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夙點了點頭, 與F.Yan一同出去,坐上他的車。她揉着眼睛笑說:“其實以前我一直對你有偏見,覺得你就是個壞人, 原來你纔是最善解人意的一個。”
“哦?夙夙對別人的綜合評價, 是喜歡先抑後揚?”F.Yan微微一笑, “你第一次見到我, 是因爲害怕我這個大壞蛋, 所以暈過去了?”
夙夙囧,心情稍微好了點,“當時我一直做噩夢, 一個很遙遠以前的夢,是我太……”
“你夢裡, 我是妖魔還是鬼怪?”F.Yan側過頭來看看夙夙, 嘴角依舊掛着笑, 淡淡的一抹,空氣裡似乎也彌散着他的綠茶香。
“不過是個夢, 當不得真。”夙夙按摩了一陣,核桃眼睛小下去不少,“真的挺謝謝你的。”她轉身推開車門。
F.Yan說:“我哥對愛情盲目了,但你對婚姻不能盲目。”
夙夙很低地再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走。都以爲她選錯方向了嗎?她沒有, 她一直還站在原地。只是鄭凌鋒不會回來牽上她的手再走了, 他背對着她越走越遠。
“你手機一直在響。”肖芳提醒他。
鄭凌鋒拿出手機一看, 果然還真是, 外地區號的座機, 不認識,“這太吵, 我出去接。”等他走到外面的時候,電話已經斷了,他聳聳肩,也沒當一回事,直接把號刪了。
今天已經計劃和錢存轉過去了,何局還在電話裡滿是驚訝地問他什麼回事,但鄭凌鋒聽出他話裡的笑意,推讓不到兩句,就笑着接下了。
鄭凌鋒很清楚二十萬代表什麼,這次只能是搏了。搏中了,這是條捷徑;搏錯了……如果搏錯了,他跟夙夙真的要分開了,由不得他不放手。
鄭凌鋒打電話給小祝讓他先做標書,掩不住笑意又帶點欲言又止。
小祝問:“老大,還有什麼吩咐?聽你聲音,以我多年的經驗,你不像是隻生意上的興奮啊。”
鄭凌鋒本來的確是想讓小祝先在那邊給自己訂花的,想想還是不能給他嚼舌根的方便,自己回去有什麼花便挑什麼花成了。“把標書做好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他掛上電話,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語道:“有那麼明顯嗎?”
鄭凌鋒摸着數字鍵,心癢癢的又想撥電話給夙夙。他已經三天沒聽到她聲音了,強壓着的思念一旦撕開封條,便四處狂竄,連神經末梢也有想念她的抽搐。他最後還是壓了下來,上網仔細地搜查各種花語。他要做滿滿的一桌菜,點上蠟燭等她回來。他要擁着她對她說:老婆,我愛你,從前是,現在也是,將來更是。再給老公一次機會,回來當我米蟲好不?他喜歡看她仰望他時亮閃閃的眼睛,如同透明的果凍,晶顫顫的讓人心裡也隨之柔軟起來。
他的夙夙,他的夙夙,是他的……
夙夙調臺,綜藝節目聒噪,浪漫青春劇矯情,科學探討又顯得無聊,她最後還是定在音樂臺不再換。一首接一首的悲情歌,夙夙不禁要想,現在的潮流都是分手麼?
“緣盡了你走了無法回頭 / 我要努力學會無所謂……”
鄭源半帶沙啞的嗓線,無奈的心緒,聽得夙夙心裡一點一點堵起來,像是在喉嚨裡墜了個鐵秤砣,壓得悶悶的痛,讓人透不過氣,她卻反而抿着脣笑了。眼淚順着嘴角揚起的弧度,墜在尖尖下巴上滴下去,在雪白的純棉被套上,留下渲開的一層淡淡的印,彷彿是心上一層灰色的暗紗。
夙夙撥通趙珊珊的電話,“愛情裡並沒有誰錯誰對。”
趙珊珊也聽到了夙夙那邊正在放的歌,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我要努力學會無所謂,就這樣忍住傷悲。”夙夙只是一字一句地念着歌詞,卻已經淚流滿面。
“夙夙……”她越是要僞裝堅強,就越是讓人心疼,她從來都不是愛情的強者。可是聽着她的話,趙珊珊卻連半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夙夙抹了把臉,滿掌溼嗒塔的淚,“珊珊,你不用擔心我走不出來,只是時間問題,再沒有別的其他了。”
“我還有好多天年假沒用,你等着,我明天就過去陪你一塊玩,沒有男人,女人一樣可以很精彩。”趙珊珊聽着夙夙哀涼的口氣,越發的擔心。
“或許一個人過也沒什麼不好,小姨說得對,女人爲什麼非要靠男人才能過得好?”夙夙的聲音本漸漸平靜下來,下一句卻又竭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爲什麼,爲什麼我就是離不開他,捨不得他?爲什麼?”
“夙夙,你平靜點,別哭別哭,鄭凌鋒不要你,是他的損失。”趙珊珊拿着電話,急得團團轉,卻又無可奈何,“你別哭,聽話啊。”
“珊珊,你就讓我哭吧,就算是爲我婚姻做個祭祀。哭過今晚,我會醒的,真的會醒了。”
“哎……你……”
兩人拿着電話沒再說話,夙夙在哭,趙珊珊在聽。
直到電話發燙,夙夙似乎才稍稍穩下了情緒,“這個星期末我會回來,隨他怎麼提,我都會答應。”
鄭凌鋒提前回去,想着給夙夙驚喜,就先去買了菜,又買了一大束洋桔梗。大朵大朵的白花,花瓣的邊上鑲了一圈紫藍色的邊。其實洋桔梗不香,他湊近聞了一下,卻覺得是最鮮甜的氣息。因爲洋桔梗的花語代表永恆不變的愛,如他。
鄭凌鋒弄好了滿桌子的菜,數着時間等夙夙下班。夙夙的公司樓下就有地鐵站,再遲,也不過半小時就會到家了。鄭凌鋒等了一個小時,還沒聽到熟悉的高跟鞋的聲音。
鄭凌鋒撥了夙夙手機,卻提示說已關機。他只當是沒電,也沒作深想。又等了半個小時,他開始急了,在客廳裡踱來踱去,赫然發現扔在垃圾桶裡的裙子。他拿出來一看,是他剛認識她的時候送她的,淺黃色的及膝魚尾裙,他說她有閒靜之美,這裙子配,她卻說自己配不上那裙子,所以他記得特別的深。他把裙子攤平放在地板上,一直從領口到腰間,是用蠻力硬扯開來的。他顫着手把扯爛的領口覆上去,心裡閃過一瞬的念頭,把他嚇出一聲冷汗,“不會的,不會的。”
可是夙夙還沒回來,鄭凌鋒雙腳發軟就跪跌在地上。他撥通陳淑萍的電話,安慰自己說夙夙不知道自己先回來了,所以去媽媽家吃飯了。裙子只是不小心蹭破的。可是要怎麼個不小心的蹭法,才把衣服扯出這麼大一個口字,而人又可以沒事,連他也想不出來。
“媽,夙夙有沒在你那邊?”
“凌鋒?夙夙不是說你出差一個星期,她也去玩幾天嗎?”
鄭凌鋒一下子如墮冰窖,她出外了,卻沒有告訴他,他完全不知道,完全沒有她的消息。原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溝壑已經這麼的寬,永恆不變的愛,只是他所想所願罷了。
“凌鋒?還在?夙夙她沒告訴你嗎?”陳淑萍問了兩句。
“說了。”鄭凌鋒木木地張嘴吐字,簡單的兩個字,卻覺得比什麼都難,“我提早結束考察了,所以她也說今天回。我以爲她懶得做飯,到你家蹭飯了。媽,不知道電信怎麼也信號不好了,電話聽得不太清,我直接打她手機好了。”他匆匆地掛上電話。
趙珊珊看着來電,猶豫着接還是不接。她怕自己聽到鄭凌鋒的聲音,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什麼都不管就先罵起來。
“珊珊,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夙夙現在在哪。求求你告訴我吧。”鄭凌鋒知道,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在趙珊珊身上了。
“我……不知道。”趙珊珊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不知道淡淡地說出口。
“我知道你知道的,珊珊,我求你了,夙夙她現在究竟在哪?”鄭凌鋒跪在地板上,一手緊緊地抓住矮几的邊緣,指關節泛白。夙夙,你究竟在哪?
她聽出了他聲音裡的絕望,像是男人最原始哀傷的號叫,心一下就軟下來,之前想過很多強硬的話,都出不了口。她覺得他現在滿身傷痕,鮮血淋漓,而自己卻還在他傷口上撒鹽。
夙夙看着淺浪撲上來,一會又呼啦地退下去,已經看了一早上了。她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昨晚哭過,就是完結禮了。她隨便吃了東西準備回去睡覺,一開門就聽到電話響。
“夙夙。”
“呵呵,怎麼了?”夙夙覺得趙珊珊似乎變得與平常不一樣了,“我說過就哭昨天晚上。我早上去看海了,澄澈透明的顏色,可以把心情也過濾得清清的。”
“鄭凌鋒回來了。”趙珊珊如實說,一句一句地接着說,“他問了我,你在哪。”
“然後呢。”夙夙佩服自己的平靜,是哭了一晚上,沒力再哭了嗎,還是真的對他們的婚姻做完了祭祀。
“我告訴他了。我覺得,”趙珊珊停頓,是在判斷自己有否錯誤,最後她清晰地說:“他還愛你,很愛你。”
夙夙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幸好門鈴恰巧這時候響起來,她沒有正面回答珊珊,只說有人來就掛了電話。她不知道誰還會找她,在這個陌生的城市。
“夙夙。夙夙……”鄭凌鋒抱着夙夙,把她箍在自己的臂灣裡,深深地嗅吸着她鬢髮間的香味,這是他的解藥,獨孤一味。
夙夙不知道鄭凌鋒會來得這麼的快,她想她回去的。
鄭凌鋒把夙夙抱進房裡,反手鎖上門就急急地去親她。細密而凌亂的吻,落在她的額上、眼上、臉上、鼻尖上。最後他雙手捧着她的臉,定定地凝視了她好一會,“夙夙……我的……”然後閉上眼,小心翼翼地要親上她的脣。
夙夙側過頭,她垂下眼,看在光亮的地磚上,那能模糊地照出他抱着她的身影,“我們離婚吧。”
鄭凌鋒定在原地,鼻翼微微鼓動,很久才問出一句:“夙夙,你說什麼?”聲音很輕,語氣極淡,但他是盛怒。夙夙想和那人在一起?!想都別想!門都沒有!
地磚上影射出來的彷彿是一臺諷刺的默劇,他抱着她,雙手圈着她的腰身,微微前傾着身體,鼻尖與鼻尖之間的距離不到半寸,沒有臺詞,只有曖昧的肢體語言。
夙夙不敢看在地上,那樣甜蜜會讓她留戀、讓她迷失。還記得鄭凌鋒曾蹲在地上,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拿着抹布,跟着她挪步,裝模作樣地擦廚房地磚。不過半年前事情,卻是這麼近又那麼遠。那是個旋渦,被吸進去就再出不來了,他既然已經有了別人,那何必還給她假象。她扭頭看向窗外,陽光燦爛得有點眩目,她知道自此之後她的人生未必灰暗,但絕不可能耀眼了。她淡淡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們離婚吧。”
鄭凌鋒沒有說話,胸膛劇烈起伏,像是有股巨大氣流在體裡四處亂竄。他看着她,眼睛赤紅,她再一次說出來,而且平靜得像是不帶感情地說出來。她和那人認識了才半個月,抵得過他們幾年的感情?是誰說一夜夫妻百夜恩?轉眼不過幾天,已經陌生得快要不認識了,她跟他提離婚,竟然跟他提離婚!
“爲什麼?!”鄭凌鋒死死地抓住夙夙手臂,捏得她生疼。他不等她回答,就否定,“我不同意,我絕不同意!”他的眼神如噬人一般,他喘着氣對她咆哮:“你休想!一輩子也休想!”
夙夙覺得累,是心累。趙珊珊說他還愛她,很愛她。但她已經沒有能力再承受一遍了,她是死過又活回來的人,她實在是累了。夙夙沉默,他覺得她是習慣了逆來順受,所以這次她先開口,他接受不了了嗎?
夙夙不語,鄭凌鋒更慌。從來,他只聽到她哭着鬧着說不要分手,這是第一次,她提出離婚,這也是第一次,她選擇沉默。他覺得她是下了最後的決心,無邊無際的黑暗向他涌過來。
鄭凌鋒把夙夙擁進懷裡,他不能看她平靜無波的眼神,那會把他唯一僅存的鎮定都吸進去。他收緊手臂,感受軟軟的她在自己懷裡,一點一點驅走自己的恐懼。她還在,還在,還在。他不斷地對自己重複。鼻尖縈繞着她的馨香,他撫着她的髮絲,時間像是不再流動。她還在自己懷裡,多好。
“夙夙,再給我一年時間。”鄭凌鋒輕輕地說,“哦,不用,半年就夠了。”聲音雖輕,卻是躊躇滿志。只要半年,前期收益回籠,政府工程效應,他也可以大展鴻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