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詢問只能單獨進行,8213宿舍裡的其他同學暫時迴避了,只有陸千芊坐在自己的書桌前,背後牆上是千與千尋的海報。
“我們這次來,是想了解一些和程依青同學有關的問題。”
“好。”
趙慶田一頓,然後佯裝隨意:“你好像預料到了?”
陸千芊沒有迴避對方的視線:“對,預料到了。”
“爲什麼?程依青同學已經去世一年了,我們突然問到她,你應該很意外才對吧?”始終直視着對方,輕快的語調,深沉的眼神。
“不突然,李木涵跳樓之後,就經常有人提起去年程依青跳樓的事情了,而且大家都在傳,說當時1103宿舍的所有人,已經被詛咒了,早晚會出事。”
“你相信嗎?”
尷尬一笑:“有點兒怕。”
“怕?你認爲程依青、董曉悠、李木涵三個人先後出事,之間有關聯嗎?”
這樣的問法本身就帶有強烈的引導性,如果沒有關聯,爲什麼要放在一起列舉?
“有。”
“什麼?”
“董曉悠被燒傷的那天,是程依青的忌日,李木涵跳樓的時候,挑了和程依青一樣的樓層。”
劉鬱白在記錄的同時,暗自感嘆了一下陸千芊的總結能力。
但趙慶田卻覺察到對方的詭譎,她看似說出了非常緊密的關聯,實則對造成這種“關聯”的原因隻字未提。
決定邁進一步:“你也認爲這種巧合,是……詛咒嗎?”
“我認爲更像是報復。”
陸千芊沒有後退,反而給出了一個模糊的引線。
趙慶田理所當然地接住:“誰的報復?”
“程依青。”
荒謬的回答,尤其是從一個大學生的口中說出來,更顯滑稽。
可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向對方提出“宣揚科學理念,抵制迷信思想”的倡導,因爲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可以直接擊中最核心的東西。
“爲什麼報復?”
陸千芊顯出一絲爲難,低下頭,用右手的大拇指指甲在左手的掌心,一條接一條畫着平行線。
“這個,我覺得,不應該由我來代答。”
就這麼閃躲開了?
“這麼說你知道原因?”
陸千芊遲疑了很久,沒說話,看樣子也不準備再說話。
法律規定,每一位公民都有配合警方調查的義務,卻沒有告知辦案的警察,能夠保證對方履行這項義務的方法。
趙慶田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自我開導,早想到她們不會輕易說出曾經刻意隱瞞的事情,不要激進。
再開口,語氣中質問的意味已經消失,換成一種探討:“報復的前提,是受到過傷害,加害者和被害者,都有各自進行陳述的立場,對吧?”
陸千芊和劉鬱白都看向了趙慶田,但他們的眼神明顯不同。
劉鬱白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問號,就畫在師父這句話的後面。
而陸千芊卻微微一笑,似是瞭然:“人的記憶,都是更多保留着對自己有利的部分,不是嗎?加害者會淡化自己的罪行,而受害者已經沒有了陳述的資格,這是一場不可能公平的還原。”
趙慶田投向這個女孩兒的眼神變得複雜了,他甚至懷疑自己面對的真的只是一個20歲的大學生嗎?
裹上玩笑的表皮,趙慶田配上了一個誇張的笑:“說是不該代答,可你好像已經堅定地站在了受害者的立場。”
“不!”陸千芊立刻反駁了,“在傷害發生的時候,除了加害者,被害者之外,還有旁觀者,和解救者。”
趙慶田收起假笑,嚴肅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你是什麼?”
陸千芊也很認真,一樣豪不瞬目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旁觀者,而且,我決定繼續這個角色。”
怎麼會,她不是程依青最好的朋友嗎?那個一樣喜歡爬山、喜歡宮崎駿、喜歡收集樹葉,平時很照顧程依青的室友,難道不是她?
突然到來的安靜,讓劉鬱白擡起了頭,筆尖無意識地畫了幾個圈之後,開口打破沉默:“嗯,從你的角度,評價一下程依青。”
“勇敢。”
“勇敢?你們的授課老師、班上其他同學,包括她的家人,可都說她的性格有些懦弱。”
陸千芊不屑地冷笑了一下,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問:“請問他們敢從樓頂跳下去嗎?不是誰都有勇氣親手結束自己生命的吧?”
劉鬱白一噎:“呃,從這個角度來說的話,也算一種勇敢,只是這種勇敢,有些,嗯,有些……”
“畸形。”
女孩兒輕聲補充。
趙慶田有點兒恍惚了,不懂她是因爲有太多顧慮,只能含蓄地暗示些什麼,還是真的相信了某些亂七八糟的傳言,思維不太正常。
“你今天醒的很早嗎?”
“沒有啊,怎麼了?”
“哦,沒事,看你精神狀態不太好。”
“還行,謝謝。”
“可以把她最後留給你的字條拿給我們看看嗎?”
趙慶田直接把他們無法完全確定的推測作爲前提條件,說出了最後一個請求。
陸千芊沒有明知故問,用一種遺憾的表情回答:“唯獨沒有我的,可能她不願意再給我多說……哪怕一個字了吧。”
“好吧,謝謝你,我們還需要在這裡和方儷冰同學聊聊。”
她否定的回答,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嗯,那我先去上課了。”
陸千芊找出課本走出去之後,劉鬱白馬上站起來,跪在書桌上,仔細觀察牆上那副海報的四周。
“有痕跡嗎?”
“沒有啊。”
對於陸千芊所說的,程依青沒有給她留字條,趙慶田和劉鬱白是不太相信的,消失的五個編號,應該正好對照着五個室友才合理吧。
劉鬱白從桌子上跳下來,看了看四個牀鋪上面還貼着一些韓國男星的海報,但不太方便上去細看,又隔着一層蚊帳,暫時確認不了。
回頭發現師父正蹲在衛生間的門口,不知在研究什麼,湊過去蹲下:“這不是薰香嗎?”
“對,薰香。”
“怎麼了?有問題?”
“你說這一根燒完,大概需要多久?”
劉鬱白沒有回答,師父暗含深意的眼神告訴他,這句話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兩人看着地面沉默了片刻。
徒弟嘴角一挑:“如果我畫上刻度,想要燒多久就能燒多久。”
在大學生的思維裡,一根細細的紫色薰香,是不是可以悄悄改造成散發着淡淡茉莉香氣的計時器?
“咚咚咚——”
方儷冰看着蹲在衛生間門口的兩個警察,輕輕敲了敲門。