曾經暗中跑到了親生父母家裡,祈求他們把自己帶回去,養父母沒有獅子大開口,但已經覺得別人家養的娃兒自己帶回來也養不熟的父母,爲了給大哥張強娶媳婦。放棄了張軍,任由他在眼皮底下繼續吃苦受罪,似乎兩個家庭的災難都加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一年,兩年,三年,當張軍覺得自己有能力在外面餬口活着時,他跑了出來。這一跑就是十年,音信皆無,怎麼苦怎麼熬,給一個老警察當眼線在大街上抓小偷,被小偷們狠打,最後老警察退休了覺得張軍是塊材料就讓他接了班,身體內全都是負能量的男人活得無比累,覺得全世界都欠他的,整個人無比的陰霾,直到孔梅的出現。才改變了這個悲苦男人的命運。
有村裡人在市裡看到了張軍,給了家裡信,親父母甭管是因爲愧疚還是怎樣,讓張強找過一回張軍,見到張軍成了公安且小日子過的不錯。那時剛剛從小學教師位置上被擼掉成爲二流子的張強沒將大哥的親情展現,反倒好吃懶做的訛詐了悲苦的弟弟一回,自那以後,張軍更不願意回憶起過去,直到養母去世,那個張家五虎到平江來找張軍,時隔十幾年他才真正回去了一趟,沒別的,養你一場,現在老太太去世了,要一塊風水寶地,需要錢。
張軍當時二話沒說,直接將本該分攤的費用全拿了,換來了從此恩斷義絕,再也不會找他的承諾,至此與養父母家再無關聯,至於親生父母更是欠他的,過門不入,在村口看到了父親也裝作沒看見,心裡的恨難填,能夠在妻子的呵護下不去想,不去回憶那痛苦的經歷,都得說是當警察練就的強大心理素質,但不管怎樣,孔梅沒給村裡人留下話柄,當時將身上剩下的所有錢都扔在了張家。
之後那五虎到是信守承諾一次沒來找過,張強隔個三年五年來一趟,張軍也都是三千五千打發他,爲了不讓過去影響到孩子的成長,張軍只讓張強打電話約自己,從不讓他和那個村子裡的人出現在自己生活中。
親生父母賣兒,眼睜睜的看着兒子在養父母家受罪當苦勞力而不顧,不是沒能力換回來,卻將那錢給張強娶了媳婦。
養父母不念沖喜之情,僅僅是一百斤的口糧就得到了一個從八九歲開始幹了近十年苦活累活的勞力,在張軍的成長過程中全都是陰暗面,那些壓得他想哭的活兒讓他更恨,恨所有人,更恨命運,不想見到他們不想因爲他們破壞自己好不容易改變的家庭。
張軍能有今日,是孔梅用一顆溫暖的心一點點換來的,一點點磨去張軍身體內的所有陰霾,爲了不影響孩子,張世東和張以晴只當是父親那邊沒親人了,關係不太近的親人不走動也就斷了聯繫,從小到大形成的觀念就是有姥爺家沒有奶奶家。
剛得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張世東恨不得一下子掐死張強,他還記得父親那張猶豫中帶有不忍、多數情緒爲仇恨的面孔,知道他骨子裡還是有那麼點想要顧念親情,難以度過心理關,很複雜,恨還是恨非常恨,但總歸是血緣至親,真要不管不顧他還不忍,張強覺得他是顧念現在的身份地位,才瞞着這些事情,完全是冤枉了張軍,他能從最底層最底層的街邊小流氓小乞丐混到今日,真要是爲了復仇或是怎樣,甭說是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就是當初張世東回來之前,作爲分局的一名中層幹部,想要收拾幾個平頭老百姓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很複雜的心理過了這麼多年,平日裡都埋在溫暖的親情愛情和繁忙的工作裡,看到張強,就會抑制不住回想起那個貧窮的小山村,那兩家與自己童年少年有着千絲萬縷的人家。
孔梅不想讓張軍受刺激,只得擺出悍婦模樣:“這麼多年我們錢也沒少給,生了沒養等於沒有這個兒子,現在沒錢了需要我們……”
張軍攔住了妻子,深吸了一口手中煙:“說吧,要多少錢?”
張強抿抿嘴:“很多,但爹孃都想見你一面。”
這回還沒等張軍開口,孔梅不幹了:“不行,錢我們可以出,人不見。”
張強不退縮:“你必須回去,村裡的規矩,老人駕鶴西遊前,子孫不離身邊,這麼多年爹孃知道對不起你,始終不讓我說你的情況,早知道你現在混的這麼好,你以爲五虎能這麼消停,你那些姐姐能這麼消停,這些年你給我那些錢,是,其中有一部分我不是人還了賭債,但至少一半的錢都花在了爹孃身上,你要是不回去我沒辦法,但我回去得實話實說,你就等着那些鄉里鄉親七大姑八大姨來找你打秋風吧,村子一年一家才收入萬把塊錢,他們要是知道你現在混的這麼好,不管你要錢,三天兩頭出來刮你一層油水,我保證你一個月別想有幾天消停。”
張軍這話信,他出生的那個山村,真是應了那句窮山惡水出刁民,山溝溝裡面,現在鄉鎮間的路路通都已經覆蓋到了所有的村落,他那個村子是最裡面的一個,通小客的鄉路至少需要走路二十分鐘,有點錢的靠摩托車,沒錢的自行車,土地也不好糧食也欠收,每年還邁不出高價,一家一年賺一萬塊錢,去了種子化肥和孩子上學的花銷,年吃年用都保證不了。
張世東十指交叉:“回吧,爸,咱風光了,就風風光光的回去,不可能一輩子不見的,以前你總說小時候就老姐對你最好,想來就是說的親生父母這邊的姐姐對嗎?躲一輩子沒意義的,您要是想好了,我陪您回去,認與不認在你,錢不錢的無所謂,拿錢砸,我也給你砸出一個當面所有人都陪笑臉卑躬屈膝裝孫子的場面來。”
見到丈夫猶豫,孔梅也沒再攔着,她也知道這是丈夫的心結,不可能鬱郁心中一輩子的,有朝一日退下來人老了,還是會想到家鄉的,與其那個時候回去,不如趁着現在人在,了卻這段心結。
張強叼上一支菸,點燃:“不說原諒不原諒誰欠誰的事情,我這個當兒子的沒能耐,要不然也不會來找你,老人心裡有道坎兒,這病就是從坎上來的,他們不說我也知道,說後悔沒有意義,你啥脾氣爹啥脾氣,你不回去也別奢望爹能跪着求你原諒,我是個二混子,就想着這次來跟你耍渾來了,現在看我也沒這本事,也沒資格當着大侄子的面擺出長輩的架勢來,回去吧,看看他們,眼看着進棺材了,你給墳上撒一捧土也行,你老姐身體也不好,日子過得苦,這些年就惦着你,我想讓她來又怕讓她來,她家裡那口子是村支書,外面搞-破鞋,村裡有點公款都敗壞了,這要是知道你老姐還有你這麼個出息弟弟,我保證你一天安生日子也別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